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只此一眼,各自天涯
春節(jié)過后,花馬池的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俺答騎著馬一路演練著如何同月娘心平氣和的好好說會話,也試圖尋找一條能使他倆盡棄前嫌的好理由,“月娘,我來了?!边@句話有點酸,俺答又換了一句“楊月娘,本王來赴約了!”這句太生分,“楊姑娘,你父親兄弟都不是我殺的?!边@句又太假......
不知不覺,俺答已經(jīng)來到了花馬池南城門外,他遠遠看見,還是一身銀色鎧甲的月娘騎著一匹白色的駿馬,在溫暖的陽光下等著他的到來。他快馬加鞭,迫不及待的與月娘碰面,還沒等他張口,月娘便開了口。
“俺答賊!算你有膽識,敢一個人來赴約!”
“那當(dāng)然!草原男子面對美女,從不失約!”
俺答剛說完,就后悔了“糟了,練了一路,怎么張口說話就如此輕薄,月娘定是不喜歡這種開場白。”俺答的脊背已經(jīng)出了汗。
“果然愚昧莽夫!張口便是污言穢語!”
“月娘,你別誤會??!我不是那種輕浮的人,就是,就是看見你,總是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哎呀,我不是說你不是美女,而是說,那個,哎呀,我怎么連話也不會說了......”
“哼,你說什么我都無所謂,今日我便取了你的狗頭,祭奠我父兄的在天之靈!你還有什么話說!”
俺答看著氣勢洶洶的月娘,真心喜歡得不得了,就算被月娘罵著,他也覺得如沐春風(fēng),神清氣爽。
“我的性命,以你的三腳貓功夫怕是還取不走,但有幾句話,我還是要說的?!?p> “講!”
“你父兄非死于我手!”
“有什么分別嗎?無論死于誰的手,你不都是罪魁禍首?你不都是虜賊頭子嗎!”
“還是有分別的啊,畢竟殺了你父兄的不是我,你們中原人總說冤有頭債有主,你不能只把罪名安在我頭上。再說了,你父兄是因戰(zhàn)爭而死,又不是私怨,我......”
“少廢話!”
月娘自知身體有些撐不住,冒然與俺答交手,也只能白白送了性命,只能拖延時間,等待朱鼒枋的信號,等埋伏的人瞅準時機,一舉擊殺俺答。
“俺答,你說得再多有什么用!我父兄無論如何因你而死,你若真如你所說......”
俺答見月娘突然不說話了,著急問道“我說什么?!?p> “那個,如你所說的,不會放棄我,那你就乖乖束手就擒,任由我處置,我就信你?!?p> “月娘,原來你都聽到了。沒錯,我俺答對天發(fā)誓,這世上唯有你我不會放棄!”
“好!這是繩子,你把自己綁了,我就信你!”
“好!”
俺答接住月娘扔過來的繩子,準備自縛向月娘證明自己是真心喜歡她,他一邊把繩子往自己身上纏,一邊看月娘的表情。
“月娘,你看,我把自己綁住了,我是真心喜歡你,攻打花馬池實屬為了糧草,現(xiàn)下離春暖花開還有好一段時間,我剛在草原打了一個大勝仗,可是博迪汗卻也擔(dān)心我部羽翼漸豐,開始縮減糧草,我想帶這些勇敢的土默特勇士回家,沒有吃的,怎么能回去呢?路過花馬池,見這里一馬平川,易攻難守,所以......”
“所以,你為了糧草,不惜殺害那么多大明將士,還有我的父親,兩個哥哥?你要帶你的族人回家,可是他們還沒有餓死在回家的路上,便已經(jīng)成了花馬池城下的孤魂野鬼!你還說這些仇怨與你無關(guān)嗎!”
“戰(zhàn)爭,死傷在所難免,一味感情用事,瞻前顧后,那我還怎么領(lǐng)兵打仗?自古戰(zhàn)場無情,誰喜歡殺人啊,都是被逼無奈!”
俺答被月娘質(zhì)問得無話可說,他想到在北城樓腳下被炸死、燒死的族人,心里充滿了內(nèi)疚,確實如月娘所說,如果當(dāng)時他不要下令攻城,讓他們餓著肚子行軍,說不定熬到青海,回到家人身邊,可如今只能慘死他鄉(xiāng),匆匆找塊荒地一埋,著實可憐。
埋伏在路旁荒草叢里的朱鼒枋緊緊盯著月娘和俺答的一言一行,他聽俺答言語消沉無奈,篤定他已經(jīng)精神渙散,當(dāng)即吹響骨哨,埋伏在兩側(cè)的明軍應(yīng)聲而出,舉起連弩射向俺答。
“月娘!你果然設(shè)計誘殺我!”
俺答忙給自己松綁,卻已經(jīng)來不及。
“??!”
