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憋憋擠擠地湊出一句話:“今生愿報啊……如何報呢……冰珠……呃……冰珠愿誓死效忠上神。愿為上神鞍前馬后,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我絞盡腦汁,實(shí)在想不出話本子里頭,還有哪些表忠心的話語來了。
“罷了罷了!早知你是沒個正行的?!鼻逶率樟诵σ?,擺了擺手,示意我不必再說下去。垂眸默了一會兒,他又輕聲笑了笑,眉眼溫柔,微微擺頭,自言自語道,“也罷也罷!善欲人知,不是真善。情求所得,亦不是真情。我對你如何,亦不必你還我如何。”
說罷他又轉(zhuǎn)過臉來,定定的瞧著我,“冰珠兒想怎樣就怎樣吧,只做你自己便是!只不過莫要受傷,也省得我于心不忍!”
他緊盯著我的眼睛,清澈如琉璃般的眼珠子里,好像有月華在涌動,又似乎是……潤潤的溪流在潺潺流淌,
我被他這樣的眼神撩得,心臟都漏跳了一拍。不過面上倒是花了大力氣,強(qiáng)迫自己裝得混不在意。
我只朝他嫣然一笑,挑了挑眉,戲謔道:“我若受傷,你心如何不忍了?”
我突然想起一樁陳年舊事,便俯身趴在身前的矮幾上,拿手指在矮幾的木紋上劃圈圈,有一搭沒一搭的瞎扯,“我記得五十萬年前,你不是還救了一只鯉魚精?后來那鯉魚精為了報恩,非要留在你身邊侍奉。莫不是你當(dāng)時,也是見她受傷,心中不忍?”
我趴在矮幾上,緩緩說著。
心中還在等著清月回答他和那鯉魚精無甚關(guān)系呢,誰知清月那廝,半晌也沒個聲音。
我好不容易把沉浸在木紋里頭的眼神撤出來,抬臉去看他,卻不成想瞥見他,笑得一臉春光燦爛的模樣。說是,滿面的清冷月光,化作了滿池的婀娜春水,也不為過。
也不知為何,此刻我的心,竟突然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揪了揪,緊得很。一股子煩躁莫名襲來,讓我再也無法與他安然而坐了。
我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轉(zhuǎn)身便欲離去。又覺得心里有一口氣咽不下去,胸口哽得緊。
便冷著臉,偏過頭,冷不丁地蹦出一句:“一想起她,你就這副模樣?真真失了上神之威儀。”聲音猶如寒冰。
我撫了撫衣袖,將臉擺正,端正的望著前方,復(fù)又說道,“清月上神且自個兒調(diào)理調(diào)理心神吧,本神還有……些許要事,就……恕不相陪了!”
我垮著臉,正欲甩袖離去,清月那弱弱的聲音從我身后幽幽的飄過來,似乎還憋著笑意,“冰珠上神莫不是吃味了?”
啥?我吃味?
“冰珠上神莫不是五十萬年前就吃味了?不然怎的這般小事,都記得如此清楚???”清月悅耳低沉的聲音,一聲聲敲打著我的神經(jīng)。
吃味?我如此……淡如清風(fēng)、冷如冰月的……冰珠上神!會吃味?
笑話!
天大的笑話!
我轉(zhuǎn)過頭,面上冷破冰霜,憋足了一副正經(jīng)模樣,開始正經(jīng)的瞎扯。
“本上神只不過先天體佳,記憶超群。清月上神見笑了?!蔽夜傲斯笆郑傩Φ?。
清月失笑,無奈的擺擺頭,“冰珠,那鯉魚精與我有甚關(guān)系?”
