三十二 吳桐為東方巖和莊禾牽線
“我想把你介紹給我們單位的同事莊禾。你昨天也見到她了。她是個踏實的好女孩,我覺得你們會很適合的……”吳桐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此刻她的心情是如此復(fù)雜,她經(jīng)過了一整晚和一個白天的掙扎、反復(fù)思量,才做了這個決定,她希望東方巖的回答是“不”,但她又希望她這點努力換來的不是白費力氣。
“你專程跑來給我說媒?”東方巖提高了嗓門,他覺得自己完全不敢相信坐在自己對面的是自己曾經(jīng)自以為很了解很相愛的女友。
“是?。∥蚁肓艘灰?,我一夜沒睡,一整個白天我腦袋里都是這個念頭。既然我們倆不能開開心心地在一起,那不如我?guī)蛶湍?,給你一個機會,也是給我自己一個機會,讓我放下這一切,好讓我能夠真正的徹底的死心……”眼淚在她眼眶里打轉(zhuǎn),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想讓眼淚往回淌。
“你是不是太自私了?在這段感情里,自始至終所有的決定和主動權(quán)都在你那,我算什么?我是什么?我不過是你寂寞時撿起來,糾結(jié)時隨手丟棄的一個玩偶嗎?你現(xiàn)在說什么為了讓自己安心就把隨便一個什么人介紹給我,你這種想法是怎么想得出來的?我……”東方巖哽咽了。
“東方巖,對不起,如果這傷害到你的感情了,我道歉……”
“傷害到了!本來大家互相還有個念想,這下全沒了!全沒了你知道嗎?”東方巖氣得直嚷嚷。
吳桐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啪啪直掉。
“分手就分手,何必還畫蛇添足加上這么一出!”東方巖摔門而出,留下吳桐一個人。他為她點的一桌子的點心和吳桐最愛的胡辣湯都沒有動。
天色越來越長,他走出餐廳的時候,看到外面晚霞滿天。云層好像全都被夕陽吸引,圍繞在了它周圍,甘心被它的金光所暈染。人來人往的路上,大家都急匆匆從一個出發(fā)地趕往下一個目的地,沒有人為西天所發(fā)生的精彩一幕而停留一小會。只有東方巖傻站在那,無法挪開步子。
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互相欣賞的靈魂是如此不易,而具有相同的氣息和節(jié)奏的靈魂,就更是難上加難了?!懊恳惶斓奶炜斩际侨绱瞬煌??!睎|方巖悵然嘆道。
他覺得自己雖然沒有喝酒,可是腳步卻是不聽使喚地踉踉蹌蹌的。其實是他的心每走一步就痛一下才產(chǎn)生了這種顛簸的幻覺。他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他走上的那條路他之前也沒有走過。他就這樣漫步目的地走了很久。天色暗下來。他再次抬頭看天,已經(jīng)是天鵝絨般的深藍(lán)色籠罩了萬物,一輪小小的月牙在遠(yuǎn)方掛著,注視著他。
“如果能與這靜謐純粹的天幕融為一體就好了?!睎|方巖心想。他停下腳步,望著天站了一會,然后轉(zhuǎn)過身,開始往回走。
“每一條路如果死心眼非要筆直走下去,不見得能走到底的?!彼裉斐闪艘粋€“思想家”,腦袋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可是還有回轉(zhuǎn)的余地和可能嗎?沒有。那你為什么回頭?因為無路可走。繼續(xù)前行只是此路不通,死路一條?!彼匝宰哉Z道。
回到他們剛才分手的餐廳,東方巖進去找了一圈,吳桐早已走了。他長嘆一聲,思緒才恢復(fù)過來。然后他回到家,像往常一樣,洗澡,洗衣服,跟稻子玩了一會,然后回到自己房間埋頭攻讀廣告學(xué)的書。那些書還是提娜給他的。
