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婚禮進行曲前奏
自打被求了婚,憶良覺得整個人生航船突然間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航道突然開闊順暢起來,而且海面突然間涼風習習,海鷗與陽光齊飛。他不由得鼓足了勇氣,想加足馬力前行。稻子在小學的適應(yīng)力也比幼兒園時候強多了,她再也沒有因為懼怕學校和同齡人而拒絕上學了。每天早上她還跟以前一樣六點不到就下樓到父親房間,輕輕的依偎在熟睡的親人身邊,直等到他醒過來,一睜眼就看見自己的小寶貝兒。有時候憶良其實也醒了,就故意裝睡,享受著女兒對自己的依戀。他也想過如果自己重新結(jié)婚,稻子該怎么辦。她已經(jīng)完全習慣這個家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從她單獨睡覺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是早上六點不到自然醒來,之后就是去找父親,在他身邊躺一小會兒,再跟父親一起起床。晚上臨睡前,也一定是由憶良幫她洗完澡再給她讀一個安徒生童話或別的睡前故事,由他關(guān)上她房間的燈,帶上房門,稻子才肯入睡?,F(xiàn)在,他們固有的生活模式中即將因為加進來一個人,一定會遇到很多的挑戰(zhàn)和改變。也許受傷的是新來者,也許是稻子。憶良愛憐地撫摸著女兒的頭,心中思緒萬千。
“爸爸!”稻子總是這樣喚他,似乎有話要說但其實她沒有再說下去。
“我的寶貝,早上好!”他在她頭頂印上了一個早安的吻。
“快點起來啦!今天我自己刷牙好不好?”稻子坐起來。
“嫌爸爸刷得不好了嗎?”憶良伸了個懶腰,也緩緩爬起來,準備換衣服。
“我長大了嘛!以后我就可以提前刷完牙洗完臉,這樣就節(jié)省時間多了,是不是?”憶良拉開窗簾,看到新的一天陽光燦爛,再回頭去看稻子那張沐浴在早晨藍色清新空氣中的臉,覺得渾身充滿了動力。
“好!那我們?nèi)ニ⒀老茨樌玻】?!”憶良知道稻子已?jīng)在開始練習獨自生活的各項技能,好使他的新生活更加和諧。他把稻子抱到她刷牙的小凳子上,習慣性動作去拿稻子的兒童牙刷牙膏,稻眼疾手快一把從父親手里奪下屬于她的東西。
“我要一全套都自己來!”
“爸爸給忘啦!好,你自己來,我看著?!?p> “我都會。咱們一起刷?!?p> 憶良覺得稻子就像是自己的影子,他做什么稻子就同步做一樣的動作,倒也有模有樣。
“刷干凈了嗎?啊……我看看?!彼麖堥_嘴,讓稻子也張開嘴。
“干凈了。”接下來他們又洗了臉。以前都是憶良為她抹上兒童潤膚霜,今天稻子還是要自己來,憶良只好把擠到手心的兒童霜涂在了自己臉上,邊涂邊看女兒的小手也往自己臉上抹。
“嗯,不錯!今天稻子好棒!”
“謝謝爸爸!以后我自己都可以了?!?p> 憶良煎雞蛋的時候,稻子就踮起腳從冰箱取出牛奶,又從抽屜里拿出她的碗和勺子,從食物架上取下燕麥片,然后將燕麥片倒在自己碗里,又倒上牛奶。
“稻子連早飯都可以做了嗎?”憶良剛把這句話說出口,心突然一沉?!斑@孩子是擔心我結(jié)婚以后不再管她了嗎?”他的心這時候變?yōu)殄F心的刺痛,眼眶立馬潮濕了。
“嗯!我還要做一份爸爸的!”稻子忙活得很起勁,又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動作。于是憶良面前也有了同樣一碗燕麥粥。
“謝謝寶貝!”
“明天我要學煎雞蛋,爸爸可以教我嗎?”
