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勒德倒抽一口冷氣,從昏迷中驚醒了過來。他睜開雙眼,卻被一道刺目的強光照得有些暈眩。
大汗最后的記憶還停留在被冥界布尼河水中的骷髏們拖入河底溺水窒息的時候。而此刻,那些慘死在自己奇謀之下,永世不得超度的冤魂們,都與消失不見的布尼河一樣,沒了蹤影。
伊勒德起身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身處在一個純白色的空間里。沒有天地日月,沒有江河湖海,眼前只是一片令人感到茫然的虛無。
這里顯然不是凡人生活的地方,伊勒德不知道陽界的肉身有沒有脫離危險,想確定自己是否仍然以靈魂的身份困在死后的世界。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光滑皮膚的觸感沒有改變,這年輕時的樣貌代表著他還處于幻境之下。
“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狷狂的大笑忽然又從伊勒德的背后傳來,與先前在布尼河中溺水時聽到的聲音一致,都來自于他人生中最大的仇敵,烏珠穆沁草原的前任大汗,奈曼首領滿都拉。
伊勒德趕忙轉頭看去,可沒有見到仇家的身影。正驚異間,怎料那笑聲竟又從此時他的背后傳來,大汗立刻回首,卻依然一無所獲。
幾番往復,伊勒德被弄得有些暈頭轉向,明明笑聲就在耳邊,可滿都拉就是好像隱形了一般,讓人看不見摸不著。
大汗能感覺到,引弓射殺飛馬卓立格圖的兇手一定也是滿都拉。他這一系列囂張?zhí)翎叺呐e動都有極強的針對性,作為勢不兩立的生死冤家,伊勒德并不覺得意外。只是不清楚這個老對手什么時候學會了這些掩人耳目的障眼戲法。
“伊勒德,沒想到你竟如此渴望青春永葆,長生不老?。 ?p> 終于,滿都拉好像對無休止地消遣伊勒德感到了厭倦,隔著五步的距離,在大汗的身邊露出了真容。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冷不丁看到了仇敵,已經有所準備的伊勒德還是一個激靈,下意識地繃緊身體,擺出了防御性的姿態(tài)。
“你我都是勇武好斗之人,老夫當初果然沒有看錯。”
看到伊勒德對自己充滿敵意,滿都拉倒是并不見怪,反倒開口稱贊道。
可由于之前的驚魂一幕,伊勒德并不打算在滿都拉的花言巧語攻勢中放下戒心。
“不必緊張,我只是冥府里的魂靈,傷不了你分毫?!?p> 滿都拉朝伊勒德擺擺手,微笑著示意他的反應過度有些多余,誠懇的言語中似乎真的沒有暗藏的惡意。
大汗見滿都拉背著雙手,說完話許久都沒有任何威脅自己的行為,將信將疑間放松了捏緊的拳頭,這才騰出精力打量起自己的殺父仇人。
雖然已是靈魂,但滿都拉保持著去世前的樣貌,須發(fā)皆白,滿臉滄桑,倒是眉宇間少了幾許生前的狂放邪氣。如果不是身上穿著的大汗織錦王袍加持,幾乎與尋常人家里慈眉善目的老者無異。
“你既已是冥府的魂靈,為何要糾纏不休,阻撓我返回人界之路?!?p> 無法充分信任仇敵的伊勒德不相信他在死后會改邪歸正,厲聲拋出了自己的質問。
“哈哈哈哈,賢侄此言差矣,我可是被你的意念召喚而來的?!?p> 聽到“賢侄”二字,大汗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仿佛記憶又被拉回了年少氣盛,誤闖奈曼部落被軟禁的日子。
想到在風燭殘年里,竟還要被滿都拉言語上占了便宜的伊勒德正要發(fā)怒,卻突然意識到現在是返老還童的年輕模樣,便收起了怒火,告誡自己不與仇人一般見識。
“被我召喚而來?”
冷靜下來的伊勒德不理解滿都拉話里的意思,反問道。
“沒錯,不僅是老夫,那布尼河中不得瞑目的奈曼將士,甚至是游魂界里你的父親,若非你本人的意愿,亡靈們是絕對沒有機會與在世之人溝通交流的。”
“你怎么知道...我見到了父親?!”
