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三
天上飄的雪越發(fā)大了,爐子被燒得噼啪響。
我像個管家婆一樣跟著丫鬟們一起忙前忙后,讓她們把熱騰騰的接風宴端上來,偶爾抬頭時見到桃花面松木屏風后頭那個若隱若現(xiàn)、正在換衣服的人影,就覺得由內(nèi)而外的踏實。
淡菜蝦子湯、魚肚煨火腿、蘑菇粉絲羹、芙蓉蛋、豬雜什、什錦火燒、烤豬肉、雞絲粥、鮮果一疊、毛尖茶水一壺,滿滿放了一桌子。
我沒想到只不過是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膳房的婆子居然就靠著自己一個人做了這么多的東西,剛琢磨著日后找機會給她提些份例錢,聽著屏風后沒動靜了,我問道:“大人?可是收拾完了?”
“嗯?!?p> 他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從屏風后走了出來,對我笑道:“怎么在這里等著我?去坐著吧?!?p> 我走在他的身側(cè),拿起剛才徐嬤嬤給我準備的湯婆子放在了他的手心里面,“您瞧瞧您的手,像是冰塊一樣,握著它暖暖吧,宴席已經(jīng)準備好了,家里面如今就咱們兩個主子,直接開席就可以了?!?p> 說完,我不動聲色的打量宋大人的臉色,卻見他一沒有問我家中其他人如今身在何方,二沒有詢問為何我一人住在這么小的地方,而是抖開下擺坐在了椅子上,道:“別在旁邊站著了,既然人少,那咱們現(xiàn)在就開吃吧。”
“我給您布菜。”我笑著說道。
他對我招招手,我遲疑片刻,挪動腳步坐在了他身邊,道:“您不讓我給您布菜,那給您盛粥總可以的吧?”
“隨你?!彼闷鹂曜?,似乎是要夾東西,入手后卻瞇起雙眼,將筷子拿到面前細細看了起來。
我將粥碗放在他面前,解釋道:“家中的擺設(shè)雖然都少了大半,但是您慣常用的都還備著,就等您什么時候回來呢?!?p> “這樣啊?!彼o我夾了一筷子的火腿絲放在了我的碗中,道:“來,吃吧。”
“是?!蔽液粗?。
其實我一點都不餓,方才哭的太激動,胸口現(xiàn)在久久無法平靜,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擠在嗓子眼兒一樣,我自有許多話想要對大人說的,然而一見著他鎮(zhèn)定的神情,就覺得說和不說也沒兩樣,反正聰明如他,早晚會猜出來事情大概的。
這輩子我只學會了一個道理,就是在他面前不用訴苦。
——這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兒。
一百六十四
母親住的別莊離京都實在是有些遠,用了膳后便是快到黃昏時分,我瞧著一會天色說不定會暗下來,提議道‘不如明日起個大早去見娘’。
宋大人同意了。
雖然從神態(tài)上看不出端倪,但他的身子用了膳后還是不大舒服,估計是這一年的日子把他給關(guān)虛了,明明只是沾了點油水的東西,他卻惡心的一直捂著嘴,想吐不吐的模樣。
我有點被嚇到了,讓瑪瑙去端來一小缸蜜餞山楂來壓一壓,他吃了兩個,面色稍緩:“我沒事,咱們倆去院子里散散步吧?!?p> “好。真的沒事?”我扶著他的胳膊,滿是擔憂之情。
“呵呵。”宋大人反倒是用手臂夾住了我的小臂,另只手抓住了的我肩膀,用力地在我額頭上彈了個腦瓜崩。
“……”
“?”
我懵在原地,仰頭看著他。
他笑著靜靜和我對視,半晌,收起臉上笑容,在我的額頭上輕輕揉了起來,輕聲道:“傻丫頭?!蹦抗饴湎蜻h方。
一百六十五
當天夜里,大人忽然開始拉肚子起來。
原本只是多跑幾次廁所而已,他說明日一早就好了,我自然是不從,讓元暮去街上找郎中,就這么一會的工夫,大人去茅廁了。
外面畢竟天寒,我怕他凍到,便讓小廝伺候著他去了耳房解手,順帶著搬了個火盆進去。
反正關(guān)上了門,我就什么味道都聞不到了。
沒到半柱香的時候,元暮就帶著兩個城西醫(yī)館坐堂大夫過來了,我進耳房扶著腿軟的宋大人坐在了矮榻上,將還冒著熱氣的茶湯放在了他的手邊,問大夫:“夫君他是怎么了?”
老大夫摸著大人的脈搏,掐著自己的胡子沉吟片刻,問身旁之人:“你覺得如何,可是邪風入體?”
那人點頭,細看了大人的面色,對我道:“夫人誤急,我們二人皆診斷您家老爺?shù)牟“Y是邪風入體引起的腹瀉、嘔吐,若是這兩日沒發(fā)燒,那幾貼藥下去自然會痊愈,發(fā)熱便比較難治,所以這幾日一定要小心別讓老爺找了寒氣?!?p> “好,元暮,跟著二位大夫去開藥吧?!蔽艺泻舻?。
等把三人送出了屋子,我在凈盆里卷了帕子回到床邊,替他細細擦拭臉上的紅暈——忽的,我暗覺不對。
屋里雖然又加了兩個火盆,大人又在床上躺著蓋著棉被,但總不至于熱到會讓臉這般紅的地步吧?
我將手里的帕子直接丟在了地上,空著手去試他額頭溫度……
“大夫!大夫請停步!大人發(fā)熱了!”
一百六十六
大人這一病就從入冬病到了新年。
有時候白天看著還好好的,說不定那一句話說的不對了,他抽了口涼風,登時就又燒起來。
我是擔憂地日日難眠,即使心中不斷告訴自己他日后定能飛黃騰達過上那萬人敬仰的日子,卻還是被他慘白中泛著病態(tài)殷紅的臉嚇得時常爬起來摸一摸他的額頭,看到底還熱不熱了。
他病得最重的時候曾經(jīng)同我講過,想要搬出正屋,去其他房間躲一躲,畢竟是這種腌臜病,別弄臟了我的床。
我心道你要是因為這一場大病病死了,我才是一生都會良心不安,一個床塌有什么要緊的,我又不是真正的嬌小姐。
結(jié)果,這天深夜大人發(fā)燒時,就沒控制住將一些穢物弄在了床上。
屋里的婆子還在外屋煎藥,本來府里的下人就不多,這段時間以來在我身邊輪值的婆子丫頭也都累的筋疲力盡。
人心都是肉長的。
我咬著牙拿軟巾擦拭干凈,然后給大人換了身衣服和被褥,他似乎睡得不是很踏實,迷迷糊糊中一直在嘀咕著些什么,我正被惡心地難受,沒聽清,等我洗過手熏香歸來后,他已經(jīng)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