東方鶴一整天都不放心哥哥。以前哥哥交往的那些短暫的女友,她根本沒機會見到。他也總是用心不在焉的口吻談?wù)撍齻?,東方鶴知道在哥哥心中那些女孩可能都是無所謂之人,他只是把她們當(dāng)作過客。只是吳桐似乎有些不同。東方鶴沒見過用這種撕心裂肺的方式分手的情侶,尤其是吳桐頭一天晚上笑著掉眼淚的畫面,一直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還不能理解他們感情的程度,但從那兩個人無言的微笑和哭泣來看,他們的內(nèi)心有些傷害是無法彌補了。
忙完課業(yè)之后,她乘地鐵來了。憶良給她開的門。她買了些啤酒,讓憶良冰鎮(zhèn)一下,她說不想讓哥哥憋在心里,不如痛痛快快喝一點,大聲地哭出來,她心里反倒放心一些。她敲門進了東方巖的房間,看見他面前雖然擺著書,視線卻并不在書上,而是盯著書桌面前的白色墻壁發(fā)呆。
“哥,出來待一會吧。”東方巖順從地被妹妹拉出了房間。
稻子也出來了,坐在地毯上玩著自己的芭比娃娃。東方鶴在她身邊坐下,稻子把芭比娃娃給她看,她夸贊她給她梳的辮子好看。到了她該睡覺的時間,憶良就先抱她去洗澡,帶她睡覺去了。
東方鶴拉開易拉罐,遞給他,他接過來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了,自己又去開另一罐。東方鶴替他打開,遞到他手里。
“哥,要不你哭出來吧,我的肩膀借給你?!彼牧伺淖约旱募绨?,示意她可以是哥哥脆弱時的倚靠。
“傻閨女!哥沒事。哎,只是有點茫然?!睎|方巖終于開口說話了。
“茫然?何出此言啊哥?”東方鶴不解。
“欸,你跟你那個伯樂編輯熟嗎?”東方鶴納悶哥哥怎么突然提起她。
“怎么了呢?不算熟,見過一面。欸,不就是昨天晚上一起喝酒的嗎?”
“你們倆昨天才認(rèn)識?。 睎|方巖大聲嚷道,似乎對她們才認(rèn)識十分不解。
“難道我們應(yīng)該早就認(rèn)識嗎?”東方鶴更加疑惑了。她心里猜測哥哥發(fā)了什么神經(jīng),突然關(guān)心起她和編輯的往來情況了。
“哦,”東方巖這才意識到他的反應(yīng)有點過激,便降低了音調(diào)重新說道:“我的意思是,我以為你們早就認(rèn)識了呢!哎,這下丟人丟大了……”他垂頭喪氣地聲音傳達出難堪。
“哥,難道你是因為昨天晚上在外人,也就是在她面前上演分手戲碼而覺得丟人嗎?”東方鶴的話音里猶疑不定。
“正是!”東方巖往后一靠,仰面躺倒在沙發(fā)上。
“哥,我不知道原來你臉皮這么薄呢!”東方鶴覺得哥哥的想法實在出乎意料。
“死丫頭!還笑我!”
“好難理解哦你!”東方巖終于被妹妹逗笑了。他重新坐起來,放下啤酒瓶?!笆裁磿r候幫我約一下你那個伯樂編輯吧。我是你哥,竟然在昨天那樣的場合,在那么重要的人,對你而言啊,那么重要的人面前喝醉酒,我怎么想怎么臉紅。我得請人家吃個飯,正式賠禮道歉!”
“哥,你這樣可嚇到我了……”在東方鶴眼里,自己的哥哥雖說是一個懂禮貌明事理很體貼周到的人,可是這種事還是第一次見。難道……她點點頭,說一切都交給她,她來幫東方巖約莊禾。
憶良出來的時候,兄妹倆已經(jīng)達成了共識,正準(zhǔn)備各自回房睡覺。東方鶴懸了一天的心總算放回了肚子里。她琢磨著哥哥提出的請求也許是好事呢。東方巖和憶良接著坐了一會,說了些話,才各自回房睡覺。
稻子沒有準(zhǔn)時下樓來推憶良的房間,準(zhǔn)備燕麥粥時東方鶴就注意到了,她去敲憶良和東方巖的房門,然后又上樓去敲稻子的房門。稻子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還沒起床。東方鶴一看床頭的鬧鐘,已經(jīng)6點45了,平時這個點,她早就跑到樓下去了。她輕聲地喊著她的名字,看到小家伙的臉蛋紅彤彤的,臉上的表情顯示出身體的難受?!斑@是發(fā)燒了吧?”東方鶴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她抱起稻子,飛快地沖到樓下,沖進憶良的房間。
