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暫且無法去描述的感覺，并沒有徹頭徹尾的寒冷，中間夾雜著非常清晰但是非常短暫的熱意和柔軟觸感，讓人很是歡愉。
易秋記得自己是躺在干巴巴的泥土上面的，周圍除了滿地的赤裸半裸的尸體以外，別無他物。
但是偏偏能夠感覺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比如說——
當(dāng)他合上眼，即將進入睡眠狀態(tài)時，他感覺到有人在撫摸他的臉。這只撫摸他的臉的或許是手這樣的東西很是冰冷，但是以外地有彈性，壓在臉上有麻麻癢癢的觸感。就像是巴麗特天鵝頸部的絨毛，牽繞在脖子之間，縈繞在臉上，會拂過鼻子，會拂過眼睛，然后變得空茫一片。
于是乎他心里頭升起一些淺淺的失落感，那種不明言語的想要繼續(xù)得到這種冰冷柔軟的觸摸。
他是知道的，這周圍是一片尸體堆，是除了他以外不可能有活人的——
“但是，說不定真的有……”
想到這兒，易秋忽地笑了起來，看上去稀松平常，就好像他的生命里只裝著“時刻微笑”。
易秋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沒有在這里看到明顯的空洞和縫隙，但是偏偏，一陣大風(fēng)吹了起來。
嗚嗚——
呼嘯著的風(fēng)，沒有方向，從各個方向侵襲而來，抽到著這里的一切，像是橫沖直撞的受驚的鰻魚。滑溜且迅速，一下子就從指甲縫，從頭發(fā)絲之間拂過去。然后又從另外一個地方吹來，吹得他肩上的斗篷獵獵作響，發(fā)出鬼哭一樣的聲音。
但是插在腦袋旁邊的黑傘意外地堅挺，即便易秋的大衣被掀起了幾個轉(zhuǎn)，但是黑傘依舊不發(fā)出半點聲響，連傘骨架晃動的摩擦嘎吱聲都沒有。
于是乎，黑傘之下的他猶如傍晚在沙灘上散步的人，感受著微風(fēng)愜意。和黑傘之下相反的是黑傘之外的地方，正飽受著不知從哪里吹來的大風(fēng)的摧殘，僅僅憑借著身體的體感，便感覺那些風(fēng)刮在肚皮上面，像是有人拿著生了銹的鈍刀在一點一點切割，半天切不下來，但是格外地疼。
這是一種摧毀撕爛痛覺神經(jīng)的疼痛。
易秋想要睜開眼睛，打量一下。但是眼皮上的沉重阻止這他，那份重量就像是灌滿了水銀一樣，很是讓人惡心和惱火。
臉上的撫摸感仍然沒有減少分毫，反而易秋還聽到了另外一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些窸窸窣窣的存在開始向他身上出發(fā)，從馬丁靴靴子里面進去，在手腕纏繞一圈然后再進去，從大衣里面的夾克旁邊的縫隙鉆進去，從脖子不完全的縫隙進去……但凡是縫隙，都響起了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很是難聽，像是猛獸在咀嚼沾滿了血不斷往下滴的血肉。
又像是無數(shù)細小不知名的爬蟲從那些縫隙中爬了進來。
但是這種感覺并不難以讓人接受，并沒有什么刺激性的感覺，只是一些酥癢，的的確確就是那種毛或者是蠕蟲蠕動的感覺，沒有任何不舒服，只有酥癢。這種感覺竟然意外地讓易秋感覺很是放松。
就好像他沒有在這里頂著什么無法描述的大風(fēng)以及大風(fēng)帶來的無法描述的東西，而是曬著太陽在享受著手指綿軟細膩的女人給他推油按摩。
易秋心里升起一些怠惰感。
“其實吧我覺著，過關(guān)不過關(guān)的不重要，玩得開心舒服也行，就像現(xiàn)在這樣?！?p> 直到從心臟那里傳來一股破碎般的撕碎感，易秋徹底沒了在這里享受的閑情雅致。
他顧不得眼皮上面那股撕扯力，猛然掀開眼睛，周遭的一切映入他的眼簾。一股身體被拉扯的感覺襲來，如同被瞬間漲起來的潮水淹沒，然后潮水又瞬間退散。朦朧恍惚感在這一瞬間達到極致，幾乎是讓他覺得自己的意識被剝奪了。沒有絲毫能夠流轉(zhuǎn)的余地，光線離散交匯，在快速扭動旋轉(zhuǎn)著。
越來越快。
越來越快。
快到了極致。
然后忽地到了某一刻交織成一片白，就像是無數(shù)種色彩的光，扭動在一起后就成了一片白茫茫的無聲恐懼。
也是瞬間，幾乎是感受不到任何時間的流動和變化，如果有秒表在這里的話，易秋敢相信那一刻的時間即便是秒表最小的計量單位也無法去統(tǒng)計。
白光如同被打進了時間回溯的通道，開始按照原來的方式反向旋轉(zhuǎn)，然后在剎那之間，各種各樣的光重新離散出去，散射到每一處屬于它們的地方，去構(gòu)筑應(yīng)當(dāng)是由它們來構(gòu)筑的光影與物。
然后在這一刻，無聲的恐懼消失了。易秋也恢復(fù)了視聽。
周圍是一片焦黑，聲音紛雜，好似令人厭煩不堪的蚊子成群結(jié)隊這里扎堆。
滾滾濃霧如同一萬個以上的人在他旁邊吸著煙葉，那股焦臭味兒幾乎是夾雜著細針一股腦竄進他的鼻子，然后在里面瘋狂攪動。
濃煙帶著嗆鼻的煙塵和黑色的絮狀物在滾動著，顯得躁動不安，似乎是在尋找著更大的空間，想要沖出去，沖出這讓人窒息的地方，然后卷席向天空。
熱浪噴涌而來，焦灼了空氣，讓易秋感覺渾身發(fā)燙，皮膚被卷起一些皮，皺巴成一團一團，像是老人手臂上的斑點擠在一起，然后再用凝膠糊住。
易秋感覺自己呼吸很是困難，憑借著零星的光，觀察著周圍。
發(fā)現(xiàn)這里并不是那排列好了尸體的坑洞，似乎是一間房子。
能夠看到周圍還有桌子，床，以及散亂擺放著的雜物。
只是無法看到這些黑色的濃霧是從哪里出現(xiàn)的。易秋腳步往后傾了傾，碰倒了擴散性的棍狀物，落在地上發(fā)出啪嗒聲，但是在這紛亂的環(huán)境里沒有激起任何波瀾。
易秋手往下面摸去。
是自己的黑傘。
將黑傘撿起來，提在手上。
因為濃霧越來越多，空氣越來越稀薄，易秋不得不開始尋找逃離這里的辦法。環(huán)視四周，除了黑色濃煙之外沒有任何其他是動的東西。
他開始尋找之間映出零星光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