他的胳膊、腿和胸前連中三箭,慘叫一聲跌落馬背。
月娘看情形,立刻舉劍沖了過去,“俺答賊!今日便讓你血債血償!”
“來吧!殺了我!死在你的手上,也不枉我如此冒險前來,只為再見你一面?!?p> 俺答最后看了一眼月娘,閉上眼,把脖子亮開,示意月娘砍下他的頭顱,為她的父兄報仇。月娘咬著牙,舉起青蛇劍,準備殺了俺答。
突然,她看到俺答胸口的衣襟里露出來她親手寫的戰(zhàn)書,紙張的折痕似乎還與原來一致,應(yīng)該是俺答每次打開看完都要小心翼翼按照原有的折痕在折好,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處,她的腦海里突然又閃現(xiàn)出俺答將她放下馬,叮囑亦不拉不要殺她,還有剛才他說的話,戰(zhàn)場無情,誰也不愿意殺人,這些都動搖著她殺了俺答的決心。
月娘的劍舉在空中久久落不下,俺答等了半天睜開眼,看到月娘正兩眼通紅舉著劍瞪著自己。
“怎么?你下不了手?莫非,你,你也對我......”
“癡心妄想!”
看著俺答的眼睛,月娘又想到了父親身首異處,大哥血肉模糊的面容,二哥千瘡百孔的尸身,她下定決心,一定殺了俺答報仇!
“俺答賊!拿命來!”
“嗖!”
“啊!”
“不好!楊將軍中箭了!”
朱鼒枋聽到月娘的叫聲,急忙趕過去保護月娘,這可是他跟李曉的君子之約,介于李曉對月娘的牽腸掛肚,擔(dān)心他到了埋伏現(xiàn)場忍不住跳出去打亂計劃,朱鼒枋費勁了口舌,做足了保證,甚至向天發(fā)誓一定還給李曉一個完整的月娘,這才把李曉留在了城內(nèi),如今月娘已經(jīng)中箭倒地,李曉一定生吞活剝了他,可不能再出差池。
“俺答老弟!大哥來救你!”
亦不拉和魯耶吉擔(dān)心跟的太緊被俺答發(fā)現(xiàn),所以一直慢慢的尾隨在其后,不想看到草叢里有動靜,兩人趕緊下馬,也鉆進草叢,偷偷溜著前進,不想明軍突然射殺俺答,他倆也來不及回去搬救兵,便跳了出來營救。
俺答看著月娘肩膀中箭,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箭傷,折斷胸前的箭,翻身躍起,抱住了即將倒地的月娘。
“狗賊!放開她!”
俺答抬頭一看,遠處一個黑影飛速趕過來,這聲音、身影都似曾相識。
“曉哥哥?!?p> 月娘發(fā)出了微弱的呼喚聲。
“果然是他!既然那么看重你,為何屢屢讓你犯險?不是披甲上陣,就是做誘餌?你還曉哥哥曉哥哥的喊著,就是你不跟我,也絕不能跟這種男人!知不知道!”
俺答只要一聽見月娘叫“曉哥哥”,就渾身冒火,尤其這個被月娘如此親昵稱呼的人,竟然不懂得保護她,總是讓她涉險,還總是一副不要命的樣子跑來營救,俺答恨的牙癢癢。
“俺答老弟!快走?。∥覀儌z快頂不住啦!”
朱鼒枋和亦不拉、魯耶吉交上了手,雖然明軍人多勢眾,但是這倆人身手太好,朱鼒枋遲遲打不到月娘跟前去。
“楊將軍!楊將軍!你堅持住!我這就來救你!”
“這位看著面生?。笊厦麃?!我亦不拉不殺無名之輩!”
“聽好了,記住了!大明朝慶定王之子,桐鄉(xiāng)王,定遠將軍朱鼒枋是也!”
“姓朱??!還是個小王爺!好,夠資格跟我打!”
朱鼒枋和亦不拉打得不可開交,魯耶吉因為斷臂,應(yīng)付眾多士兵攻擊有些吃力,一邊打一邊罵“俺答!你怎么樣?中了幾箭不礙事吧?你這個見色忘意的狼崽子!沒死就快來幫幫我!抱著那個女人到什么時候啊!就是她,害死我們啦!”
“魯耶吉,再頂一下,我看月娘怎么奄奄一息的樣子,我得護著她一點,刀劍不長眼,她現(xiàn)在沒有抵御能力了?!?p> “我去!這個女人太邪門兒了,把你真是迷昏頭了!連兄弟都不顧了!你自己命都快沒了,還護她!看我不一刀砍了這個妖女!”
“好好好,我來了我來了!看她呼吸均勻,應(yīng)該無大礙。魯耶吉,我來幫你!”
“我非得砍了她!”
“你敢!”