伊勒德很是訝異滿都拉是如何知曉自己在游魂界遇見父親的經歷,瞬間又對他警惕了起來。
“賢侄不必驚慌,幽冥之界不似人間那樣復雜,生死大事在此都能成為輕描淡寫的笑談,所有的秘密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滿都拉笑意盈盈地向伊勒德解釋道,表明自己沒有故意監(jiān)視他的舉動。
“你超度游魂界萬千孤魂野鬼的行為已傳遍了整個冥府,想不聽說都難吶。”
伊勒德沒想到在死后的世界消息也傳得如此迅捷,不免暗暗驚嘆,但他依舊不明白滿都拉能出現在此的原因,向他問道。
“你已離世多年,為何還出現在游魂界的附近,難道也有什么心愿未了?!”
“哈哈哈哈,老夫生前貴為呼風喚雨的草原大汗,如果還說有夙愿未償,未免顯得有些貪心不足了吧?!?p> 滿都拉又被這個問題逗笑,淡定地回答道,順便提醒伊勒德他現在坐著的位置曾經也屬于自己。
“我料也是,落得這游魂的下場,想必也是你稱汗時作惡太多的結果。長生天未將你打入地獄已經足夠寬容,怎會再準許你前往極樂世界。”
伊勒德言語間針鋒相對,他不喜歡滿都拉這從容不迫的態(tài)度,畢竟自己與他還牽扯著殺父的血海深仇,無法說釋懷就立刻做到放下一切恩怨糾葛。
“游魂?”
聽到伊勒德這樣稱呼自己,滿都拉似乎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又好像明白了他誤解自己的原因,緩緩說道。
“賢侄誤會了,那些失魂落魄的家伙們怎能與老夫相提并論。不錯,老夫確是不與尋常人一樣,沒有在死后升入極樂世界,或者是被打入輪回地獄。但其中的原因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樣。”
“身處在這一片虛無中,我看也不比那些游魂們的下場好到哪里去?!?p> 伊勒德開始有些慶幸長生天有眼,終究還是令世間惡有惡報,不過滿都拉接下來說的話,卻讓他難以接受。
“賢侄不要妄下論斷,因為等你作古之日,也會收獲和我一樣的結局。”
滿都拉悠悠地吐出一句,但從語氣上來看,并不是在嘲諷或者恐嚇伊勒德,這讓大汗感到有些費解,甚至有些憤怒。
“你說的這句是什么意思,我與你豈是同類,怎會淪落至此?!”
“淪落?老夫可不是在評判你的是非功過,你我結局相同,只是因為一點而已?!?p> 滿都拉的悠然自得與伊勒德的急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冥府陰冷潮濕的空氣好像磨去了他生前的暴躁與狂傲。
“哪一點?”
“曾坐過大汗之位的人,長生天都會有單獨的安排。”
此話一出,伊勒德的腦海里瞬間想起了在游魂界與父親分別前,他老人家對自己的囑咐——身為草原至高無上的統(tǒng)治者,長生天對于大汗都有單獨的安排,那是只有天子驕子才能去往的仙境。
“你指的難道是仙境?”
想起父親話語的伊勒德不禁脫口而出,但心中卻怎么也不愿相信長生天會不分好壞,讓所有做過大汗的人都永登極樂。
“哈哈哈哈哈,這是你父親告訴你的吧?”
滿都拉又猜中了伊勒德的心思,笑著繼續(xù)道。
“哪里有什么仙境,只是歷任的大汗,都會有一方屬于自己,不被打擾的凈土罷了。”
“所以你的凈土就是這空無一物的純白?!”
聽著滿都拉的解釋,伊勒德難以相信他是如此無欲無求的人。
“當然不是,老夫怎會是如此清心寡欲之人。”
說罷,滿都拉的眼神中流露出剛才沒有的興奮之情,他走到伊勒德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迫不及待的說道。
“來來來,老夫帶你去見識一下我們這些王汗霸者,死后在冥界里的能耐?!?p> 伊勒德還不懂滿都拉意欲何為,卻感到剎那間,身邊的環(huán)境開始急速變幻。等到回過神來,發(fā)現自己竟和滿都拉同坐在了一個金碧輝煌的宮殿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