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歷四十九年,春。
近日來,京城大大小小的酒樓茶肆里,談論最多的就是最近鬧的沸沸揚揚的相府二小姐被擄一事。
在太平已久治安嚴明的天子腳下竟出現(xiàn)這等匪事,更何況被擄之人還是宰相之女,事發(fā)后滿朝文武為之震驚,皇上一怒之下,城防衙門總司與京城府尹紛紛丟了烏紗帽落入了大牢。
所幸前日相府二小姐已被平安救回,十余匪徒也盡數(shù)伏誅,這事兒本該就此了結,可坊間卻又起了傳聞,說那二小姐由于驚嚇過度以至精神失常,竟是誰也不認得,什么也記不起了,口中還不停的念叨著什么“穿越”這等古怪的話語。
相府里的郎中對此束手無策,無奈之下,相爺深夜入宮面圣,請了兩位太醫(yī)回府,卻依然是無可奈何。
好好的一個女子,卻落得個瘋癲的下場,京城里的百姓們議論起來無不為之扼腕嘆息。
春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整天,雨水順著屋檐猶如一串串珠簾落在了厚厚的青石板上,院里的幾樹梨花剛剛綻放出花蕾,那沾雨的花瓣顯得格外晶瑩剔透,此外還有一架孤零零的秋千,在這風雨之中微微搖晃。
一位翠衣婢女雙手捧著一碗湯藥,快步穿過長長的走廊向著一間廂房走去,還未走進,便聽見廂房里傳來碗碟摔碎的聲音,隨后看見兩個神色惶恐的婢女匆匆退了出來。
那翠衣婢女輕嘆一聲,推開了房門,廂房里,一個身姿嬌柔的年輕女子正平躺在床上,這女子生得可謂是冰肌玉骨,貌若天仙,可是這天仙般的女子,此時卻是臉色蒼白,睜著無神的雙眼,怔怔的看著頭頂?shù)姆苛骸?p> “二小姐,您該喝藥了。”婢女躬身輕輕喚了聲。
許久無人應答,偷偷抬眼看了看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女子,婢女心里一酸,眼眶瞬間便紅了。
“二小姐?您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吃東西了,這樣下去您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那床上的女子依舊沒有絲毫反應。
“府中的人都說您是中了邪了,二小姐您別怕,明日那相國寺的大和尚便會過來給您驅邪,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二小姐,您說話呀...您真的不認得奴婢了?奴婢可是打小就跟在您身邊的小蘿啊...”
那婢女說著說著,卻也是忍不住捧著瓷碗就跪在床邊嚶嚶哭泣,可又怕嚇著床上的女子,強忍著不敢哭出太大聲響來。
許久,那床上的女子幽幽嘆息一聲。
“你先起來,告訴我,我是誰?這里是哪?”
小蘿驟然聞言,一驚之下險些打翻了手中的瓷碗,慌忙起身抹了淚珠驚道:“二小姐...您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您姓葉名婉,乃是當朝宰相庶女,這是在您的閨房中?!?p> “庶女?”葉婉輕輕皺眉,手臂撐起身子坐了起來,口中繼續(xù)問道:“我母親呢?”
小蘿正要上前扶她,聽到這話忽然一怔,偷偷看了她一眼,小聲道:“夫人在小姐兩歲那年,因病逝世?!?p> 葉婉頓了下,沒有再問,看了小蘿一眼,道:“把我的衣服拿來吧。”
“是,二小姐。這藥,您還是趁熱喝了吧...”
“我又沒病,喝這個做什么?”葉婉搖了搖頭。
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葉婉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了。
老天爺,你還真是給我開了個大大的玩笑,既然如此,總歸要玩一玩,笑一笑。
――――――
“見過母親。”葉婉進了廳堂,對著高椅上的婦人微微福身請安,再對著婦人身旁那美麗女子道:“見過姐姐?!?p> “坐吧婉兒?!蹦菋D人微微頜首,道:“前些日子苦了你了,這幾日你在房中靜養(yǎng)也沒去打攪你,身子可好一些了?”
“謝母親掛念,身子已無大礙,只是以前的許多事,都記不大清了。”
“身子無礙已是萬幸,以前的事,忘了便忘了?!眿D人輕輕笑了聲,端起了身側的茶杯垂首輕抿。
那婦人身旁的美麗女子淡淡看了葉婉一眼,葉婉似乎從她眼里看到了一絲厭惡的意味。
這幾日從小蘿的口中對這個宰相府里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也學會了一些這個世界的基本禮儀,對于面前這對母女的底細,葉婉更是心知肚明。
這婦人李氏,是葉宰相的正妻。其父乃是前任吏部尚書李大人,李大人門生遍及天下,其中他最得意的學生,便是葉萬城這個女婿,也就是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葉宰相。
身旁那美麗女子便是相府大小姐葉漓,年芳十七。今年開春之時,皇上一道圣旨,將葉漓許配給了二皇子,只待金秋之時,擇日大婚。
此刻望著這母女二人冷淡的神色,葉婉微微一笑,道:“若無別事,婉兒便先回房歇息了?!?p> 李氏看也未看她一眼,淡淡點頭允了。
待到葉婉離去,葉漓秀眉微皺,輕哼了聲道:“這小賤種,命還真大,不是說她已經(jīng)瘋了么?”
“閉嘴!”李氏斜瞪了她一眼,隨即揮揮手,廳堂里的婢女奴仆紛紛躬身退去。
“過不了幾日,宮里的圣旨應該就到了,眼下先忍忍她,過了這個風口再來慢慢收拾她。”李氏抿了口茶,淡淡的道。
葉漓點了點頭,旋即皺眉不解的問:“娘,您說父親他是怎么想的?怎么能答應讓葉婉嫁給杜千陽呢?”
