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明帝圣旨,南溪郡主及顧予心均冊封為秦王側(cè)妃,七日后同時出嫁。
啟都上下嘩然一片。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曾經(jīng)榮寵如同過眼云煙,轉(zhuǎn)瞬即逝。
世人都說秦王妃因夜宴一事隱瞞不光彩的家世失寵于秦王,為保王妃之位,奪愛于南溪郡主,竟安排自己美艷的親妹籠絡迷惑秦王,實乃悲涼至極。
對于這些傳言,顧予初心里還是在意的,但仍然一如往昔的端出與世無爭的姿態(tài),可她在孤獨的深夜里,總覺得身在凜冬、心在沼澤。
可她并不知道,啟幀為了她的正妻之位不惜與明帝爭鋒相對,心里的痛苦也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甚,畢竟他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坦然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
事實上,明帝就是要奪了顧予初的正妃之位,扶古南溪為正,但啟幀以夜宴一案只是督辦宴會的皇后、寧王都為此罰俸一年,而南溪郡主意氣用事,淪為賊人棋子而不知,險些釀成大禍,如果對其不罰反賞,有失公允,但明帝卻不以為意。
為保萬全,他向明帝承諾永不翻尉遲一族血案,但要求給尉遲姐妹相應的補償,永葆顧予初正妻之位,冊顧予心為側(cè)妃,與古南溪同時嫁入王府,否則南昌王府的指婚也就此作罷。
更巧的是,幾乎同時,朝陽公主也主動求明帝立為古南溪為秦王側(cè)妃。
這么多年,古南溪百般討好啟幀,但啟幀依舊冷漠讓她更加堅定嫁入秦王府的決心,夜宴之后,她以為顧予初再無來日,便哀求自己的母親稟明明帝為自己指婚,對此,甚至不惜以命相迫。
但即便如此,素來沉穩(wěn)以大局為重的朝陽公主還是拒絕了女兒的脅迫,可此時明帝卻主動告訴她要給古南溪秦王正妃的名分,這讓朝陽公主始料不及又驚恐萬分。
夜宴之上,自己女兒的愚蠢與沖動,已讓朝陽公主寢食難安,夜宴之局撥云見日之后,明帝又表明意欲立古南溪為秦王正妃的心思,讓她更加惶恐不安。
圣心難測,她不知道這樣的恩典之下是否是明帝別樣的試探,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南昌王府若自視過高,拒絕與秦王府聯(lián)姻,亦或者順從圣意、毫不推辭,那龍椅之上不臣之心的猜忌將是他們不久之后必無可必的劫數(shù)。
為避免重蹈北齊王覆轍,朝陽公主先勸得夫君主動上交五萬兵力,以表忠心侍主。而后,面對恩典,表面推辭與秦王聯(lián)姻,最后在明帝的堅持下,為女兒求得側(cè)妃之位。
朝陽公主啟幀對古南溪無意,女兒若嫁過去,無論正妻與否,都免不了受委屈,但她不敢忤逆明帝,同時,夜宴一事,也讓朝陽公主看清了秦王露而不顯的實力和不動聲色的老辣,明白了明帝對秦王看似疏離、挾制實則看中及重托的本心。
于是,眼下的南昌王府的以退為進,意義重大。
一則,順從圣意,表明南昌王府忠于明帝,別無野心。
二則,退求側(cè)室,留有余地,成全秦王的執(zhí)念,贏得秦王府與南昌府真正意義上的聯(lián)合,將來西南削權(quán)的變數(shù)則牢牢握在自己手心。
三則,自陷矛盾,郡主身份高貴卻屈居側(cè)室,這是南昌王府與秦王府的秦晉之好背后最大的隱患,這樣在明帝看來,兩方想要擰成一股繩也絕非易事,如此,圣心才更為安定。
也正因為朝陽公主的深思熟慮,才陰差陽錯的解了啟幀的困局。
對此,明帝思慮再三,雖然表面上對秦王心有不悅,對朝陽公主心有愧疚,但實則很滿意這樣的結(jié)果。
最后,他不再糾結(jié),直接順了朝陽公主的陳請,下了那道圣旨。
…………
端午后三日,黃道吉日,宜嫁娶。
秦王府紅綢高掛,喜燭明燦,絲竹連綿,賓客盈門。全啟都城都知道秦王大喜,兩位美艷側(cè)妃同時迎娶,雙喜臨門,天下艷羨至極。
顧予初知道,即使她裝的再若無其事,他人也會覺得她可悲又可笑,更會津津樂道她的處境和態(tài)度。
索性,不如退避三舍。