“當然!”憶良覺得他的心從來沒有如此難受過。比向稻子坦白她母親的事的時候更加難受。他也從沒有覺得“當然”兩個字竟是如此沉痛。他答應(yīng)教會女兒做早餐的技巧就意味著他親自把女兒安置在一個新的空間,在那里她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完成。稻子又在把自己關(guān)閉起來嗎?這一次關(guān)閉是針對他的嗎?
他心里五味翻騰,嘴上味同嚼蠟地吃完了這頓早餐。稻子回房間換好衣服,背上書包下樓來。憶良沒有像往常一樣高高興興地在樓梯口等他,他換好衣服在自己房間的鏡子前面發(fā)呆。鏡子里出現(xiàn)女兒的身影時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
“爸爸,我們該走啦!”稻子在門口輕聲喚著,沒有進門。
憶良才回過神來?!昂?。”
“提娜,我現(xiàn)在只能把一切都跟你坦白。否則我很擔心我們的結(jié)合會是傷害?!蔽绮蜁r刻,憶良早就在提娜辦公室門口候著了,一等她出來,他就迫不及待開口。
“嗯,你忘了嗎?我們上的課程。如果我們是確定要結(jié)為夫婦,我們就是成為一體。你有任何疑慮,我覺得我都有義務(wù)跟你一起面對,一起解決?!?p> “謝謝你!對于結(jié)婚我沒有疑慮,反而覺得自己無比榮幸,也充滿感激!只是我女兒,稻子今天早上的行為舉止,讓我覺得她好像要離開我似的?!?p> 看到憶良神色焦慮,提娜一時間也猜不到他要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暗咀咏裉熳鍪裁戳??”
“她要求自己刷牙洗臉,涂潤膚霜。然后還自己泡了燕麥片,給我也沖了一份。還說明天要我教她煎雞蛋?!?p> “就這?”
“是?。 ?p> “這有什么不妥了?”提娜一臉茫然。
“昨晚我告訴她我們打算結(jié)婚,她同意了。她說太好了,我們終于有一個完整的家了。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哭得稀里嘩啦的,當然我是躲到自己房間里才哭的。她立馬就要求一切都自己來,要學習自己獨立生活的技能,還要學做飯。這,這,這不是要離我而去了么?”
“哈?你多慮了吧?阿良!你這是為父心腸,女兒總要長大,也有一個獨立過程。我倒覺得這是好事。稻子是個懂事的孩子。我早說了,她的內(nèi)心非常強大,也超乎我們想象地豐富。千萬別把她看做一個小不點兒。她跟我們一樣,幾乎是一個成年孩子了?!?p> “成年孩子?”這句重復(fù),憶良幾乎是嚅囁著給自己聽的。
“是的。”沒想到對方聽見了。提娜接著說:“雖然從你的角度,女兒一下子長大是難以接受的。因為你又當?shù)之攱?,對孩子的感情是雙重的。你有自己不被需要的失落,還有對她獨立生活的擔憂,這種擔憂被你單位幻想無限放大,你總覺得她是現(xiàn)在就要出去獨立生活一樣,而稚嫩的她又不可避免遇到好多麻煩,你一定是以這種心態(tài)在思考今天早上的事的吧?”
“你說的對?!碧崮扔袟l不紊的分析讓陷于困境的憶良一下子找到了問題的關(guān)鍵。
“嗯。這就好啦!我們從現(xiàn)在開始好好教給她獨立生活的技能,我想對稻子來說是好事情。咱們應(yīng)該為她高興?!?p> “話雖如此,可我……怎么就高興不起來?”
“你現(xiàn)在就像待嫁的女生。覺得家里添了人,本來就擔心稻子不適應(yīng),她又突然變得懂事起來,你心里就滿心以為她是要苦澀地自吞苦果了。”
“是??!你簡直把我看穿了……”
“我們真誠相待,也真誠待稻子,不要試圖遮掩,她什么都懂,我想她會幸福的。我就是想要給她那種堅定的,堅強的幸福,而不是把她當溫室的花朵那樣護衛(wèi)起來……你懂嗎?”
