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的城隍廟后,七年后再次相見的林青青和蘇永年互相看著對方的雙眼。
七年的時(shí)間真的很長,長到兩個(gè)人都變成了陌生的模樣。
……
“你為什么要回來?”林青青沉默片刻后問道,手指不經(jīng)意間的摸了摸自己殘缺的耳角,烏黑的大眼眸中閃過一道光澤。
“我不該回來嗎?”蘇永年苦澀道:“畢竟我娘的墓還在這里,那我總是要回來的,哪怕再在不喜歡這個(gè)地方?!?p> 林青青多希望蘇永年回來西陵鎮(zhèn)是有一部分因?yàn)樽约?,哪怕她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但她還是這么想著。
就算蘇永年不這么說,她也覺得一定有一部分是因?yàn)樽约旱脑颉?p> 他還記得她,這就是最好的證明,林青青這么想著。
林青青好像想到什么,忽然一頓小跑跑進(jìn)城隍廟里,片刻后,她再次出現(xiàn)在蘇永年面前,手里拿著一個(gè)木像。
那是蘇永年給娘親做的木像。
林青青把木像放在蘇永年娘親墓碑上——那墓碑是蘇永年的姨娘容夫人給蘇母立的,林青青告訴她那是蘇母的墳?zāi)?,她不愿相信,但還是給姐姐立了墓碑,這也是小乞丐林青青這些年來在楊柳苑進(jìn)進(jìn)出出蹭吃蹭喝卻不被趕罵的原因。
“你……這個(gè)是你拿走了?”蘇永年看著娘親的木像疑惑道。
“真的很像!和你娘一樣的美。”林青青低頭輕聲說道。
蘇永年這些年為娘親不知道雕刻了多少木像,他怕忘卻了娘親的模樣,那樣的他似乎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蘇永年微澀道:“謝謝,西陵鎮(zhèn)也許只有你和姨娘還記得我娘親長的什么樣子了?!?p> “你娘親真的很漂亮,只是看了一眼我就覺得她一定是和我娘一樣是天底下最好的娘親,她看你的眼神我覺得很熟悉,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绷智嗲啾穷^微酸,但還是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一副乞丐頭頭的樣子。
“你當(dāng)初就是因?yàn)檫@個(gè)才愿意幫我的?”蘇永年想起當(dāng)年林青青站在自己面前捂著耳朵哭但是卻死都不肯走的畫面,有些動然。
“不然你以為?你這個(gè)又蠻橫又不講道理的臭小子,要不是你這么倔,我們倆又怎么會都成了殘廢。”林青青狠罵道。
“你只是左耳破了一角而已,算不得殘廢,你看我,連棋子都捻不了?!碧K永年笑道。
林青青不滿道:“對于女孩子來說這就算是殘廢,你知道什么?!?p> “我覺得挺漂亮的……”
“你……”
“沒什么,隨口一說。”蘇永年擺擺手道。
兩人一起蹲坐在蘇母墓前,一時(shí)間有些尷尬,看著月光下竹影槐影相映在泥濘山路上,十分安靜。
良久,林青青小心翼翼地打破了這片刻的安靜,輕聲問道:“之后你去了哪?”
“你離開后不久,阿伯從這經(jīng)過救了我,還給娘親挖好了墳?zāi)?,后來我就跟他走了?!碧K永年回憶道。
“你不是昏迷了嗎?怎么知道我離開了?!绷智嗲鄦柕馈?p> “只是太累了,后來做了個(gè)夢,夢到我娘親說要去下面鎮(zhèn)子里找人來救我?!碧K永年認(rèn)真道:“我知道那不是我娘親,那是你……”
“你怎么記得那么清楚?”
“你不也記得很清楚嗎?為什么問我?!?p> 林青青尷尬地托了托下巴,想轉(zhuǎn)移話題,不解問道:“你剛才在楊柳苑也在說阿伯阿伯的,你阿伯到底是誰?那他又為什么救你?”
“我也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只是叫阿伯,至于阿伯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蘇永年搖頭道。
“你還真是厲害!”林青青給他豎了個(gè)大拇指,以表達(dá)對他的敬佩和無語。
蘇永年道:“我也不想……不過阿伯就是阿伯,叫什么名字他都是我的阿伯,他不告訴我他的名字自然是有他的理由,管那么多呢。”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你姓蘇?!绷智嗲鄬y糟糟的頭發(fā)埋進(jìn)了自己交叉胸前的雙手片刻后,睜著黑夜般的眸子問道,像是很久才鼓起的勇氣。
“我可知道你叫什么,小乞丐?!碧K永年輕聲笑道。
“你都知道了還要叫我乞丐?”林青青蹙眉道,眼神中全是不滿。
蘇永年刻意不去看她憤怒的雙眼,戲謔道:“小乞丐就是小乞丐,叫什么名字你都是……都是小乞丐。”
“你……你穿的還不如我呢,憑什么叫我乞丐?”林青青氣道。
“那你也叫我小乞丐啊?!碧K永年抬頭看著一顆星星都沒有的夜空,笑道。
“你……”
“我叫蘇永年。”蘇永年忽然回頭道:“記住了,你的耳朵可是我弄破的,我可是你的仇人?!?p> “我是你的債主!這些都是你欠我的?!绷智嗲嘀噶酥缸约旱淖蠖o他看,其實(shí)那個(gè)缺口并不太大,但是對女孩來說那就是很大的缺陷。
但那也是一種證明,證明兩人曾經(jīng)相遇過,林青青這么想過。
“我現(xiàn)在住在承谷街最后一家,丁字最末,離這很近?!碧K永年說道,他想這也許是阿伯故意選在那,這也正合了自己的心意,可以經(jīng)常來看望娘親。
林青青細(xì)想了想,她對承谷街的那間房子有印象,因?yàn)楹芷?,很久都沒人住了,她半開玩笑說道:“那我們倆中間,隔著一個(gè)亂葬崗,就像鵲橋一樣?!?p> 說完這句話她就感覺這句話好像有點(diǎn)不對,臉上露出一絲尷尬。
蘇永年反而感慨戲笑道:“架在牛郎織女中間的是鵲橋,隔在我們中間的是亂葬崗,我們還真是不知道結(jié)了幾世的仇,連上天都這樣暗示我們。”
“你知道就好……”林青青氣鼓鼓地道。
“我要回去了,明天我還有事!”蘇永年拾起一旁的燈籠,起身說道。
“什么事?”
