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曲榕,昂首立于他面前,面上似笑非笑。
“...四弟這是做什么?”曲樟捂著肩頭,腳下不覺后退了兩步。
曲榕不答,扭頭向洞開的院門里望了一眼,笑道:“不知三哥看什么呢,這樣認(rèn)真,這可是大伯母的院子,三哥莫不是想進(jìn)去瞧瞧?”
曲樟臉上登時(shí)漲紅起來,但見曲榕神色慵懶,眼神迷離,想起方才席上他自斟自飲,喝了不少酒,便忍了心中氣惱,只道:“四弟大約是有些醉了,言語上失了分寸,我自不會與你計(jì)較,夜深了,我先回書房去了,四弟也早些回去歇了罷?!?p> 說完,轉(zhuǎn)身便走。
誰知曲榕一扭身,攔在曲樟面前。曲榕身量較曲樟高出半頭,垂下眼睛看著曲樟,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嘴角一揚(yáng),曲榕冷笑一聲,“三哥向來靦腆,尋常與女子說上半句話便要臉紅,不知為何如今與大伯母的外甥女竟這般熟稔起來?”
曲樟不想曲榕為何會突然提起陸嘉月來,不由一怔,腳下又退了兩步。
“...我何曾與陸妹妹熟稔,不過是說了幾回話而已?!?p> 曲榕一哂,目光緊緊盯住曲樟的眼睛,“若不是二人相熟,那為何她會送你兩枝梅花?莫不是你與她二人——”
“四弟休要胡說,”曲樟聽他話音不對,忙開口打斷,“我與陸妹妹清清白白,從無越矩之舉,四弟切莫胡亂猜疑,我一男兒,自是不懼他人毀謗,陸妹妹是閨閣女子,四弟怎可隨意毀她清譽(yù)?”
曲榕冷冷睇他一眼,又道:“三哥這話我卻是不能相信,若你二人當(dāng)真無私,那她卻又為何送你狀元樓的文房四寶?”
這其中緣由,曲樟自是不能言說,又見曲榕只管咄咄逼人,甚是可惡,心中慌急之上,陡生一股勇氣,一把推開了曲榕。
“我與陸妹妹之間究竟如何,又何須向四弟交待,四弟若是定要捕風(fēng)捉影,編造子虛烏有之事,即便是到了大伯母面前,我行得正,做得端,也是不怕的!”
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去了。
曲榕再欲追上前去,眼角余光無意一瞥,院門內(nèi)似有兩個(gè)婆子正扒在門后,不知是否在偷聽。
于是只得暫忍下心中憤懣,轉(zhuǎn)身離去。
*
曲榕回來二房,段氏已經(jīng)備好了醒酒湯。
“你方才喝那許多酒做甚?”段氏親手端了醒酒湯放到曲榕手邊,“也不說給你祖母祝酒,你瞧連樺哥兒小小年紀(jì),就曉得討你祖母的喜歡?!?p> 曲榕冷冷一笑:“五弟生下來便已討了祖母的喜歡,我再如何殷勤,也是比不上的?!?p> 段氏不以為意,笑道:“話雖如此說,到底除了松哥兒和樺哥兒,老夫人最看重的便是你了?!?p> “那也不過是看在我是嫡次孫的份上罷了?!鼻耪f著,自蹬了腳上的羊皮綿靴,倚到了暖炕上。
段氏便取過一旁的猞猁皮絨毯給他搭在身上,借著小炕桌上的燈亮,這才發(fā)覺曲榕神色有異。
“好端端的,這是怎么了?”
曲榕聲沉如水,淡淡道:“母親可聽說,陸妹妹送了一套狀元樓的文房四寶給了三哥?!?p> 段氏聞言,不由愣?。骸澳懵犝l說的?莫不是聽岔了——那小妮子連你都瞧不上,她會瞧得上樟哥兒?”