憶良點點頭。
剩下的事情就是雙方家長見面。提娜能夠接受離異的憶良,還帶著一個女兒,已經(jīng)讓憶良爸媽一提起就能涌出幸福的淚水了。經(jīng)過平日的相處以及上次度假期間的交流,憶良爸媽對姑娘那是沒話可說的?!坝制劣帜芨?,心又好!真是太完美了!”憶良媽因為他們的喜訊高興得失眠癥也好了起來。這一段時間她每晚能睡四個小時左右,睡得很香。白天她雖然擔心這擔心那的,但總歸是奔著好的方面去想,再說結(jié)婚有好多要準備的,把老兩口也著實忙活壞了。憶良和提娜都說一切從簡,憶良爸媽卻覺得對不起人家姑娘,于是還是按他們老一輩的那一套辛勤布置著。
至于提娜父母這邊,除了她的媽媽比較心疼女兒外,倒也沒什么別的枝節(jié)。提娜跟父母仔細談過了。他們家屬于很開明的新式家庭,父母充分尊重孩子的選擇,只是做母親的難免舍不得女兒嫁給一個二婚的男人還要給人家孩子當后媽。提娜將稻子和憶良的好盡力描述過了,也表達了自己想要為這個溫暖有愛的家庭作自己能做的,讓這個家更加完滿。他們只好祝福,不再猶疑了。
雖說是二婚,可自家女兒是第一次結(jié)婚,提娜父母含著眼淚為女兒精心準備的嫁妝不必任何同等家庭的婚嫁標準差。憶良爸媽深覺對不住兒媳婦,因此在禮金方面也就準備得更加豐厚了。盡管提娜在中間多次調(diào)和,但雙方老人都絲毫不打算放棄自己的計劃,因此這一對新人結(jié)婚時,女方家收到的聘禮、新人收到的結(jié)婚禮物都是十分可觀的。
東爸東媽以及外婆提前一周來了BJ,為婚禮做著多余而必不可少的準備。他們與莊禾媽媽說好了,過年呀大家一起再回靜寧辦一場酒席,讓村里好好熱鬧熱鬧。莊禾媽媽滿口答應(yīng)。
東方巖和莊禾終于還是等到了這一天。他們二對新人的婚禮在同一天同一個場地舉辦。提娜父母本來不想合辦,但提娜堅持,他們就又讓步了。
邀請來的賓客當中有雙方新郎共同的好友,親人及同事,也有莊禾、提娜各自的親友。幸好場地是露天的,因為來的賓客實在不少。
東方鶴邀請景來參加她哥哥的婚禮,不巧的是景那天得去內(nèi)地一所大學做交流,所以他提前來家里送上了結(jié)婚禮物,并且親自道賀,陳述遺憾之意。景和東方鶴雙雙出現(xiàn)在外婆及東爸東媽面前的時候,父母雖然不是很愿意看到這一幕過早上演,但確實因為他們二人在一起實在登對,那畫面堪稱賞心悅目,也就沒有為難景。但東方巖一笑置之,就好像他從來沒把景看做是故事的男一號一般。他猛地記起第一次與景照面的那個傍晚,他在音樂社門口偷偷盯東方鶴的梢,就是為了確認她的愛慕對象,而那個人遲到了還正好跟他碰上了。那時候他一眼就知道那是妹妹心儀之人??伤v然看到如此般配的畫面心里卻一點也放心不下來。
“這可能不是她的另一半……”晚上睡覺前他跟妻子說起這個來。
“我也有同感。景這個孩子,怎么說呢?不像是能疼小鶴的人?!?p> “可有什么辦法呀!她愛得死去活來?!?p> “哪有那么夸張?”