“這恐怕不是你父親的意思,咱們宮里頭的這位啊,最恨有人悖逆他的心思,這指婚的風聲剛傳出來,葉婉就遭了匪徒,你覺得他會相信這世上有這么巧的事?”
李氏放下了茶杯,輕哼聲道:“只怕咱們這次弄巧成拙了,沒有除掉葉婉,反而更加堅定了皇宮里頭那位的心思?!?p> “那咱們怎么辦?難道眼睜睜的看著她嫁到杜府?萬一父親他...”
李氏抬手打斷了她,道:“你父親自然會有分寸,你不必太過擔心,庶女,畢竟只是個庶女。”
在房里躺了幾天的葉婉自然不會歇著,麻利的換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衫后對著小蘿道:“走吧,帶我出去轉轉,來到這世上快一個禮拜了,還沒出門看看這個世界?!?p> “???”小蘿一臉疑惑,雖然不懂小姐說的禮拜是什么意思,但還是聽懂了小姐想出府。
當下收拾一番,主仆二人便從側門溜出了府,邁出府門的那一刻,葉婉回頭看了眼廳堂的位置,淡淡的問了一句。
“小蘿,昨天你說你懷疑抓我的匪徒是李氏派的人,你確定嗎?”
小蘿瞬間嚇得臉都白了,慌忙擺手道:“奴婢是瞎猜的,小姐千萬不要亂說,會要了奴婢小命的...”
葉婉搖了搖頭沒有再問。
宰相府正對著護城河,中間隔著一條厚重平坦的石板街,街的這一邊入眼處盡是一品大員的府邸,那高聳的圍墻閣樓與朱紅色的府門,無不彰顯著主人的身份與地位,而這街上最矚目的府邸,自然便是宰相府。
此刻正是初春之時,嫩綠的柳芽隨風飄蕩,河水清澈見底,緩緩無聲流淌,河岸的潔白石欄沿著河水蜿蜒望不到盡頭,泥土與花草的芬芳撲面而來,就連那陽光,也是溫暖適宜。
“沒有發(fā)動機,沒有噪音,沒有尾氣和霧霾,真好?!比~婉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小姐又開始胡言亂語了,小蘿緊跟在身后,擔憂的看著她。
在來到這個世界前最后一天的葉婉,哦不,是葉婉兒,正處于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
深夜獨自在天臺喝醉,失足從二十三樓墜落,到底是不小心墜樓還是跳樓,葉婉兒也分辨不清了。
不過幸運的是沒有掉到水泥地上成為一具尸體,而是掉到了這個世界,莫名其妙的成了葉婉。
此時的葉婉終于開始試著去接受這個現(xiàn)實,突如其來的二次生命,她沒有理由不去接受。
另一個時空的葉婉兒已經(jīng)死了,這一世,我便做一回葉婉。
這幾日斷斷續(xù)續(xù)從小蘿的口中得知,如今的這個國度叫做大明朝,但并不是葉婉前世歷史課本所學到的那個明朝,而是完全不一樣的另一個時空。
如今的大明朝國力強盛,兵強馬壯,國土廣闊無邊。在大明的西邊,盤踞著燕國和楚國。北方則是一片遼闊草原,生活著一群兇猛彪悍的胡人,至于南方,則是南海群島上的諸多小國。
明歷幾十年來,諸國之間雖然一些小摩擦總是不間斷,但好在沒有爆發(fā)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
總得來說,這是一個太平盛世。
二人沿著河畔走走停停,欣賞著無邊的春色,轉過護城河時,遠遠看見十余騎兵身著明亮的盔甲策馬奔騰而來,那領頭的年輕男子的面容,葉婉看著竟有幾分眼熟。
正暗自納悶時,這隊飛奔的騎兵在她們面前勒馬停了下來,那年輕男子打馬過來,在馬上行了一禮,笑道:“見過葉二小姐,葉二小姐身子可還好?”
葉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扭頭看向身后的小蘿,小蘿趕緊在她身后低聲道:“這位是趙子墨趙將軍,前幾日便是趙將軍帶兵殺了那些賊人救回了小姐?!?p> 原來是救命恩人,葉婉頓時記起,面前這趙子墨,是自己來到這世上看到的第一張臉,只是當日剛剛來到這世上,驚駭之下匆匆瞥了一眼便昏了過去。
當下行了一禮道:“多謝趙公子當日救命之恩?!?p> 話一出口,葉婉心里不禁微微一動,前世所看過的電視里,每當有女子說出這句話時,后面通常都會跟上一句: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想到此處,葉婉險些失笑。
趙子墨劍眉輕揚爽朗一笑,道:“趙某活了二十載,還是頭一回被人稱為公子?!?p> 在他身后頓時響起一連串善意的大笑聲,葉婉微微一笑,也不答話。
“坊間近日傳聞葉二小姐回府后身子欠恙,趙某一直暗自惶恐自責,今日見葉二小姐平安無事,趙某心里也安定了不少?!?p> “有勞趙將軍掛念,大恩大德必將銘記于心。”
趙子墨笑了笑,拱手道:“趙某還有軍務在身,葉二小姐,咱們改日再敘?!?p> 葉婉點點頭,目送趙子墨策馬揚鞭而去,那長長的鮮紅的披風飛揚在馬后。
無論什么年代,還是兵哥哥好看。葉婉怔怔出神,身后的小蘿開口打斷了她的花癡。
“小姐,咱們該回去了,這會相爺應該散了早朝回府了。”
葉婉微微皺眉,向著宰相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