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巽見周振這般,知道火候已到,她拉了拉梅香的衣角,梅香低了頭,房巽在梅香的耳邊輕輕嘀咕了幾句。
眼見李嬤嬤的右腳已經(jīng)跨出了小廚房的門,梅香揚聲道,“嬤嬤慢些走,奴婢可聽說大老太太正在吃素,嬤嬤可知道?”
李嬤嬤腳下一頓,轉(zhuǎn)過頭來瞧,見不過是個其貌不揚的小丫頭,不由輕蔑的一笑,“大老太太吃素已有兩天了,你是什么人,問這個做什么……”
“既是如此,嬤嬤如何敢將這盤魚送給大老太太吃?”梅香根本不讓李嬤嬤將話講完,不客氣的吩咐,“馬嫂子,還不快將那食盒取回來!”
馬嫂子自是個有眼色的,梅香不過是個小丫頭,可她身后站著的可是大小姐。
“哎喲,梅香姑娘說的是,看我這個糊涂的!還不把食盒送回來!”
提食盒的婆子都呆了,可對她來說,她的頂頭上司就是馬嫂子,只要太太讓她管一天廚房,自己便得聽她一天的指使,馬嫂子一發(fā)話,她伸出門的腳便收了回來。
李嬤嬤一時不好接話,大老太太確是在吃素,這些人說的半點沒錯。
李嬤嬤的臉色漲的通紅,她甩了帕子,轉(zhuǎn)而指著梅香罵道,“你是個什么東西?倒教訓(xùn)起我來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梅香沒有躲,她任由李嬤嬤指著,嘴上卻是不依不饒,“我不過是個小丫頭,好心提醒嬤嬤,嬤嬤不領(lǐng)情也就算了,可這葷腥之物若是讓佛祖見了,那可是不敬!嬤嬤可得多想想……”
“哎喲,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疏忽了,多虧梅香姑娘提醒,嬤嬤,這事兒報到太太那兒,還請嬤嬤幫我多說幾句好話……”馬嫂子不緊不慢的跟著添了把火。
“你、你們……”李嬤嬤只覺得胸中一口悶氣,面皮由紅變紫,可到底無話可接,使勁跺了跺腳,轉(zhuǎn)身要走。走到門口處一腳踢翻了一個小幾子,卻因著太過用力把腳踢的生疼,一瘸一拐的離了廚房。
心里又想著,跟這群奴才撕破臉,倒是低了身份,這事兒,還是得跟七太太說道說道去,回頭都攆了!
房巽看著李嬤嬤的影子消失在廚房,臉上這才放輕松,扭頭去瞧,就見周振已是愣在那里。
馬嫂子心里有些打鼓,她湊上來對著梅香道,“梅香姑娘,這、這李嬤嬤恐怕又要去太太跟前告狀去了……”
梅香上前拍了拍馬嫂子的手背,“嫂子且放心,過會子自讓她不敢囂張!”
正房天井下面,放著一套石桌石凳,凳子上鋪著繡了金菊的布墊,桌上則放著鮮紅油亮的油燜春筍,切的薄薄的灑了芝麻的醬牛肉,還有一盆涼面,和富貴樓送來的獅子頭。
一碟子金燦燦、油亮亮的小黃魚擺在了中間。
房巽坐在小圓凳上,看著周振捧著一只大海碗狼吞虎咽的扒著面條,便隨便夾了一只小魚慢慢的啃。
崔嬤嬤在一旁一邊招呼小丫頭上菜,一邊嘮叨著,“可嚇壞老奴了,春分姑娘也是,怎么能放任大小姐自己去廚房……”
梅香小跑著進(jìn)來,房巽皺了皺眉頭,梅香明白,轉(zhuǎn)頭對崔嬤嬤道,“嬤嬤,馬嫂子受了傷,太太請了劉大夫來瞧,過會子讓小六子去抓藥,您看您要不要也抓上幾副給得旺?”
得旺是崔嬤嬤的兒子,自小身體弱,劉大夫每回來府里給下人們診脈,崔嬤嬤總讓得旺過來瞧,反正診金是按月給的,劉大夫也不會多說什么。
“那自然好,只是大小姐這兒……”
“有我在呢不是,您就放心去吧!”把崔嬤嬤打發(fā)走,梅香又讓小丫頭們都下去,這才對著房巽笑嘻嘻的道,“馬嫂子按您的吩咐親自送了椒鹽蘑菇去給大老太太,結(jié)果被李嬤嬤摔在臉上,馬嫂子臉也沒擦,便哭著去了太太那照實回稟,偏老爺也在,老爺看著馬嫂子臉上的傷,氣的摔了個茶碗,嚷嚷著要把李嬤嬤賣給人伢子!”
周振驚訝的看著房巽,他默默思量著,若是、若是母親當(dāng)年也有些手段,若是自己在周家……或許不是今天這個結(jié)果。
房巽并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而后她從油燜春筍里挾了一棵辣椒到周振的大海碗里,油綠的小辣椒看起來讓人很有胃口。
“可惜大老太太把李嬤嬤保了下來,太太也沒有追究的意思,這事兒算是不了了之?!泵废懵杂袔追诌z憾。
可房巽已經(jīng)滿意了,家里鬧成這樣,父親也會生出警惕來。
天上的烏云慢慢散去,少許陽光透下來,照在房巽的臉上,房巽只覺得溫暖異常,她將筷子擱下,對著周振,聲音柔和的像三月的春風(fēng),“小周叔叔,你以后就住在這兒吧,這兒沒有人敢欺負(fù)你,爹爹會教你讀書、識字!”
周振沒有說話,他使勁的扒拉著碗里的面條,只覺得嗓子里都塞滿了面條,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他猛烈的咳起來,直咳的滿面通紅,滿眼淚水。
“辣椒、真辣啊……”放下碗,周振喃喃的說。
————
“……這樣的奴才就要賣到勾欄院去!”正房暖閣里,房延敬氣的口不擇言,“老太太理佛,竟然敢打著老太太的名義要葷腥之物,欺了佛祖,還壞了老太太的一片苦心!”
想到馬嫂子臉上油膩膩的傷,房延敬就只覺得惡心。
他自小母親大林氏就常常對他說,下人也是人,若不是大惡之事,便無需打罵折辱于人。林家對下人最嚴(yán)厲的懲罰,也不過就是罰些月銀,或是送去外院做苦工。
因而,他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那折辱下人的鄉(xiāng)紳財主,可沒有想到,自己家里也會出這樣的事兒,偏那欺負(fù)人的竟然是自己親生母親身邊最得力的嬤嬤,他什么都不能說。在老太太那里,也只得說是打著主子的名義欺瞞佛祖。
他只覺得心里升起一股子火,無處發(fā)泄。
林婉娘幫著房延敬將官服從身上脫下,低眉順眼,聲音軟糯,“敬郎莫要氣,是妾身沒有管好家!”
房延敬心里嘆氣,只覺得那股火被這軟言一澆竟是熄了,他緩了聲調(diào),柔聲安慰妻子,“我知你有委屈,那邊實在是不像話,你且忍一忍,今日我已得了信來,過不幾日,三哥就到金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