“我太了解我妹了!她分明無法自拔了。哎!我真擔心她。不行,我回頭得找她好好談?wù)勥@事。愛可以,但不能傷害了自己,有些事要有分寸。哎呀!越說我這越不安了……”
“這話你跟她明說不合適,我找她說吧?!?p> “你先說,我鞏固。”
東方巖說的自己了解東方鶴已經(jīng)陷入景編織的情網(wǎng)無法自拔是有他的證據(jù)的。他判斷的理由來自對妹妹一貫的了解。東方鶴從未處過男朋友,從小到大幾乎都是戀愛絕緣體,她從未把任何男孩放在心上。當初他曾鼓勵妹妹去追求愛情,但他忘了一旦陷入愛情,妹妹就會投入全身心去付出,就好像她在攻克一個個難題那樣,毫不懼惜。她太容易投入全情,所以只要她想做的,她一定能做好。她跟景在一起時一直紅著臉,血液明顯沖上了臉頰,不再是從前又白又沒有表情的樣子了。如果景掌握了她的“特點”稍微加以利用,她可能會失去女人最寶貴的東西。她既然已經(jīng)把他領(lǐng)到父母外婆跟前,足以證明她對他的認可。
“完了!我當初還鼓勵她來著!”東方巖悔不迭地喊道。
莊禾也是一個行動派,第二天忙完新房的簡單裝飾就約了東方鶴去喝咖啡。
“小鶴,你愛上他了。大家都看出來了。愛情是美好的,但一定要在合理的范圍之內(nèi),這種美好才是受到保護和祝福的。”
“我爸媽說什么了嗎?”東方鶴記得父母叮囑過自己大學里暫時不要戀愛,沒想到她第一年也難逃窠臼。
“倒沒有。大家只是擔心你熱情過高,不小心傷害到自己。比如有些事的分寸你要把握好。結(jié)婚以前,有些過于親密的舉動最好不要發(fā)生?!?p> 懷春的少女內(nèi)心的反應(yīng)全部表現(xiàn)在臉上了。
“最近有寫東西嗎?”莊禾看她如此,只好暫時轉(zhuǎn)移話題。
“沒。好像在愛情當中的人沒法寫出好的情詩。在熱情中的人也難以寫出冷峻的作品?!睎|方鶴臉上的紅色稍稍褪去。
“是的。所以作品是與現(xiàn)實截然不同的。作品要比表面更復(fù)雜。”莊禾總結(jié)道。
“嗯。”
“下次我們再去籬苑書屋吧。有點懷念了……”
“好呀!”仿佛那個特別的書店就是她們二人的秘密基地。莊禾打算到時候再跟她說些女人間才能說的話。現(xiàn)在她還沒把握哪些該說哪些不能說。
婚禮定在11月7號,景來不了,何慶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于是他再次成為她生命中重要時間點上的見證者。
對于提娜來說一切都是按照最迅速的節(jié)奏去準備的。她并沒想到就這樣匆忙進入了自己人生最重要的階段。所以在她那方面還是有些手忙腳亂的。她的所有行李家當都要打包運到憶良家里,光是這項工作就花去了很長時間,還好她母親親手幫了她很大的忙。她的房子本來打算租給東方巖一家,但東方巖夫婦計劃年后就回甘肅老家,并不打算繼續(xù)留在BJ,還是讓她把房子委托給租房網(wǎng)站了。
“很難相信結(jié)完婚,你們很快就要走了……”試禮服的時候憶良不舍地對多年的老友說。他早已把東方巖當做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當做了他們家庭的一員。
“是??!我一直說要等我妹大學畢業(yè)再離開BJ的。沒想到我也結(jié)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我就改變了之前的計劃。其實是我食言了?!闭f到這兒東方巖有點難過,他還是無法放下妹妹一個人?!鞍⒘?,你還能替我照顧照顧她嗎?”
“當然可以。你放心,小鶴是大人了?!睉浟紟蜄|方巖整理好了領(lǐng)結(jié)。
“我還不希望她這么早就變成大人?!睎|方巖撇著嘴酸溜溜地說道?!拔椰F(xiàn)在就想稻子了!咋辦!這還沒走呢!”
那邊在試婚紗的兩位女士也攀談起來。內(nèi)容也不過是以后的規(guī)劃。其實莊禾內(nèi)心對未知的生活也是沒有把握的,但她又很信任東方巖,認為只要在他身邊,她就有力量面對未知與挑戰(zhàn)。
“我相信你也會做到的!”她信心滿滿地對提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