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旅人

　　科里佩林·查理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在這個平日里門可羅雀的林間小屋中，面前的兩個男人正把酒言歡，豪邁地笑著。

　　他從來沒見過這么風(fēng)格這么格格不入的兩個人可以坐在一起相談甚歡。

　　那個在酒館借著問路順便把自己抓回來的獨行俠叫阿加沙·雷，一個極其女性化的名，據(jù)阿加沙說是他自己的母親起的；一個極其古怪的姓，阿加沙的言語中帶有隱隱地自豪，“我有一半來自東方的血統(tǒng)。”他就是這么滿是笑意說的。

　　諷刺的是，阿加沙這個人與他的姓名風(fēng)格恰恰相反。

　　他本人是一個極為健碩的人，身高上來說足有一米九，黑色的短發(fā)像是林立的鋼碴堅硬地向著天，他的臉倒是意外地讓人覺得很和藹，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略厚的嘴唇。

　　總結(jié)起來，阿加沙給人的感覺就是可靠和憨厚。

　　作為傭兵，在一路上他自然逃不過小查理的盤查，在他向小查理晃了晃雙手綁著的一副臂鎧后，小查理一臉失望：

　　“就這樣？”

　　“就這樣。”

　　“什么嘛！原來是個拳師?！毙〔槔肀泔@得興趣缺缺。

　　讓小查理如此驚訝的，則是自己叔叔和這個拳師的關(guān)系居然如此和諧。

　　杰洛特·查理，也就是小查理的叔叔，大多數(shù)擁有這個名字的男人都是風(fēng)度翩翩的美男子，可眼前的這個男人，身形矮小——或許一些身材高挑女人都比他高；樣貌猥瑣，且不說他那邋遢的模樣，就看他一雙迷離的眼睛和鷹鉤鼻，總讓人聯(lián)想不到正面的人物。

　　而事實也確實相差無幾，老查理是一名盜賊，至少曾經(jīng)是一名盜賊。

　　如果你當(dāng)著他的面說：“嘿！你這個可惡的小偷！”他就會瞇著眼老神在在地悠悠道：“不不不！小偷和盜賊是不同的，盜賊是一門高尚的手藝。”

　　但倘若你在追問他賊和盜賊的區(qū)別在哪里，他多半會嘰里咕嚕地低聲罵上幾句，然后不再與你說話。

　　現(xiàn)在，盜賊和拳師正勾肩搭背，你一句我一句熱烈地交談著。

　　起先兩個人還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木桌兩邊，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靠在了一起。

　　小查理正想著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為什么會有這么密切的聯(lián)系，杰洛特叔叔怎么從來都沒有說過他會認(rèn)識這種明顯比他正派很多的人，等等，總之是滿滿的疑惑。

　　所以小查理根本聽不進他們說什么，直到杰洛特那有如烏鴉嘶鳴的嗓音反復(fù)高聲喊了三遍，小查理這才有了反應(yīng)。

　　“科里，別蕩了喂波爾！”杰洛特醉眼迷蒙地說，雖然有些大著舌頭，但是小查理還是聽懂了——波爾是杰洛特養(yǎng)的一只松鼠，這么說也有一些不太準(zhǔn)確，因為這只松鼠也不是普通的松鼠，而是一只魔物品種。

　　魔物一般來說都會有著各種各樣地能力，但這只松鼠在這方面似乎有十分的普通，至少從肉眼來看這只松鼠沒有任何的特殊能力，聰明倒是很聰明，會表演個雜技什么的。

　　當(dāng)初小查理還在驚嘆像杰洛特叔叔這樣的人都能有一只魔物伙伴，可在知道了這只魔物的名不副實之后，就露出了深以為然的表情，仿佛這樣才符合常理。

　　小查理到廚房水池邊的木柜子里抓了一把堅果，便離開了小木屋。夜風(fēng)到底是有些凜冽的，小查理不禁裹緊了衣衫，快步走到了木屋后的倉庫里。

　　倉庫里提前點了油燈，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明滅模糊，小查理趕緊找了油罐加了油，這才避免了陷入黑暗的窘境。油燈小小的光芒不僅把這個井井有條的倉庫照亮了，還帶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溫暖。

　　不管來多少次，小查理都會感嘆，杰洛特叔叔這么不修邊幅的人居然會有這么一個整潔干凈的小倉庫。

　　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小查理可沒空想是什么原因?qū)е铝诉@樣的狀況，他來到倉庫的一角——這里有著精心搭建的一個木制小別墅，里面鋪滿了柔軟的干草，波爾正伏在里面睡覺。

