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響,里頭的人形物被砸在地上,如豆腐花兒一般的脆弱,只這一下便碎成了一團(tuán)團(tuán)的小塊,浸泡在從它體內(nèi)迸濺出來的血水里。
尚是在肆水與蠻涯交戰(zhàn)的時候,重毓便已在那處見飽了四處紛飛的碎肢和不知什么時候就飛到了人腳邊的人頭,鮮血淋漓,廉價如茅廁里的糞水,滿城飛濺。她向來不為這些膽戰(zhàn)心驚,直到見了眼前這些摔得稀碎的人肉豆腐塊兒。
空氣中的異香愈發(fā)的濃烈,伴著這腳下的盛況,重毓只覺五臟六腑都被翻動了一般,喉嚨一發(fā)酸,終是抑制不住地嘔了出來。
腳步聲停了下來,止步在地牢的門口。石壁上昏暗的燭火拉長了那人的影子,一直延伸到重毓的腳前。
展霞明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斜倚在墻上看著角落里吐得直不起腰來的重毓。
“重姑娘,你打翻我這兩壇子,可得賠我三千兩?!?p> 這一下重毓將隔夜飯都嘔了個干凈,待她流著眼淚用絹?zhàn)幽ǜ蓛袅俗?,總算是稍微好受了一些?p> 展霞明感嘆著搖了搖頭,道:“想不到重姑娘征戰(zhàn)沙場這么多年,竟還存著幾分女兒作態(tài),區(qū)區(qū)兩具死嬰便惹得你掉了淚珠子,可真是難得?!?p> “你這戇頭,老子向來有淚不輕彈,都是被你惡心出來的?!?p> “姑娘過獎了?!闭瓜济髻咳灰恍?,垂眸用她的獨(dú)臂撫了撫殘缺了一只胳膊的右肩,緩步向重毓走去,道:“我家主子幫我把老不死的殺了,只可惜我沒能找到祖上傳下來的酒方?!?p> 她抬手將重毓垂在頰邊的碎發(fā)捋至耳后,輕聲問:“好幾代的心血,我總不能就這么看著展家沒落吧?”
見重毓頗為嫌惡地撇過了頭,展霞明忽而大笑了起來,她指著重毓,幾近癲狂,喝問:“你這是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你們屁都不懂!”話畢,她竟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嚎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重毓扭著眉頭俯視著她,心中正猶疑要不要動手。
看展霞明這樣子多半是瘋了,只是不知道上回清歡露灑出來的那個紅影此時在不在她身旁。若單單只是展霞明一個人,對付起來自是不在話下,倘若那紅影也在……
“沒人瞧不起你。”重毓暗自斜退了一步,免得被擋在墻角不好動手。
“你當(dāng)然可以瞧不起我,你可是堂堂的云河公主,我呢?我只是一個玩物,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管家養(yǎng)的狗都——”
生平以來最煩的便是別人扯著嗓子沒完沒了的嚎,重毓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展霞明,你這情報不大準(zhǔn)確啊。你家主子就告訴了你我是那什么公主,難道就沒同你說我其實(shí)是個冒牌貨?”
展霞明一愣,愕然抬頭,不料迎面而來的便是長月鋒利的劍刃。
當(dāng)劍揮在了尚距展霞明脖頸的三寸遠(yuǎn)的地方時,展霞明臉上的驚恐讓重毓松了一口氣。只那一瞬,重毓松懈了下來,隨即手腕猛然一震,長月飛擲而出落在了遠(yuǎn)處,她聽到了骨碎的聲音。
展霞明突然換了一個人般,抬腿便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身法將重毓掃在了地上。
手上的痛尚且叫重毓疼得眼冒金星,如今這一摔恰好又撞了頭,此刻她只覺兩眼發(fā)黑,天昏地暗,趴在地上絲毫動彈不得。
展霞明哂笑著撫了撫掌,扯起重毓的頭發(fā)將她從地上半提了起來,道:“讓孤想想,重啟趙封你什么來著?噢,鎮(zhèn)安大將軍。”
她倏然抬膝重?fù)粝蛑刎沟母共?,眼瞧得重毓吐了一大口血,輕笑出聲,“不知死活的東西,僥幸斷了孤一只手臂便真把自己當(dāng)個人物了?!?p> “有點(diǎn)厲害?!敝刎官M(fèi)力地咳嗽了起來,撐在地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顫得她心慌。
尖細(xì)的童聲如亡魂絕唱在頹靡的地牢里回蕩著,重毓抬頭看去,瞧見展霞明的眼里驀然流下兩行血淚,那雙瞳子已然徹底變了色。
真正的展霞明如今已死了,如今用著這副肉身的,是上回的紅影。
“僅憑你這三腳貓的功夫,在孤手下?lián)尾涣巳齻€回合?!奔t影負(fù)手而立,背對著重毓,道:“本想著再給你些時日練練功夫,以后孤也不那么寂寞,只可惜你自己急著找死,孤也沒辦法。”
身后傳來重毓茍延殘喘的呼吸,紅影大笑起來,頗為得意。
“你,你就是文公子?”