蘇永年沉聲說道““知行棋社的易老先生答應(yīng)收我為徒,我要跟著他學(xué)圍棋,總有一天我會去完成我父親未完成的心愿?!?p> “城西邊的知行棋社?”林青青疑惑道,烏黑的眼眸里突然閃過一絲冰冷和淡淡不悅。
“對,你知道?”蘇永年發(fā)現(xiàn)她有點(diǎn)不對勁,但卻不知道為什么這樣。
“當(dāng)……當(dāng)然知道,西陵鎮(zhèn)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绷智嗲喙首鞔蟠筮诌帜樱?。
蘇永年能看得出來她是裝的,像在掩飾什么,但是他卻不好詢問太多。
“要是有什么事就來找我,沒什么事也可以來找我。”蘇永年對林青青說道:“因?yàn)槲覀兪桥笥?,不,因?yàn)槟闶莻靼?,想什么時(shí)候來就什么時(shí)候來吧?!?p> “好,這可是你說的?!绷智嗲嘀钢K永年嚴(yán)肅道:“你可別反悔。”
“不反悔,君子一言!”
“你算個(gè)屁的君子,乳臭未干!”林青青痛罵道。
“哈哈?!?p> ……
……
蘇永年回到承谷街的家中,躺在床上,回想著今天發(fā)生的所有事情,想來并沒有那么難以接受,剛來西陵鎮(zhèn)時(shí)最怕的就是這一天的到來——因?yàn)橐娨粋€(gè)和娘親長得七八分相像的姨娘。
可今天不光見了姨娘,還再次見到了那個(gè)小乞丐。
這一定是娘親在天之靈安排好的吧,他如是想道。
明天就要拜師了,阿伯讓自己來西陵的最主要的一件事情算是辦了,蘇永年想,那個(gè)易老先生一定是個(gè)厲害的棋手,不知道和阿伯還有父親比起來怎么樣。
想起父親蘇朝章,他心頭有些郁結(jié)難以解開。
父親是一個(gè)很厲害的棋手,他知道,母親告訴過他,阿伯也告訴過他。雖然不知道阿伯為什么會認(rèn)識父親,也許是因?yàn)楦赣H真的很厲害吧。
從小時(shí)候起,蘇永年就覺得父親是無所不能的,他會讀書,更會下棋,還會打磨棋子,他給娘親和自己親手做了一副棋子,那是他唯一留給自己的東西。
連父親的長什么樣子都已忘卻了。
雖然父親只是個(gè)屢試不中的書生,但在娘親和自己眼里,他一直都是這個(gè)家里的頂梁柱。
他時(shí)常和娘親下棋,那時(shí)蘇永年還不太懂圍棋是什么,但只要看到父母其樂融融的樣子,他就能開心的笑出來。
可惜現(xiàn)在什么都看不到了。
父親說他要去南京參加棋圣戰(zhàn),說要一舉成名回來帶著娘親過好日子,蘇永年雖然不舍,但是只要想著父親回來,娘親也不再需要那么勞累,日子再苦也能過下去。
可是父親沒有回來,回來的只是他的死訊。
娘親不想告訴蘇永年,可是蘇永年偷偷聽到了,但是他還得裝作不知道,因?yàn)槟镉H希望他不知道。
從此在蘇永年眼里他是個(gè)不信守諾言的男人。
他沒能做到的事情蘇永年自己做,他許下的諾言自己來替他完成,所以他要阿伯教他下圍棋,希望有朝一日去棋圣戰(zhàn)看看,看看天底下那些比父親,比阿伯還厲害的棋手。
可惜阿伯只教他下中盤,從來也不和他解釋原因。
也許阿伯讓自己來西陵鎮(zhèn)是為了跟這那個(gè)知行棋社的易老先生學(xué)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吧。
易老先生既然能教出徐師兄和程師兄那樣厲害的弟子就表明他也一定是個(gè)很厲害的老師吧?真的很想下棋啊,和很多很多厲害的棋手在棋枰上對弈。
厲害的棋手在哪?以前蘇永年總是問阿伯。
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厲害的棋手,到處都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