憶良正好穿好衣服,看到東方鶴抱著稻子沖進來,她把孩子放到他床上。
“稻子應(yīng)該是在發(fā)燒,你快看看,我看這個樣子要帶她去醫(yī)院了?!睎|方鶴急迫地說。
憶良去摸女兒的額頭和身子,立馬抱起她往醫(yī)院去。東方鶴還要趕回學(xué)校上課,東方巖也要去公司,憶良讓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他能照顧好稻子。
到了醫(yī)院,檢查原來是稻子出麻疹了。原來還是嬰兒的時候,她的部分疫苗沒有接種完全,也可能是朱顏當(dāng)時忘了給孩子接種麻疹疫苗。憶良也做了相應(yīng)的檢查,看著稻子躺在隔離病房里,他想起早上東方鶴抱著孩子沖進自己的房間,于是給她打電話,建議她也來做個檢查,東方鶴說自己小時候已經(jīng)出過麻疹了,不用害怕了,他這才放心。
他此刻真想找到朱顏,讓她本人親眼來看看由于她的疏忽,稻子遭受了多少罪??墒亲詮乃x開家之后,她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打來過。憶良根本不知道她現(xiàn)在身處何處,也不知道她的聯(lián)系方式。她的父母他也沒有去看望過。難道外公外婆不想念外孫嗎?他也疑惑過。但他們也沒有聯(lián)系過他,更別說來看他和稻子了。
憶良覺得人情冷漠至此,他已然看夠了。連血脈親情都可以不顧的人他覺得這一輩子誰都不會像他那樣可憐,他的心一想起這些就像被迫進入一個大冷庫,從腳底和皮膚傳來的寒冷的感覺迅速貫穿了他的全身。
東方巖在公司接到憶良的檢查結(jié)果,立即去向上司提娜請假,他想去看看稻子。提娜一聽他說稻子患了麻疹,當(dāng)即表示她陪他一起去醫(yī)院。
兒童醫(yī)院就是一個讓人揪心的地方。各種年齡段的嬰幼兒的哭聲讓踏足那里的每個人都心一緊,不忍待很久。憶良說稻子在隔離病房,他們穿上防護服進去。稻子畏光,房間的窗簾被拉上了,她還在發(fā)熱,耳朵、臉上開始出現(xiàn)紅色的疹子了。她睜開眼微笑著看著大家。
東方巖抱了抱她。稻子怯生生地看了看提娜。提娜則一直站在她床頭。
“怎么現(xiàn)在還出麻疹啊,我媽說他們那個年代才有這個,我以為現(xiàn)在早就沒有這個病了呢……”一摘下醫(yī)護口罩,提娜就迫不急地問憶良。
“哦是。不過沒事。暫時還沒有嚴(yán)重的并發(fā)癥,只是發(fā)熱,有點喜歡流淚,那是因為眼瞼水腫,所以她現(xiàn)在有點畏光,有點咳嗽。醫(yī)生說要等疹子出完才行。”看著提娜驚魂未定的樣子,憶良故作平靜地安慰道。
“要等疹子出完?”
“是的。大概要一兩周吧。這回稻子遭罪了?!碧崮瓤吹贸鰬浟嫉难劾锍錆M了焦慮和憂傷。“這兩周我沒法去公司了,可能。項目上的事有事給我打電話吧。”
“工作沒關(guān)系,有我們盯著呢。你好好陪稻子吧?!?p> “我也不知道該做什么,說實話現(xiàn)在手足無措的。一會我爸媽過來,我們?nèi)齻€人照顧一個孩子,足夠了。你倆回去吧?!钡咀有r候一發(fā)燒,憶良就六神無主。以前普通的感冒發(fā)燒他總是用物理療法給她降溫,這一次不同,他被醫(yī)生冷冰冰的“發(fā)疹期間可能出現(xiàn)并發(fā)癥”這句話所震懾。他緊張不安,額頭沁出了汗珠。
提娜和東方巖回了公司。第二天臨近吃午飯的時候,提娜拎著打包的清淡午餐到了病房。稻子臉上有一些紅點點,憶良告訴她這是出疹子了。熱度也降低了,基本不燒了。所以提娜也不用穿防護服了。憶良把稻子可以吃的東西撥到她的餐盤里,讓她自己吃。他和提娜就著柜子吃完了簡便的午餐。憶良幾乎一晚沒睡,他的眼睛也有點充血。
“看你的樣子,感覺你也快得麻疹了。你還是去睡一會吧。我替你一會。”提娜真誠地說。她平日里那張冷峻沒有笑容的臉此刻顯得很溫柔。她試著笑了笑,因為憶良正看著她。
“謝謝你!我不知道你這樣合適不合適,公司里……”憶良的笑容里帶著疲倦。
