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我便進了城。我牽著馬,優(yōu)哉游哉的在主街上逛著。
尋了幾個路人,問清楚了這城中最好的酒樓和最好的戲坊,一并,問了問最好的青樓。
我捂嘴,偷笑。
清月一直說我于風月事上是個白癡。如今我難得來一回,便要去那最好的風月場所,好好瞧上一瞧!
想必此刻我的臉上必定浮現(xiàn)了某種別樣的微笑,又或者我的眼睛可能已經彎曲成了倒掛的月芽兒形,我只知道過往的路人皆有意無意的將目光投在我臉上。
“娘親!那個小娘子真好看!我可不可以娶她做媳婦?”
“你才多大?人家小娘子多大?你這小孩!”
“我哪里小了?我就是想要漂亮媳婦!隔壁的王串兒不就娶了個比他大十幾歲的小娘子么?我瞧著,那個小娘子比王串兒的媳婦還要美上半分呢!”
“王串兒那是娶的童養(yǎng)媳!你學他的做什么!”
只聽得一稚童與他娘的對話,一字一句灌入我耳中。又見路人之目箭,向我射得越發(fā)多了。
悠哉悠哉牽著馬兒在街上閑逛的我,此刻才驚覺,原來那稚童口中的小娘子竟然是我!
原來我竟然忘卻了變幻容貌!
闖禍的體質,原是來源于這迷糊勁。
我嚇得馬都不要了。趕緊找了個胡同,七彎八拐的繞進去。
到了胡同深處,意念仔細一辨,四下無人,趕緊給自己變幻了個男身。雖不至于俊美無雙,卻也是相貌堂堂。
畢竟,太丑,我也受不了。
我可是個有潔癖的神仙。
丑,對于我來說,就是不潔。
“歐——啊——歐啊——歐啊——”
正打算變幻個鏡子,瞧一瞧我變幻的男身究竟如何呢!那邊隔壁墻內,卻突然傳出凄慘的毛驢叫聲。震得我的仙法都使不上來了。
毛驢子的叫聲本就有些嘶啞加犀利,我一個上神又耳力超群。如此這樣一叫,我只恨不得頓時封了我的聽感。
抬眼望去,這竟是頭先路人口中說的那最好的酒樓的后院。
叫得如此慘烈,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卸磨殺驢?
我心下好奇,又懶得驚動他人。干脆念了個隱身咒,又穿墻而入,想著去瞧一瞧凡界是如何卸磨殺驢的。
穿墻過去之后,我便隱在墻角的一株木棉樹下細看。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個異常殘忍的畫面。
院子左邊,一頭棕黃色的健壯驢子站立著,被五花大綁在木架子上。背上一塊血淋淋的肉,還在絲絲冒著熱氣。它的那塊傷口處。皮還耷拉著。
院子右邊,坐了十來個男人。穿著花花綠綠,皆是綢緞綾羅。
空氣中,血腥味和肉香混雜在一起。
我聞著難受得很,不禁皺了皺眉。
“哥,虧得有你,我才能吃到如此美味?。 币粋€穿著綠綢衣,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只腿抬起來放在條凳上,邊嚼邊說,吃得十分開心。
坐在他身邊,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蓄著山羊胡子,笑聲朗朗道:“弟弟覺得好吃就好。這驢澆肉,肉質鮮美,肥而不膩。你若愛吃,自個兒再去指一塊肉去!”
“哎好嘞!”
這年輕人答應著,走到院子左邊的毛驢子旁,左看右看了一會,叫來廚子,指了指后腿處。
那右邊另外坐著的十來個人,此時也叫來了個抱著琵琶的小女娃,咿咿呀呀的唱起了曲。
右邊方唱到:“紅塵素錦衣披身,草木一春一秋耕。奔波匆忙人生勞頓,所謂幾何?只夠唱一曲荒唐醉。”
就見左邊那廚子突然手起刀落,剝下那后腿處的驢皮,露出血淋淋的鮮肉。那毛驢受不住痛,如頭先一般凄慘的叫喚,旁邊一個人立馬將毛驢的頭按到一桶水中。
右邊再唱道:“食可果腹,衣能遮體,不享晏足,不知疾苦。逝如斯夫,問君何度?!?p> 只見左邊那廚子又轉頭朝旁邊燒得滾燙的一鍋高湯,猛的舀了一大勺。用著滾燙的湯直接澆在剛才破開了的生肉上。一遍又一遍的重復澆湯。等澆得肉熟了再割下來,裝盤上桌。
那小女娃還在唱:“眉翠薄,鬢云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那弟弟滿意的吃起來了。還就著小曲拿一支筷子敲著桌子。
毛驢子從水中抬起頭來。雖是仍然活著,卻似乎是已經死了。它吃了兩次水,后頭即便再如何割它的皮,再如何燙它的肉,它都再也不叫喚了。只是眼中默默滴著淚。
也不知是忍痛的淚,還是乞求的淚。
“弟弟。咱們兩兄弟自小沒了爹娘,一起相依為命,互相扶持著長大。如今哥哥做鹽發(fā)了財。第一件事兒就是想著要帶你來吃一吃這黛畫城第一美味!”三十幾歲的哥哥翹著下巴,手上撫弄著他的胡子尖,似乎是想讓它翹得更高些。
“哥哥……弟弟今后也一定要奮發(fā)圖強,不拖哥哥的后腿!”二十出頭的弟弟,夾了一筷子肉塞進了嘴里。
我此刻隱身在墻角,看著這一切。好似被按住頭,摁進冰冷水里的不是那驢,而是我。我全身不住的冷,已是瑟瑟發(fā)抖。
一邊是悲憫,一邊是憤恨。一邊是傷情,一邊是無奈。是可忍孰不可忍?。?p>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推了一把木棉樹,跳出墻角,顯出人身。
木棉樹上的花,鮮紅如血,憤然墜落。
不待眾人反應過來,我大手一揮。
就見一道閃電般的淡青色亮光,朝那毛驢子飛了過去。不過一瞬,那毛驢身上的傷就給恢復了個干凈。
“呀!見鬼了!”那廚子正舉著刀呢!眼見這毛驢的傷口竟然沒了,嚇得刀都舉不起。那刀落下,生生咂在他的腳趾上,鮮血直流。
那血流在地上,與早先毛驢的血,混在一處,倒也分不清是驢血,還是人血了。
“何人在此造次?”那十來個人見我來者不善,便拔了刀。
我緊皺著劍眉,冰冷的盯著這些人,眼神凜冽如寒冬霜風。一揮手,那些刀,全被擰成了麻花。
“媽呀!鬼?。 钡侗蝗恿藵M地。
“快跑啊!”桌椅板凳被掀翻好幾。
那些人驚恐萬分的跑了。只留下兩兄弟仍瑟瑟發(fā)抖的站著。
他們不是不想跑,而是跑不了。
他們被我使了定身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