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秋聽見了腳步聲。
“鬼有腳步聲嗎?”
或許吧。
他沒有睜開眼睛,全身心放松躺在地上,大宮燈耀眼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現(xiàn)在看上去像是躺在沙灘曬太陽。
用什么詞來形容這一串腳步聲呢?
可愛,對的,可愛。前提是得緊閉著眼睛,只用耳朵去聽才會覺得可愛。
腳步聲靠近了這邊,與之而來的還有幽冷的氣息,像是吃了一大口冰淇淋的人在脖子上吹氣。
呼呼——
噠噠——
似乎是有些小心,腳步聲越靠近,反而變得越來越慢,不過那幽冷的感覺倒是越來越濃郁了。
絲絲冷風(fēng)拂過臉頰,拂過脖子上的傷口。
冷風(fēng)大了一些,腳步聲近了一些。
一股濃郁的冰涼和無法形容的奇怪味道遞了過來,此刻,不用睜開眼睛,也能夠感覺得到身旁的存在,那應(yīng)當(dāng)是存在于黑暗中的。帶著極其自然的兇戾氣息,一只蒼白的小手伸了過來。
越來越近。
易秋能夠感覺得到只差一毫就要碰到自己的身體。
那攜帶著十二月寒冬氣息的手卻又在一瞬間消失,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從身旁向遠(yuǎn)處離去,很快就消失在能夠感知到的范圍。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不應(yīng)當(dāng)屬于人間的獨特幽冷氣氛。
大宮燈之下。
易秋恍然睜開眼,眼中的斑駁色彩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一如既往的灰敗。
側(cè)過身,單手撐著腦袋,側(cè)躺在地上,看著樓梯拐角處一抹隱藏進黑暗的陰影,小聲說:“小屁孩兒還真是膽小。”現(xiàn)在他的姿態(tài)像極了舊時側(cè)臥紗床,笑聽美人蕭的富貴老爺。
微微低頭看去,地上那一朵用伽椰子頭發(fā)編織而成的花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不用猜也知道,是剛才被俊雄那個小鬼拿走的。
易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看了看,站起來朝著樓梯那一處大聲喊:“伽椰子,那朵花我送給你了,就當(dāng)是——”
說著,他放低聲音沉沉說:“就當(dāng)是我們作為朋友的紀(jì)念品?!?p> 樓梯隔間那里,一陣劇烈的顫抖,無所頭發(fā)從門縫里面滲出來,像是獨立的生命一樣,不斷變長,順著樓梯爬過來,一下子就到了易秋的腳下。
頭發(fā)纏繞著易秋的腳踝,環(huán)繞著往上攀附,臨近脖子然后猛然掀開,如同紗幔一般散開到每一個方向,然后緩緩垂落。
易秋用著盡量溫柔的語氣說:“小伽,我不騙人的?!?p> 頭發(fā)盤旋交錯,勾勒成一只黑色的匕首,尖銳的刀尖抵在易秋眉心,一點一點往前推。
易秋渾然不懼,睜大著眼睛直視著那道門。
“我不騙人的。”他再一次重復(fù),語氣聽上去那么真誠。
刀尖穿破外皮,刺進肉里,一縷血沿著鼻梁向兩邊散開,順著臉頰淌下,與脖子上傷口的血匯合。
沒有停止,頭發(fā)化成的匕首格外堅硬,一點一點扎進易秋的眉心。
咔嚓!
頭骨碎裂的聲音很小很小,但是被易秋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穿破了頭骨,匕首再也沒有任何阻礙,完完全全刺進了易秋的腦袋。
相信一個人很難,尤其是被一切都欺騙過的人……或者說鬼。
朋友和生命是兩個程度很不分明的詞。
“到底是‘為了朋友拋棄生命’更有意義,還是‘為了生命拋棄朋友’更有意義,這是說不清的。”
但是,易秋十分清楚地知道,伽椰子一定會認(rèn)為“為了朋友拋棄生命”更加重要。因為她曾有過生命,但卻從不曾有過朋友,她的生命曾被日夜相處的丈夫剝奪,甚至是她最親密的孩子的生命也被剝奪。如果活著已經(jīng)沒有了什么念想,那么活著也就不重要了。
如果當(dāng)初有那么一個人,就一個人愿意對著伽椰子笑,愿意每天親密地和她說話,愿意和她分享心里的小秘密,那么也就不會有咒怨,不會有注定死亡的詛咒了。
她一生悲劇,因恨升怨,連小時候喜愛的那只小黑貓都是以著悲劇的方式死去的。
因為她沒有朋友,一生孤獨寂寞,所以易秋來充當(dāng)朋友這個角色。
恐怖存在因為恐懼而存在,如果拋開伽椰子作為怨靈這一層恐怖因素的話,她也只是個孤獨寂寞的可憐存在而已。
易秋沒有恐懼,看到的伽椰子自然而然只是個可憐的超自然存在。
深陷咒怨,一切皆是虛妄。
黑發(fā)匕首插進他腦袋給他帶來了真切的撕裂般的痛苦,卻沒有帶走他的意識和生命。
就像之前磨咖啡的時候,伽椰子從他身旁經(jīng)過,讓他深陷幻境中,經(jīng)歷了被林下從背后捅穿心臟的事情,如果當(dāng)時他認(rèn)為那是真的的話,這個夢境也就失敗了。
現(xiàn)在也一樣,匕首插進腦袋也是幻象。這源于伽椰子內(nèi)心深處的閉守,不愿意主動去接受他人,也不愿意讓別人去接受她。
當(dāng)易秋一次又一次堅定地說出要做她的朋友時,無疑是擊潰了伽椰子敏感脆弱的心,發(fā)動咒怨,摧毀他成了她的選擇。但是當(dāng)她真正地要去殺死一個口口聲聲堅定說著要和她做朋友的人時,一切都變得那么難以面對。
這就是伽椰子,一個孤獨到迷失自我的可憐怨靈。
拋開她怨靈的身份,就只是個可憐存在了、而已??蓱z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放在伽椰子身上都說不通了,她的一生只有可憐可悲……
都說咒怨是無解的,一旦中了咒怨,注定必死結(jié)局,但其實只要能夠拋開伽椰子怨靈身份,對她說一句“我們做朋友吧”就夠了……但這無疑又是最難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拋開她的怨靈身份,卻接受她這個朋友。
當(dāng)然,如果做到了……咒怨什么的,自然也就不會存在了。
易秋緩緩抬起手,伸向樓閣那邊,柔聲呼道:“小伽,我們是朋友,對吧?!?p> 黑發(fā)匕首從他腦袋里被抽了出來,不沾一絲血跡,就像是普通的頭發(fā),一下子跨塌了,散作絲絲縷縷垂落。
退潮一般,所有的頭發(fā)被收了回去,鉆進門縫消失不見。
一剎那的失真感襲來,消散。
易秋眉心的血洞也消失不見了,一切再次回到開始的樣子。
當(dāng)然,最開始留下的傷口還是原封不動留著的,細(xì)小的已經(jīng)沒有流血了,深一點粗一點的還在往外滲血,染紅了他大半個身子,連著嘴唇都有些發(fā)白了。
一聲極小的“嘎吱”聲。
易秋朝樓閣看去。
門開了一道縫隙,一只深幽漆黑的眼睛在那里,一動不動看著易秋。
文笀
額……我又看了一遍咒怨,覺得伽椰子長得還怪好看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