他走過來拉著我的水袖,表情溫暖得如同靜謐深夜中的一輪暖月,一點(diǎn)兒也不似往常那樣清冷。暖聲道,“不過是那時,凡間時興喂養(yǎng)鯉魚擋災(zāi)。那鯉魚精被她的主人養(yǎng)在缸中,充當(dāng)擋災(zāi)的工具。嬅弋王母找了我,說那鯉魚精本是她衣衫上的一縷銀絲,卻不慎落入了凡間,進(jìn)了輪回?!?p> 他緊盯著我的眼睛,眼中光華流轉(zhuǎn),語氣溫柔的說:“那時這銀絲之劫難已歷練完,嬅弋王母又礙于身份,不好親自將那銀絲接回,便來托我了?,F(xiàn)如今這銀絲,已得了人身去凡界修行去了,也未曾真正侍奉過我。冰珠兒,可切莫?dú)鈮牧松碜硬攀?。?p> 我垂眸想了想,見清月態(tài)度誠懇,也就決定給他個仙階下,不再與他抬杠。
可是一說起吃味這一事,我又頓覺尷尬得緊,只想找個仙洞,閉關(guān)個萬把年才好。
如此一想,一張老臉不知不覺又紅了起來……
清月說罷,一雙瑞鳳眼仍然緊緊盯著我的眼睛,那眼神似乎要將我活活吞了,又好像沉沉的深淵中的黑色漩渦,要將我攪進(jìn)去,教我再也出不來!
唉!不管吃味不吃味,跑了再說罷!凡人都知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我心下一橫,避開清月那吃人的目光,揚(yáng)了揚(yáng)眉,佯裝若無其事道:“罷了,我可沒那個閑工夫生氣。不過是隨口一說?!?p> 我嚴(yán)肅的說著,也嚴(yán)肅的斂衽一禮,“但我確有要事,我那小仆人……如今還命懸一線呢。如今鄙仙……便先回陶曦宮了。改日,再來銀九天叨擾上神?!?p> 清月一愣,估計以為我真的生上氣了。
他沉默著微微嘆了口氣,棱角分明的嘴角雖仍上挑著,早先那溫柔的笑意卻是漸漸消失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趕緊跑路才是王道!
我一扭頭,便飛上了銀九天的半空,只覺有一道目光一直跟隨著我的背影,意欲將我燒個對穿。
閉目捏訣,我喚了一朵玫瑰色的彩云,便踏上云朵,頭也沒回地跑了。
我站在云朵子上頭,拍了拍胸口,長吁了一口氣。
幸好溜得快,不然我的老臉都快紅炸了。到時候,免不了又被清月那廝嘲笑一番!那個臭清月,這么些年了,也不回來瞧瞧我。這一回來,就又逗弄我。
就那眼神,跟狼差不多,都差點(diǎn)把我給吞了!
我好不容易撫平自個兒胸腔中狂跳的心,掐著手指,算了算時辰。想來如今在銀九天耽擱了如此之久,再想回常勤殿聽個壁腳怕是不能了。
于是,我便騰著玫瑰彩云,徑直往自己宮中飛去了。
——
轉(zhuǎn)眼,陶曦宮青藍(lán)色的宮磚已在眼下。
我翩然下墜,落在畫缺池邊。
果然落墟已經(jīng)回來,一身灰衣,正靠坐在池邊的亭臺木欄上,望著池面的波光發(fā)呆。
“怎的?憑欄遠(yuǎn)眺,莫不是嬅弋王母對你惡語相向了?”
我朝他走過去,順手探了探他的魂息。
“嬅弋王母可有說如何救你了?”我撩起衣擺,瀟灑的靠坐在朱漆木欄上,望著落墟問道。
他倒是泰然得很,一動不動,也不回答,只沉聲問我:“清月同你是何關(guān)系?”
他也不拿正眼瞧我,一雙眼,只定定的盯著池中的波紋。全然沒有一個小仆人對一個上神,該有的樣子。
不知禮數(shù)!不討人喜!
我挑了桃眉,微露失望之色,頗不耐煩道:“答非所問就算了。我與清月是何關(guān)系與你何干?。俊?p> 我沉下臉,正襟危坐,斜眼盯著落墟,儼然擺出一副上神的姿態(tài)來。
既是小仆人,就該有個小仆人的樣子。此時不立威,更待何時啊?另外也是向落墟暗示,他應(yīng)當(dāng)注意自己的身份!
許久沒有冷著臉吩咐人的我,此刻硬邦邦的沉聲吩咐道:“小仆人,本上神今日跑累了,不如你給我按按腿肚子吧?!?p> 我的確是累了,不過不是腿累,而是心累,被清月那漩渦般的眼神給嚇的。
落墟挺直的身子愣了一愣,終于回過神來,不再憑欄遠(yuǎn)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