她為了不招人口舌,將府上一切喜事籌備交由徐張打點,而她自己則躲在臨月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至在顧予心臨嫁前夜才去了西山別院。
這宅子是啟幀臨時贈予顧予初的,好方便顧予心從這里出嫁,而顧予初作為姐姐,也送上了啟都最好的裝扮喜娘和福婆為她送嫁。
這別院雖不大但非常清新雅致,眼下的別院前廳及院子里全部擺滿了嫁妝,雖不及南昌王府的豐厚,但論價值也絕不遜色。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啟幀的意思,由徐管家備置齊全,顧予初只是白撿了虛名而已,對此她對他充滿了感激。
迎親當日,同時兩門喜事,秦王并沒有迎娶任何一門,只是在王府等待送親隊伍。
古南溪從南昌王府出嫁,顧予心從南山別院出嫁,兩支送親隊伍一北一西,浩浩蕩蕩貫穿半個啟都城,好不風光。
也許是這紅色太過于刺眼,顧予初實在是無法做到置若罔聞,于是在王府喜氣盈溢的當天,她選擇了逃避,在支開了臨月閣所有的丫鬟去前院幫襯喜宴待客之后,她一個人躲在屋子里喝起酒來。
送親之后,回府之時,她也曾在內(nèi)湖回廊上遠遠瞧見了啟幀,只見他身著喜服,俊朗清逸,秀立挺拔,心虛的顧予初灰溜溜的躲開了新郎遠遠的凝視,心中翻江倒海的酸楚,但即便這樣,她也不敢覺得委屈,畢竟這個結(jié)果她自己一力求來,怨不得別人。
昏暗的屋子里沒有一根燭火,顧予初放下所有的偽裝,不停的恥笑自己的怯弱,她笑著又哭著,祈求這烈酒能夠抹去自己的不舍與傷懷,怎奈何不喝不知道,喝醉如此之難,她只得清醒的痛著。
月光撒入她的掌心,她恍惚之間,苦笑了開來。妹妹的幸福她盡力守護了,應該不負父親的托付了吧,可即便如此,她仍覺得自己不能算作一個稱職的長姐,新婚當日,居然送不起一句真摯的祝福,真是偽善。
又灌了一壇子酒,喉間的辛辣讓顧予初心里翻江倒海,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不知所蹤、不明生死的弟弟以及尉遲一族未雪的冤屈。
夜宴事發(fā)已有一月,嫻貴妃已被處死,加上之前袁新及阮情的滅口,北齊舊案的當事人已悉數(shù)落網(wǎng),但卻為何遲遲沒有翻案的跡象?
她越想越心疑,覺得啟幀定是手里攥著足以推翻舊案的證據(jù),于是借著酒膽,趁著王府上下的忙碌,偷偷的潛入了秦王的書房。
這書房里一如平常,并沒有令人刺目的大紅喜字,顧予初心里有了些許安慰。
她仔細摸索著,每一個可能的機關制動她都細細的檢查,想探一探這房里有沒有可能的暗室,然而,她空忙了很久卻一無所獲,只在一個紫玉長頸壺中找到了一枚月牙型鵝卵石。
顧予初靠在桌案前異常的失落,又悵然飲起酒來。
她握著這枚小小的石頭,回憶起起幼時的種種,她的弟弟尉遲景珩從小就喜歡拾掇鵝卵石,而自己則很喜歡月牙形狀,于是景珩每每找到月牙型的石頭總會屁顛屁顛的跑來送給她,還發(fā)誓說要把天下所有月牙形的石頭都找來送給姐姐。
不幸的人總是被饋贈大把的時間作為補償,可是那每一日如同凌遲的清醒和孤獨,硬生生的將某一刻的不幸拖成了一生。
顧予初細細搓摩這枚小小月牙,上面還刻著細小的云紋。
她回想起去年桐蘆醫(yī)館與藍葉相見,提到了北凌云京可能有景珩的消息,心里漸漸有了一絲希望。
但無數(shù)的疑問仍在腦子碰撞著,直覺再一次提醒她,當年的北齊之亂、尉遲滅門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
天色漸暗,前廳的絲竹聲漸漸停了下來,這怕是要洞房了吧,顧予初臉上閃過一抹苦笑。
她提著酒壺從書房偷偷溜了出來,一個人在王府里游蕩著,她又搖搖晃晃的轉(zhuǎn)到了湖心小亭,一個飛躍,便輕巧的坐在了亭子頂上。
抬頭是滿月高掛、浮云作伴,低頭是紅燈燭火、水下連綿,顧予初摸了摸自己憔悴的臉頰,感嘆自己真是辜負了這么好的良辰美景。
這時,兩路提著紅色燈籠引路的姑子,去前院爭相請新郎官去自家院里挑起新娘的紅蓋頭,共飲和樂美滿的合巹酒。
顧予初本還想打算給古南溪那邊使些絆子,好讓啟幀先行照拂顧予心那廂。
但后來想想,事已至此,最傷心的莫過于她顧予初一人,也實在不用再反復證明自己是個稱職的好姐姐,還是各憑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