“不錯?!?p> “就一條胳膊,用著不習(xí)慣吧?我想了想,做人不能那么自私?!敝刎固稍诘厣?,又咳出來幾口血,指縫間已夾了三根極尖極銳的“竹葉青”,“所以,我便勉為其難收了你另一條!”
文公子猛然回頭,一霎那間,重毓眉間的金蓮幾乎閃花了她的眼。
暗器飛來的時候,文公子不禁皺了眉頭,只抬手輕輕一揮,那三根毒針便如柳葉般輕飄飄的落在了地上。她正欲出聲諷刺,結(jié)果只一眨眼的功夫方才還半死不活的躺在她腳下的重毓竟忽然消失了。
地牢里靜得有些叫人心悸。
文公子動了動身子,忽覺后背一涼,忙擰腰一避——
“渡光!”
“折骨!”
“定生!”
通天的殺意只一瞬便將文公子四面八方的籠了個干凈。
且不說那以成千上百道削鐵如泥的白刃聞名于世的“渡光”,光是最后一招“定生”便是術(shù)法中最難悟透的絕學(xué)之一,定生定生,定己之生,定人之死。
文公子閉著眼,悠然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必?”
重毓強(qiáng)提著最后一口氣欺身而上,結(jié)果雙腿一軟,猛然倒在了文公子的腳下。
“人斗不贏妖,妖斗不贏你們。”文公子笑瞇瞇地看著面如死灰的重毓,道:“而你們,也注定是孤的手下敗將?!?p> “敗你大爺!”
凜冬突至,金針畢發(fā),紅梅爭艷。
文公子低頭瞧著地上剛被削下的胳膊,惑道:“這是什么招數(shù)?”
濁黃的光暈迷亂地飄在重毓的眼前,心知死期已知。她張了張嘴,喃喃道:“臥東春?!?p> “沒聽說過?!蔽墓宇H有些心痛,她長嘆一聲,道:“只是你毀了孤剛找好的肉身,現(xiàn)在該上路了?!?p> 重毓這次真閉上了眼睛。
斷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兒兩條胳膊,也不算給禿頭丟人了吧?死也死得值當(dāng)了。
這時,鈴鐺突然從她衣服里滾了出來。
……
重毓做了一場夢。
夢里,文公子脫了展霞明的肉身,化成了一具未著寸縷的干癟癟的女孩子的身子。
這具身子通體呈著可怖的青紫色,一對眼睛里被人挖空了眼珠子,扁平的上身幾近透明。盡管如此,重毓仍十分清晰的瞧見了上頭被人烙了兩個大字:辟邪。她躺在地上粗喘著氣,呼吸越來越困難,不禁心想:這人還需要辟什么邪?她本身便已是至惡至邪了
文公子撿起重毓掉落在地上的長月,舉劍便朝她心口捅去。
重毓只覺呼吸間帶著腥甜的血意,手指都已難以動彈。當(dāng)感受到長月的劍鋒刺穿了她穿在身上的護(hù)甲時,那種死亡迫近的心驚肉跳分外真實(shí)。就在那一霎里,許是回光返照了吧,恍惚間她竟好像看到了那人的身影,孑然立于肆水城的風(fēng)雪中。
大風(fēng)刮過,黃沙漫天。
然后,一個絕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人出現(xiàn)了。
那人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低聲在她耳邊說:“沒事了,別怕。”
他的指尖溫潤如玉,觸在臉上很舒服,身上還有一股十分好聞的柏木香。
她被那人從地上抱了起來,然后交付給了另一個人。
她聲嘶力竭地扯住他的胳膊,叫他一塊走。
但他沒有回頭。
醒來的時候,窗外鳥語花香,一日噴薄,霞云萬里。
顏儒胥說,她昨晚手里緊握著一個會發(fā)光的鈴鐺,昏死在了大門邊上的草叢里,直到早上溫時喬開門迎客才被發(fā)現(xiàn),還把人家小姑娘嚇哭了。
溫時喬頗有些不好意思,白凈的臉上忽地飛上兩抹紅霞,道:“扭頭一看便瞧見只手懸在草叢里,還以為死了人。”
“重姑娘雖修了仙道,身子骨不似我們普通人這般差,但仍不可過度勞累?!睂幹螌幎伺c重毓,“近些日子每日喝一碗烏雞湯,好生調(diào)養(yǎng)吧?!?p> 一旁的唐佛如連連點(diǎn)頭,“就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涼風(fēng)棧虐待伙計呢。”
雖說事情鬧得有些烏龍了,重毓窘迫之余仍極為感動的鄭重謝過了他們,又保證了以后定會多加注意身子后,他們幾人才相繼離了房。
房間里倏然安靜了下來。
重毓看著端在手里的香氣四溢的烏雞湯,上頭飄著幾顆枸杞,倒映著她憔悴不堪的臉。
若不是這湯熱得有些燙手,她甚至懷疑這才是夢。
半卷流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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