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見大公子不答話,雖然知道公子自有主張,他還是不想就此放棄買下那個孤女,正待再勸說一次。
大公子緩緩開口了:“福伯,身為奴仆,是你所愿嗎?”
福伯一怔,答不出來。
他是大夫人娘家的家生子,父母都是奴仆,自己生下來就是一個奴仆,每天想到的就是為主家做事,從沒有想過要是自己不是奴仆會做什么,能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自己一直沒有想過成親,大夫人還在時,也曾經(jīng)給他指配了一個丫鬟,他推辭了,大夫人性格溫和,也不曾責(zé)備與他。
大夫人去世后,也就無人過問此事了!也許他的內(nèi)心里,也是不想自己的后人世代都是奴仆。
張大公子見他不說話,也不逼問,自言自語道:從我懂事明白那日起,我生存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我苦命的母親,為我那還未來得及到這個世上看看就死了的弟弟,為我茍且偷生的十幾年時光討回一個公道?!?p> 張啟棟沉默了一會繼續(xù)說道:“那個地方想逃的都逃不出來,怎么能把好好的人再放進(jìn)去逼瘋。
肖姑娘是一個聰明人,她能獨(dú)自帶著祖父的骨灰行走在流民之間,可以在緊急中鎮(zhèn)靜救人上岸,可以不花分文在布莊換來衣衫,心中有膽識有算計,這樣一個聰明伶俐的人......你也聽到了,她是愿意自立門戶的。
我如果想強(qiáng)行買下自是不難,她以后心里會如何怨我?會心甘情愿的給我做事?就是不怨,以后回去賣身契也會落入還是當(dāng)家主母,主掌中饋的二娘手里,肖瀟是聽二娘的還是聽我的?
福伯想為我找好的幫手,我心里是明白的,但是現(xiàn)在還不能操之過急,并且我身體無病這個情況,暫時還要瞞一段時間。除了你們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福伯定定的呆立當(dāng)場,突然跪到在地:“是老奴糊涂了,一切聽公子安排。”
大公子扶起老仆,替他拍去衣上的塵土道:“讓福伯擔(dān)心這么多年,我凡事不得不多想,若非如此,且能活到現(xiàn)在!府中二娘最想看到的,就是我的早夭?!?p> 福伯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是胡亂的用衣袖抹著臉。
處在深宅大院,沒有貼心之人處處庇護(hù),面對如狼似虎,恨之入骨的繼母,一個孩子只能委屈自己,明知湯飯里有藥,也要吃下去。
故意生病受傷,整日一副即將死去的樣子,讓太太放松警惕才平安長大。好不容易活到現(xiàn)在,還是被人忌恨想半路除之。
福伯一直被趕到莊子上干跑腿的事,對公子身上發(fā)生的事不是特別清楚,還是出門前公子的乳娘講了一些,才知道這些年靠裝病才活下來。
張公子咬著牙,強(qiáng)忍著怒氣,一改人前的溫文儒雅,沉聲道:“困在深宅,行事諸多不便,只以為就是這樣困我一生。如今我既已出了張府,又得福伯回到身邊,二娘以為能將我們一網(wǎng)打盡,卻不知,正和我意。
有福伯相助,沿途也聯(lián)系上了一些福伯的舊時好友,定能掙出一片天地。什么時候出府由不得我,什么時候回府卻是我說了算。待我回去之時,就是討還之日......可惜,母親看不到這一天?!?p> 張公子聲音停住,不再言語。福伯也戚戚然說不出話來。
心里壓抑了十幾年的痛苦,在府里還能借用書本來麻痹自己。
在這滿耳的悲聲,滿眼的苦難中,仿佛看見母親棺槨抬出門去時,被丫鬟婆子攔住拼命哭喊的自己:仿佛看見每年春節(jié)主院中歡聲笑語,而獨(dú)自在小院里連下人都嫌棄的自己。
自己是長子,張府里的大公子,卻活得像一個寄人籬下的乞丐。
每一天都過得小心翼翼,那都是別人的施舍給的。
再也隱藏不住心中的怨恨,他要得到自己應(yīng)該得到的東西。
清輝縣,不是自己屈辱埋骨之地,就是自己騰飛的基石。
肖瀟接過新辦下的戶籍本,薄薄的一小本還散發(fā)著墨香,這證明一式兩份,一份戶主保存,一份留在縣衙存底,以備日后查驗。
把戶籍本小心翼翼的折了折,放進(jìn)貼身的懷中,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上一世被困在病床上虛度了光陰。
現(xiàn)在身體身份都是自己的,都是自由的了,這一世,一定要活出滋味來。
待肖瀟走出公廳,就看見一個沉眉凝思的少年負(fù)手而立,一位精明的老仆垂手侍立身后,另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站在遠(yuǎn)處警惕的望著四周。
這副場景肖瀟在船上也見過幾次,沒有注意到那個平日溫潤如玉的少年公子,此時臉上不再是笑意盈盈。那精明的老仆面帶悲憤,嘴角卻透著喜悅。
聽到肖瀟的腳步聲,少年轉(zhuǎn)過頭來,神情依然溫和,說到:“肖姑娘,戶籍可有辦妥?有為難之處請直言,福伯很會打理這些事?!?p> 肖瀟道:“謝公子好意,已經(jīng)辦妥?!?p> 張啟棟點(diǎn)了點(diǎn)頭,:“如此甚好??创顺且呀?jīng)荒廢如此,又無族親可依靠,并非姑娘安身之處,姑娘還是先與在下回船,再商量安置如何?”
說完望了福伯一眼,老仆一下就明白了公子欲留人意。
若公子短時間內(nèi)不回張府,勢必要有一個固定的居所,也需要信得過的人手。
這姑娘身世清白,又有頭腦,一直被自己看中,還有心想買下留給公子,如今公子不同意買,只要肯留下,就是雇傭也好。
想想太太心狠手辣的管家手段,有了這姑娘的賣身契,也會被她想法索取,留下后患?,F(xiàn)在自己跟小安子的身契還被二夫人拿捏著。
福伯走上前,對肖瀟道:“姑娘今天也累了,先回船上休息休息?!?p> 張公子與福伯的好意,肖瀟自是感激,現(xiàn)在她又累又乏,心神疲憊,現(xiàn)在的墨城里也尋不到一個能落腳之處,還是先跟福伯他們回船去休息。
見肖瀟答應(yīng)了,寶哥兒走過來,護(hù)了大公子快步離開。
穿過雜亂的人群,走出城門,依然是一片哭喊聲,本尊已經(jīng)離開,肖瀟再無悲切之意,只感覺心里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