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威隆重
自空印案和胡惟庸案之后,錦衣衛(wèi)勢力滔天。
天下為官者,誰不懼錦衣?
各地錦衣衛(wèi)之間,有傳送情報的信鴿往來,鴿樓便在皇宮側(cè)殿,而在大明建立之前,朱元璋便開始大量吸收蒙元降兵,并且學(xué)習(xí)蒙古人以鷹隼傳信的方式,故而在皇宮左近還建起了一座鷹殿。
此刻,毛驤手持一張鷹信,面無表情。
朱雄英的貼身大伴周寬,則是躬身在他身后不遠處,不急不緩地口述朱雄英交代的事情。
“皇孫有言,魯王乃皇室貴胄,天家子嗣,還請毛指揮機警處置,調(diào)查一番?!?p> 聽到周寬說完后,饒是毛驤冰山似地冷臉,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絲難色,但是轉(zhuǎn)瞬即逝,這一切都是因為……魯王朱檀身邊的那些內(nèi)侍,恰恰是魯王生母寧妃郭氏所安排的,這些錦衣衛(wèi)早就調(diào)查清楚,甚至也知道那些內(nèi)侍進獻讒言,蠱惑魯王服食金石丹藥,有荼害皇子之嫌……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人閉著眼睛感覺到的事情,和睜開眼看到的事情,其實是兩回事。
大明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都盯著錦衣衛(wèi)的動靜。
而錦衣衛(wèi)也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大明那些暗處的人。
誰先睜開眼睛,那是非黑白就要顛倒。
如今不過剛剛?cè)胍梗魂嚧河赇冷罏r瀝地落下,春風(fēng)吹拂,惹得京師府柳絮飄飛,這小雨使得金陵也冷了幾分,小雨夾雜著春風(fēng),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期期艾艾,不能自己。
“周公公,口信收到了,您請回吧?!?p> 毛驤對著身后的周寬揮了揮手,周圍的錦衣衛(wèi)對周寬這位內(nèi)侍也是客客氣氣,畢竟,這位周寬可不是普通人,乃是孝陵衛(wèi)“經(jīng)歷司”中的百戶出身,曾是跟隨朱元璋濠州起兵的老紅巾軍,武藝高強,可開的強弓,也擅長火器。
騎射劍術(shù)也十分厲害,偏生低調(diào)無比。
對這種人,毛驤這種閻王爺,十分尊敬。
周寬同樣客氣行禮,弓著腰緩緩去了。
毛驤走后,一個絡(luò)腮胡錦衣衛(wèi)千戶上前疑惑道:“指揮,您怎么對這個閹人這般客氣?”
另外一名精瘦錦衣衛(wèi)千戶用胳膊碰了碰這同僚,翻白眼說道:“老哈,你不是咱紅巾老營的弟兄,這位周公公可不是普通人,他是當(dāng)年跟著圣上在濠州起家的老底子,負傷后去了孝陵衛(wèi),三年前,自愿閹割入宮,貼身護衛(wèi)著皇嫡長孫,你說說他是誰?”
最先開口的絡(luò)腮胡錦衣衛(wèi)千戶聞言,眼眸微微一縮。
這名為老哈的絡(luò)腮胡錦衣衛(wèi),乃是蒙古色目人出身,自然不知道周寬底細,此刻聞言之后,連忙拍了自己一巴掌,拱手垂頭低聲道:“屬下有罪,指揮莫怪?!?p> 這些錦衣衛(wèi)在朱元璋手下,歷經(jīng)空印案,胡惟庸案,還有許多大小案件,早已是滾刀肉剜心骨,閻王爺跟前打過地鋪的主兒,何事沒見過?