月娘聽俺答要放下她離開,她擔(dān)心這次俺答跑了就再沒有機會殺了這狗賊,剛才一時心軟,險些釀成大禍,這次不能再錯失良機,她使勁全身力氣,從靴子里拔出匕首,朝著俺答的脊背心扎了過去。
俺答起身準備幫助魯耶吉御敵,卻看見魯耶吉拿刀沖月娘砍過來,一著急便用身體擋住了魯耶吉的刀,魯耶吉看俺答整個人擋住月娘,連忙收手,不想已經(jīng)來不及。
“?。 ?p> 月娘的匕首扎進了俺答的背,魯耶吉的刀也砍在了俺答的胸前!
“?。 ?p> 俺答連喊兩聲,頓時口吐鮮血,倒在了地上。
“俺答!我的兄弟!”
亦不拉聞聲看過去,只見俺答躺在血泊里,魯耶吉跪在俺答傍邊,試圖抱起俺答,楊月娘躺在俺答的身后,詭異的笑著。
俺答又吐了一口血,用胳膊使勁兒支撐起身體,他絕望的看著月娘,滿眼淚水。
“楊月娘,欠你的三條命,今日算還清了吧,從今往后,你我互不相欠?!?p> 月娘被俺答的神情驚得心一緊,這種表情有絕望,有希望,有真誠,卻唯獨沒有咒怨和仇恨,或許俺答是真的喜歡她。昨日一戰(zhàn),俺答放了她和李曉一馬,算是還了一命,今日擋在她面前受魯耶吉一刀,算是一命,又被她扎一刀,算是一命,三條命也算是還完了,畢竟父親,大哥二哥并非俺答親手所殺,這樣,也算是互不相欠了吧。月娘腦海忽然閃現(xiàn)父親站在河?xùn)|墻上,看著茫茫曠野,摸著她的腦袋告訴她,“你愛打扮成男孩子,爹卻慶幸你是女兒家,不用像我和你的哥哥們,在這邊塞上,面對草原韃靼,面對血雨腥風(fēng)。人人都說戍邊將士威武雄壯,卻不知,這里的寒涼與悲切。生命在彈指一揮間煙消云散,無論是韃靼人或是大明將士,都不是贏家,都是血海里的浮萍,渾身是血,無歸期?!?p> 月娘自覺大仇已報,失去了精神,眼前一黑,沒有了知覺,唯獨只記住了俺答黑亮的眼睛,和不知誰的臂膀,有力的,溫暖的,讓人想要埋進去好好睡一覺。
“月娘,月娘!你醒醒!曉哥哥來救你了!”
李曉以為月娘又昏迷了,心驚肉跳,呼喊著月娘,此時朱鼒枋和亦不拉分不出高低,各自又有關(guān)心的人,便不再打斗,都趕了過來。亦不拉扛起昏迷的俺答,與魯耶吉兩人背靠背,相互照應(yīng),周圍一群明軍將他們團團圍住,等待朱鼒枋下令活捉還是擊殺。
朱鼒枋則趕到李曉和月娘處,為月娘把了脈。
“李兄莫及,楊將軍只是睡著了,應(yīng)該是太勞累,戰(zhàn)場上竟然睡著了?!?p> “當(dāng)真?”
“當(dāng)真!我也算是鐘太醫(yī)半個徒弟,你先帶楊將軍回去,我料理了俺答等人,就回去?!?p> “好!”
李曉抱起月娘,先一步回到花馬池。
俺答被亦不拉扛著,渾身無力,傷口也已經(jīng)疼得麻木,沒有了知覺,他抬起眼,迷迷糊糊的看著李曉抱著月娘上了馬,兩人越來越遠,俺答想再喊一聲“月娘”,喉嚨卻干著說不出一句話,只能心里默默念道“月娘,只要你好,我就都好。真想再看你一眼,不過也沒有機會了吧,從此,各自天涯,有緣再見吧?!卑炒鹣胫胫?,腦袋里“嗡”得一聲,再沒有了意識。
朱鼒枋目送倆人安全離去,可算是去除了后顧之憂,回過頭處理被圍困的俺答、亦不拉和魯耶吉。
“亦不拉!看在你也算是草原梟雄,以一人之力與博迪對抗的份上,今日你把俺答和魯耶吉留下,我就放你安全離開?!?p> “哈哈!謝了!我亦不拉從來不會丟下兄弟獨自逃命!要放就把我們?nèi)齻€都放了,我保證回去后立刻撤兵,再不騷擾花馬池!”
“我只要俺答和魯耶吉?!?p> “我要三個人一起走?!?p> “那沒得談了?!?p> “也沒準備談,來吧!”
亦不拉和魯耶吉預(yù)備與俺答一同戰(zhàn)死,擺出了進攻的架勢。
朱鼒枋“哈哈”大笑“困獸之斗!大家聽著,活捉亦不拉,俺答和魯耶吉就地擊殺!”
“殺!”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