　　聽見有人來了，波爾耳朵一轉(zhuǎn)抬起頭來看著來者，當(dāng)發(fā)現(xiàn)了是小查理之后，便又安心地趴下了。

　　小查理將堅果堆在波爾的面前，便自說自話起來：“真的好想成為一名冒險家啊，就像父親那樣——成為一名真正的劍豪?！?p>　　波爾打了個噴嚏，斜睨了小查理一眼，寬大的尾巴一卷便攬過一顆堅果，抱在懷里啃了起來。

　　小查理干脆坐到了地上，繼而道：“也不知道這種小鎮(zhèn)生活什么時候是個頭。”

　　小查理并非是在這個以礦業(yè)為生的小鎮(zhèn)出生的，他五歲之前都和他的父母生活在帝都。對那時的記憶大多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真正能夠細(xì)數(shù)的也就一兩件，但是那種其樂融融的氛圍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這一切直到他三歲的某一天，達(dá)拉曼·查理，也就是小查理的父親，突然一去不復(fù)返，據(jù)說是接受了雇傭冒險去了，但是整整一年也沒有回家，并且也毫無音信。

　　再后來一份加急而來的密信，讓小查理的母親做出了一個決定，請家中的傭人帶小查理投奔遠(yuǎn)在帝國邊陲小鎮(zhèn)的杰洛特·查理，而自己則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了這個無人的大院之中。

　　而小查理在最初的哭鬧之后，也就慢慢沉默下來了，和兩位傭人經(jīng)過數(shù)個月的跋涉，終于來到了這座安靜的小鎮(zhèn)。

　　這兩個傭人，一位便做了精靈與玫瑰的老板的妻子，還有一位成為了小鎮(zhèn)之中唯一的鍛造師。

　　這一晃眼，已然近十年過去了。

　　小查理從未收到過來自父母的信件，甚至沒有收到過來自外界的信息，直到小酒館中來了一個吟游詩人……

　　那時的查理才七歲，他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發(fā)生的事情：杰洛特去森林里打獵，便將小查理交給琴嬸代管，琴嬸便將他帶進了酒吧的后廚。

　　入夜時分，一個打扮邋遢背著六弦琴的高瘦旅人走進了酒吧。沒有點酒，也沒有多話。一個漂亮地翻身躍，便站到了酒吧中的一張桌子上。

　　正當(dāng)喝得盡興的眾人想要將這個不開眼的家伙教訓(xùn)一番時，他靈巧地取下了背后的琴，一個掃弦，整個酒吧都安靜了，大伙兒都靜悄悄地看著這個挺拔地站在酒桌上的瘦高個，他消瘦的臉龐有些莫名的英俊。

　　正當(dāng)大家開始有些不耐煩地時候，他動了。

　　右手五指靈活地像是擁有各自的生命般在琴弦上跳動起來，左手旋掌輕撥，旋律簡單卻又有一種獨特的魔性，深深地揪住了大家的心，旅人微微一笑，輕唱起來：“

　　他雙眼來自青空鷹，

　　他游蕩在諾林。

　　他身背闊劍喚無名，

　　他除魔為黎民。

　　在他漆黑寬大的斗篷下，

　　是一顆赤誠心。

　　如此勇者敢問誰，

　　侍劍英~”

　　旅人的聲音低沉而略有些沙啞，在明快的節(jié)奏中將這個英雄的故事娓娓道來：“

　　侍劍英，

　　他只身斬妖靈，

　　智斗惡龍古納欽，

　　降服十三金，

　　就連帝都公主伊莎莉，

　　亦為他傾心，

　　如此勇者敢問誰，

　　侍劍英~”

　　旅人的旋律漸漸放慢，也不再吟唱，這時的酒館中已經(jīng)沒有人不把注意力放在這首歌曲中，小查理坐在小板凳上，呆呆地望著桌面意氣風(fēng)發(fā)的吟游詩人。

　　忽然見他一矮身，輕輕躍到鄰桌上，這期間他手中六弦琴上的旋律也不曾忘記流淌，還未等那桌的傭兵發(fā)難，旅人又開了口，笑著說：“也許各位想知道，為何這勇士被稱為侍劍英，請允許我慢慢為你道來：

　　他之所以稱侍劍英，

　　是因為侍奉劍，

　　這劍之所以叫無名，

　　只因他沒起名~”