略一思索,就知道這周寬的來歷。
他多半,是圣上親自挑選,安插在皇嫡長孫身邊的貼身護衛(wèi)。
毛驤背負著雙手,面色沉穩(wěn)冷靜,面無表情地盯著濃郁的黑夜……
……
今日京師這雨來的奇怪。
往日若是落雨,也會有幾聲春雷,可是此刻這雨水來的快去的也快,斷是沒有一點先兆,這也使得街上少了許多居民,沿途的叫花子和貧民都裹緊了破衣,躲在廟沿或城墻根避雨,膽子大的就窩進城隍廟中,邊吃城隍廟前的貢品邊左看右看暗罵這天色難測。
一小隊人路過了城隍廟,為首者坐在轎中,周圍有幾名身穿黑衣的持刀護衛(wèi),皆是身材高大魁梧面色沉凝,手持長刀,顯然是武藝過人之輩。
他們手中的刀,更是大明錦衣衛(wèi)才可以使用的繡春刀,由此可見轎中之人身份地位。
轎子路過城隍廟時,那廟中的乞丐隨手一揚,一枚竹筒飛出,被轎旁一名黑衣護衛(wèi)拿住,護衛(wèi)不敢私看,從懷中隨手丟下一把銅板給那乞丐后,將竹筒畢恭畢敬地遞給了轎中人。
“官人。”
轎中伸出一只青蔥白玉似地嫩手,將那竹筒捏在手中,這玉手指甲嫣紅如血。
轎隊緩步繼續(xù)前行,城隍廟中的乞丐則是嬉笑打鬧,掀開蓬頭垢面趴在地上在雨水中哄搶銅板,這些乞丐或是明日就會暴死街頭,或是后日就消失不見,誰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他們來自哪里,他們可能是諜子,也可能只是個乞丐,誰知道呢?兩隊人漸行漸遠,竟是模糊不清,夢幻起來。
這官轎頗大,內(nèi)有乾坤。
大明韓國公,太子太師,左丞相李善長,此刻正躺坐在轎上。
雖然兩年前,也就是洪武十三年,因胡惟庸案,圣上解散了左右丞相,歸六部于皇帝統(tǒng)轄,但是他卻有意讓權(quán),吩咐太子主事。
太子朱標(biāo)仁厚,六部大小事務(wù),皆要請示李善長,故而李善長圣眷不減,仍舊與李文忠主持大都督府,御史中丞,中書省等……
轎是軟轎,鋪著華貴的地毯和床褥,一個絕美女婢跪在李善長旁邊,她身穿開襟薄衫短裙,露出潔白長頸,這絕美女婢身姿豐腴,皮膚純白如玉,猶如凝脂,水嫩欲滴,用青蔥白玉似地柔手為李善長揉捏膝蓋。
另一名十來歲的稚嫩書童,則是敷粉持扇,斜靠在轎上,以懷做枕,讓李善長靠在他身上。
李善長看起來年約五旬,身軀精瘦,消瘦的瓜子臉留著小胡子,眉毛很淡,他眸子凹陷,眼睛卻微瞇著,似在沉思什么。
那豐腴美婢將竹筒拿出,掃了一眼,柔聲道:“官人,有喜事?!?p> 有喜事,興許是諜子暗語,意思是有見血的諜報,而且十分重要。
李善長沒有搭話,轎中,只有那豐腴女婢玉手輕輕揉捏李善長膝蓋的聲音。
“匿了吧,我已經(jīng)知曉了?!?p> 李善長低聲問道。
他聲音低沉,說話時眸子精芒外露,猶如一頭白毛老狗,默不作聲伺機襲人。
豐腴女婢眸子一閃,露出驚色,低下頭將手中竹筒以雙手揉捏,只聽見嘎擦嘎擦幾聲,那竹筒竟被她纖嫩玉手捏成了粉末,而豐腴美婢面色紅潤,并無喘息,竟是一名頂尖高手。
李善長伸手拾起一卷書,低聲道:“天威隆重,詭譎難測啊……”
豐腴美婢將手中粉末揚了出去,疑惑道:“官人,您都未看這竹信,怎么就知道了?”
李善長瞇著眼,小聲道:“宮里的事情,沒有秘密?!?p> “我觀皇嫡長孫雄英,真乃圣上的好圣孫吶,就是不知我這把老骨頭,能否活到圣孫烹鹿鼎食的那天……”
“老咯?!?p> 一聲嘆息,似是自嘲,又似是在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