曲榕默不作聲。
他心里清楚,他的庶兄曲樟在品貌上本不及他,雖也有些才學(xué),卻因是庶出而向來不得父親喜愛,不比他既是嫡出,又在國子監(jiān)讀書,更得父親母親歡心。
可是為何陸嘉月卻偏對曲樟那般親近?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輸給了曲樟。
曲榕只不開口,卻是一旁伺候著的丫鬟翠屏,低了聲告訴段氏:“是呢,是三少爺身邊的雙壽告訴了雙喜,然后雙喜又...”
如此段氏便不得不信了。
見曲榕一副落寞惆悵的模樣,心里頓時(shí)又是心疼,又是氣惱。
“我一早便與你說過,那小妮子精怪得很,咱們想悄悄地拿話哄住她,誰料她竟是個(gè)油鹽不進(jìn)的,你卻不聽我的勸,定要糾纏她,她可曾理會過你?上回你還讓我送上門去看她的臉色,如今她只和樟哥兒親近,莫非你還看不明白?我勸你還是趁早打了這念頭,好好兒地讀書,等到金榜題名那一日,指不定后悔的人就是她?!?p> 曲榕仍是不吱聲兒,段氏心里一慌,生怕他是對陸嘉月動了真心,抬手便在他身上拍了一下,說話語氣也急迫了起來。
“你告訴我,你究竟是看中了她的容貌,還是看中了她父親的前程?若說是看中了她的容貌,我便替你去外頭尋個(gè)比她還出挑的人回來,與你先收了做通房,若是看中了她父親的前程,這卻更容易——京都城里官宦人家多如牛毛,咱們高攀不起達(dá)官顯貴,娶個(gè)比她家世好些的姑娘,也不是什么難事?!?p> 曲榕歪著頭,看著雕花窗子上貼的四季同春的窗花,輕聲道:“容貌...前程...這又有何分別?我若是說我都想要呢?”
段氏不屑:“那也有容貌家世皆強(qiáng)過她的?!?p> “...她尚且都不理會于我,更遑論旁人?”
“她是眼瞎,是心盲,你何苦要在她這一棵樹上吊著,且由得她去,她若當(dāng)真是看上了樟哥兒,我才替你高興呢!”
曲榕心里本就不痛快,段氏不住聒噪,他愈發(fā)煩躁起來,扯過了身上的絨毯一把蓋到了頭上,裝睡起來。
剩段氏自己杵在那里,到了嘴邊的一堆話,也不知是該繼續(xù)說下去,還是該咽回肚子里去。
*
除夕夜,有人歡喜有人憂。
可是過年,總歸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便是不高興,因身邊的人都是笑臉,自己也會情不自禁地跟著莫名高興起來。
正月初一,陸嘉月和曲英在上房待了一整日。
這日前來給曲老夫人拜年的人不多,不過是往日里來往頗為親密的幾家官眷。即便如此,陸嘉月和曲英也收到了許多壓歲錢。
其中自然是曲老夫人給的壓歲錢份量最重。
陸嘉月感念曲老夫人對她的憐愛,自知唯有更盡心盡力地陪伴伺候在曲老夫人身邊,方能報(bào)答一二。
到了初二這日,因昨日有些倦累,早上便起得晚了些,正在梳洗,卻是曲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珍珠來了。
一進(jìn)來行了禮,笑道:“大姑太太回來給老夫人拜年了,老夫人請表小姐快過去呢?!?p> 陸嘉月不等用了早飯,便趕緊往上房去。
來到曲老夫人的宴息室,果然曲頤已經(jīng)在了,身后還帶著一雙兒女,曲老夫人的外孫丁銳和丁鈺。
只是曲頤對面,還坐了一陌生男子。
因從未見過,不知是曲家哪位親戚,陸嘉月心中好奇,便不由多看了兩眼。
那男子察覺到陸嘉月的目光,也向她望來。
就聽曲老夫人指了那男子,對陸嘉月笑道:“月丫頭,快上來見過國舅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