“沒什么不合適的。我自己決定的事旁的人都影響不了我。再說了,我沒有耽誤任何工作?!碧崮仁掌鹦θ?,又恢復(fù)了板的直直的臉。
“好的。那我躺一會。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稻子。她可能隨時都需要你?!睉浟甲呦蚋舯诘牟〈?,那是為家屬看護所準(zhǔn)備的。
稻子會隨時需要自己,憶良的話讓她充滿勇氣留下來,雖然她不知道自己要應(yīng)付的會是什么。稻子吃完飯犯困了,她去上廁所,提娜摟著她,她沒有拒絕。提娜拉上窗簾,幫稻子蓋好被子,又問她是否感覺還好。稻子乖乖地說還好,然后就開始午睡。提娜坐在有些幽暗的病房躺椅上,一刻也不敢閉眼。來的時候她問過醫(yī)生,只是要隨時關(guān)注是否有并發(fā)癥的情況,其他的都簡單。她連手機也不敢去看,怕手機發(fā)出的光會影響稻子和憶良的午休。光線讓她也無法看她帶來的那本書。她只好干坐一會,又輕輕站起來站一會,也不敢走動,她的高跟鞋會發(fā)出很響的聲音。
東方鶴正好接到莊禾發(fā)來的信息,說是新人獎的獎金已經(jīng)打到了她的卡上,讓她查收一下。東方鶴趁機向她發(fā)出邀約,說要感謝她,想請她吃個飯。莊禾一開始說不用,東方鶴請求了三次,她也就答應(yīng)了。東方鶴最擔(dān)心的是莊禾對東方巖的看法,不論誰換位思考一下,一個單身女孩親眼見證了一對互相愛得死去活來的情侶分手的可怕場景,隨之男當(dāng)事人又要求當(dāng)面向這個被嚇壞的女孩道歉,怎么說這都顯得突兀。東方鶴猶疑不定,不知道是否能告訴莊禾跟她吃飯的不止她自己,還有她哥哥。她把雙方約定的時間、地點告訴了東方巖,并且告訴她沒有標(biāo)明他會去,讓他想辦法和對方說一下,不要再一次失禮。東方巖本來打算掛掉妹妹的電話就給莊禾打電話,但是同事正好來跟他討論點工作上的事情,討論完之后他又忙著去修改自己的廣告圖紙,等于完全把跟莊禾聯(lián)系的事忘了。
東方鶴一直沒有找到時間去醫(yī)院,只好等到周六了。稻子用憶良的手機跟她視頻時,東方鶴看到稻子瘦了一圈,臉色蠟黃,紅色的疹子遍布臉和全身。她已經(jīng)停止發(fā)燒了,只是有些全身不適,食欲也很差,有些容易嗜睡。東方鶴眼眶濕潤,不敢打擾稻子休息,匆匆掛了電話。
東方巖每天晚上下了班就去醫(yī)院看看她,他把憶良換洗的衣服從家里帶到醫(yī)院,又把他換下的衣服帶回家。憶良的媽媽也感冒了,憶良爸爸要照顧她,他們沒辦法每天來醫(yī)院照顧他們,幸虧每天中午提娜在醫(yī)院,憶良才能踏實睡一會。東方巖說要換他留守一夜,讓憶良回家好好睡一覺,他說他不放心,就算回家他也睡不著。
周六一大早,東方鶴先到憶良家,跟哥哥一起買了些他們需要的東西,兩個人一起到醫(yī)院見到稻子時,已經(jīng)是上午快10點了。稻子見到她的鶴姐姐就眼睛放光,一屁股坐起來,東方鶴心里產(chǎn)生了一股想抱她的沖動,可是大家都在看著,她有點不好意思,就把那股愛化作撫摸,反復(fù)摸了好幾下她的小腦袋。她一直夸稻子堅強,問馬上要到來的生日她最想要什么。還說起自己小時候出麻疹的過程。大家說了一會話,提娜帶著午餐準(zhǔn)時出現(xiàn)了。
“多虧了提娜,這幾天中午都是她來盯著的,我才能安心睡一會。晚上我根本睡不著,就怕有什么閃失。”
東方巖感激地差點去握她的手,但她正笑而不語在給大家分食物。他就過去幫忙。大家吃完了午餐,稻子還是嗜睡。他們怕打擾到她,就決定離開。提娜留在房間內(nèi)陪稻子,憶良送他們倆出來,東方鶴聽哥哥說了,這很可能是朱顏的過失,一個當(dāng)媽媽的竟然忘記給自己的孩子注射疫苗。稻子可能很多應(yīng)該接種的疫苗都沒有接種,憶良憂心忡忡。但是提娜的出現(xiàn),看來給他帶來了不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