　　眾人也沒有想到這看似意味深長的稱號之下，竟然是如此的兒戲，不禁竊竊中傳來笑聲，卻沒想到旅人一腳抬起，單腳站立，神情卻嚴(yán)肅繼續(xù)唱到：“

　　此劍墜落于群青，

　　劍光比月明。

　　原先劍主無數(shù)皆殞命，

　　所謂兇煞星。”

　　原先的笑聲停止了，在帝國悠長的歷史上克主的魔劍也就兩三把，這位侍劍英的身份也慢慢的被確定了。

　　旅人的面上慢慢露出了悲傷地神色：“沒錯，就是那把魔劍?！?p>　　酒館中有了竊竊私語，旅人抬起的腳猛然踏下，喊道：“夠了！我才是傳頌的那個人！”一群狼虎一般的壯漢竟然在這個看似很瘦弱的人噤若寒蟬，酒館中也歸于平靜。

　　旅人旋轉(zhuǎn)著又躍到了地面，口中繼而唱：“

　　他的傳說在諾林，

　　坊市皆聞名，

　　可惜魔劍無憐憫，

　　他終會送命。

　　那天皇宮一封信，

　　命他去馮京。

　　前去挑戰(zhàn)最強者，

　　實則送小命?！?p>　　旅人臉上有些惡狠狠的，說道：“那位強者在馮京，名叫顧天林。兩位英豪不由己，難左右命運。看似簡單的挑戰(zhàn)，實則有隱情。帝國小丑懼武皇，便派其抵命。侍劍英他也很無力，唯有走向黎明。但是……”說著說著又唱了起來：“

　　他的妻子伊莎莉，

　　卻絕不認(rèn)命。

　　斡旋權(quán)主弄臣間，

　　替他去求情。

　　可命運之輪滾滾來，

　　眾人如草蛉。

　　英雄已然難改命，

　　結(jié)局已確定。

　　那可恨的權(quán)謀者，

　　這可憐的命。

　　愿老天能開開眼，

　　莫要傷人心?！?p>　　旅人嘆了口氣，六弦琴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將這個英雄身不由己的無奈故事娓娓道來：

　　“這個故事是這樣，就這么殘忍。歷史上的群雄們，終死于弄臣。”

　　他撥弄琴弦的動作又慢慢大了起來，然后一步踏上了一張空椅子，放聲半唱半說道：“

　　決斗的日子已將近，

　　強者已相遇。

　　顧天林找到侍劍英，

　　心生相惜情。

　　提前設(shè)計好決斗，

　　不會有亡命。

　　可侍劍英他沉默了，

　　只是在聆聽。

　　良久之后他微笑：‘

　　身負(fù)魔劍替天行，

　　無須欠人情。

　　此間污濁難理清，

　　此皆吾之命?！?p>　　旅人的聲線中滿是說不清的感情，像是真的見證了那一場對決，他的淚水劃過臉龐，歌聲卻也不曾停下。

　　這樣的情節(jié)令酒館中的眾人心中也隱上了陰霾。旅人苦笑：“

　　侍劍英~

　　你的氣節(jié)甚傲清，

　　你的劍雖無名，

　　卻也會痛心。

　　你未辱你威名，

　　足以稱豪英。

　　如此勇者敢問誰？

　　侍劍英~”

　　正如旅人先前所說，這一切的結(jié)局早就已經(jīng)注定了。

　　小查理剛開始不過是聽個熱鬧，但現(xiàn)在他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籠罩心頭。

　　旅人的歌聲還在繼續(xù)：“

　　擂臺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

　　武皇亦親臨。

　　兩強相遇，刀劍拼，

　　觀者皆動情。

　　刀似天河劍似星，

　　行者若蜻蜓。

　　此劍雖然并無名，

　　但劍鋒問心。

　　眾人凝神皆屏息，

　　可聞落地釘。

　　刀客勢如天虹，

　　劍者漸難抗。

　　魔劍克主是天命，

　　劍斷于馮京。

　　英雄一去不復(fù)返，

　　丑角彈冠慶?！?p>　　旅人的歌聲中滿是落寞，好幾個壯漢也開始默默流淚。

　　小查理更是哭得稀里嘩啦，但是在他還沒有大聲哭出來的時候。

　　琴聲再次響起，這一次變得有力而鏗鏘，旅人再度登上桌子，唱到：“

　　莫以為英雄不在，

　　壯志不凌云。

　　他的骨風(fēng)應(yīng)被人承習(xí)，

　　我輩須回應(yīng)。

　　魔劍已斷運已破，

　　歷史被改命。

　　侍劍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