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好看,放近了細看,更覺貌美。只眼下時機不對,換作先前,秋辭定說上些淫詞艷賦,沒皮沒臉地勾搭一番?,F(xiàn)今吉量生死未卜,她雖沉迷于美色,卻也沒心思做那風花雪月,只偶爾捧著一張紅彤彤的臉,似賊一般望著他。郎君倒不以為意,卻急壞了一旁的青耕。
青耕化作一個美少年,羽衣如云地擋在郎君身前,惡狠狠地盯著好色的秋辭,“你若再一副癡樣盯著我家主子,休怪我不客氣?!?p> 美人面前,秋辭總是一副明月入懷的模樣。她起身作揖,帶著笑意,“因你家主子好看,便多看了幾眼。倘若郎君不悅,我少看幾眼便是?!边@話雖是對青耕說,眼睛卻一直往身后白裳瞟去。
青耕被她這句不痛不癢的渾話唬了過去,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張開羽扇要與她決斗。秋辭不愿理他,跑到挑燈的郎君身旁坐下,在寒風中攏了攏衣袖,“郎君從這地圖可看出些什么來?”
低頭才發(fā)現(xiàn),他并未在看地圖,只盯著反面的《萬字文》入了神。秋辭沒敢打擾他,也一并胡亂地看著,半柱香的工夫,天要亮了,只郎君不覺。青耕吹滅了羊皮燈,叮囑了一句久視傷血,郎君這才抬頭,對著秋辭微微一笑,好似寒冬回春,暖了心尖頭,“盡看了?!?p> 秋辭問,“是看了字,還是看了圖?”
郎君道:“都看了。”
秋辭再問,“既是都看了,郎君覺著如何?小人國會藏在何處?”
郎君道:“不遠處?!?p> 秋辭一愣,端詳他片刻,心中暗道事兒卻是麻煩。這無雙郎君每句話只說三字,怕是有口吃的毛病,露怯不肯多說。再轉(zhuǎn)頭一想,思是他生得這樣完美,濁濁凡塵也來嫉妒,硬尋了個短處套在他身上,來平衡自然。想到此,秋辭猶自扼腕。
青耕收起行囊置于筏尾,待郎君站穩(wěn),便撐起了竹竿。秋辭這時也跳了上去,緊貼郎君而立,一路東流。竹筏寬僅數(shù)尺,并排站兩人難免吃力,秋辭打著水急不穩(wěn)的借口,順理成章地扒住了郎君的臂膀。
沾了水的竹竿打在她頭上,秋辭吃痛一聲,轉(zhuǎn)頭瞪去,見青耕正僵著一張臉,十分憤懣,握在竹竿那側(cè)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像是在忍著些什么,“你把手放開?!?p> 秋辭不曾搭理,只抬頭看了眼郎君,他正眺望遠處,一雙淡淡的眼,淺含笑意。或是感受到了她灼灼目光,郎君垂眸也看向了她。二人視線相交,咫尺之距,秋辭都能清楚看到他薄唇下的痣,清清淡淡,令她心中一窒,竟不好意思起來。
秋辭兩耳滾燙,連正常呼吸都不能,她放開環(huán)住郎君臂膀的手,往后退了幾步,背過身,假裝去看風景,“郎君尋那小人國,是為何事?”
郎君未及答話,青耕卻先他一步,謹慎地打發(fā)秋辭,“主子心善,讓你與我們同行,你問那些作甚?又是懷著什么鬼心思?”
晨光映照在山河間,水汽渺渺裊裊。郎君衣衫單薄,似不懼冷,萬千青絲悉數(shù)攏起,僅用血絲白玉點綴。他笑道:“為尋人。”
照舊是三個字,秋辭更篤定了他口吃的毛病,心中又是一陣惋惜。她道:“巧了,我也是尋人?!?p> 郎君道:“是吉量?”
秋辭心下一驚,轉(zhuǎn)頭對上了郎君似笑非笑的眼睛,嘴角不正經(jīng)的笑悄悄僵硬。那時她在石山中迷失,與主仆簡單溝通,得知他們同樣在找東荒極地的小人國。聞言,秋辭便要求與他們結(jié)伴而行,一者荒蕪之地,人多可互相照應(yīng),二者是她垂涎美色,郎君美人皮骨,化人的青耕也俊秀動人。
只是一點,她心思深重難被看透,此刻嘴上雖甜言蜜語,恨不得把心掏給郎君,看似荒唐愚蠢,其實比誰都睿智多疑,饒是與她相守千年的吉量,也從不了解她。秋辭之所以肯下昆侖,踏入這渾濁天地,不是念千年交集,更不是懼天上神仙,到底是為保全自己。吉量是稀有神獸,乘之便可獲千年壽命,世人追求不死,似豺狼虎豹般,覬覦神獸,而吉量與她之間,卻有著同生共死的命運。故此,秋辭斷然不會冒險,吐露有關(guān)吉量的半個字。只是她這般小心翼翼,無雙郎君又是如何知曉?莫不是他也為長生?
“郎君說笑,我不認識吉量。”秋辭的笑淡淡的,好似秋日落在階上的葉,風一吹便要散。
郎君并未再問,只略帶深意地笑了幾聲,轉(zhuǎn)身便見石山不見,層層疊疊的山巒換上青衣,綠水幽幽,倒映著著筏上三人,各懷心思。
“主子,到了?!?p> 青耕將竹筏靠了岸,眼前便是一片望不盡的梅樹林。冬日里,正是這黃蕊紅花,孤芳自賞的最好時機,疏影照眼,妖妖嬈嬈,又百分冷淡,學雪隨風落河間。
秋辭看著四處之景,詩情畫意,倒是有了幾分書中的影子。行至梅林深處,路轉(zhuǎn)溪橋忽見,水清花香,金鱗影轉(zhuǎn)。過橋再往,紅梅翠竹成趣,綠蔭密蒙,鳥聲一片。
林間竹亭,有兩個戴冠佩玉的靖人迎客,皆袞衣繡裳,高不足三尺。他們齊齊朝著三人行禮,說道:“貴客遠來,姑姑靜候良久?!?p> 隨后,在靖人的指引下,一路曲曲折折,直到了黃昏,才可見庭院深深,閑花自發(fā)。又有三位靖人娘子踩著蓮花步,奉爐送茶,秋辭不喜喝茶,只接了注滿熱水的捧爐。郎君卻是一樣不接,漆黑明亮的眼睛,看向人時溫柔似水,連知禮的靖人都顧不得禮數(shù),灑了熱茶傾了袖爐,掩嘴偷笑去了。
待月升茶涼,高深莫測的姑姑終于現(xiàn)身。眼前女子黃衣白發(fā),玉面朱唇,她先是兩眼直直盯著郎君看了許久,突然雙膝一跪,眼淚如水泄,流了滿臉,“夏娘自知罪深,甘受主子責罰?!?p> 秋辭聞言一怔,雙腳都不覺得軟了一下。當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她被美色瞇了眼,被人騙入虎穴竟不知。此刻再想細節(jié),與郎君兩次相遇都太巧,怕是這主仆幾人里應(yīng)外合,擄了吉量再將她一步步騙到這荒地,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除掉。
那頭主仆對望尚在情中,她早早化出軟鞭握在手中,準備與之一戰(zhàn),卻聞得郎君疑惑,“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