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言清了清嗓子,說:“懷瑾,其實唐姑娘前幾日就到杭州了,只不過你的心情不好,不知該如何安排你們相見,直到今天才覓著了機會?!?p> 楚懷瑾這才發(fā)覺,平時柳重言很是活潑,剛才卻話很少,顯然是有事,于是問:“是有什么事嗎,可需要我?guī)椭螯c一二?”
柳重言點了點頭,眼色怪怪的,似乎是向唐婉君傳遞什么訊號。而唐婉君忽咬著唇,似難以啟齒。
楚懷瑾說:“當日在唐家堡,幸得二位小姐相助,此情我感激在心,你們有何事不妨直言,我定會為你們盡心盡力?!?p> “其實……”唐婉君的頭埋得低低的,臉上蒼白盡數(shù)褪去,化作無數(shù)粉霞,似陌上的芙蕖嬌艷萬分。
能讓她如此猶豫的事,莫不是很難辦?楚懷瑾微微沉吟,心里有些擔憂。
“其實也不是什么難事啦!”唐青伊在一旁看不下去,脫口說了一句,就發(fā)出一聲驚呼,似乎是被唐婉君掐了一把,恨恨看著她,說:“表姐,我是在幫你,你這樣扭捏,要到何時才能打聽到他的下落?”
楚懷瑾猜到了幾分,試探道:“你們是想尋人?”
“嗯。”唐婉君細若蚊吟地應了一聲,頭埋得更低,抱著茶杯的手也止不住地輕顫。
看來是對她十分重要的人了。楚懷瑾說:“我在杭州人脈尚可,尋人并非難事,不如和我說一說那個人吧?”
“嗯。”唐婉君又應了一聲,可等了片刻都無下文。
唐青伊十分無奈,起身站到一旁,避開了唐婉君,才說:“我們想找一個男人!他是表姐的救命恩人,我們想當面謝謝他!”
楚懷瑾點了點頭,問:“是什么樣的人?”
唐青伊愣了愣,大概是毫無頭緒,便拍了唐婉君一把,問:“是啊表姐,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說出來楚公子才好替我們找啊。”
唐婉君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只是簡單的四個字,卻藏了女兒家心中的悲切和黯然,所以楚懷瑾溫聲道:“沒事,如果方便的話,和我說一說你和那個人的故事吧,這樣或許會有些頭緒?!?p> 唐婉君抬頭看著他,只一瞬,又閃躲開,眼里似有亂紅飛舞,又有醇酒醉人,不自覺嘴角便勾起了沉浸甜蜜的弧度。
她開口說:“我十歲時曾經離家出走,不慎遇到了強人,被賣到了這明月樓,差點失了名節(jié)。好在遇到一個俠少,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可是一雙手孔武有力,能擊退強敵,亦能帶我凌波而去。如果沒有他,我這一輩子或許就交待在此處了,我很想感謝他,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也未看見他的容貌,我只知道,他曾是明月樓里的人?!?p> 楚懷瑾細細推敲,那大概是八年前的事,當時明月樓的主人是白龍寨匪首翻天蛟,經營的正是販賣人口,逼良為娼的買賣,樓里的人大概都是水賊,而且是對翻天蛟忠心不二的死士。昔年白鶴山莊攻占明月樓時,這些人要么被殺,要么自絕,幾乎已經沒有活口了。于是他說:“時過境遷,要重尋當年之人十分不易,除了年齡,小姐可還記得其他信息?”
“他很瘦,可是身上的肌肉很結實;他的衣衫洗得發(fā)硬,看起來十分貧苦,可他身上從來少不了酒香,這些……夠嗎?”唐婉君越說越小聲,忐忑地望著楚懷瑾。
雖然很不想讓她失望,楚懷瑾還是無奈地搖搖頭。
唐青伊問:“楚公子,我聽柳重言說,明月樓是你的產業(yè),是從八年前就是了嗎?”
楚懷瑾不想讓她們知道自己的發(fā)跡史,于是答道:“沒錯,明月樓是我父親買下的,從我記事起就在了?!?p> 唐青伊欣喜地擠了擠眼睛,說:“老實交代,救表姐的人是不是你。那么大點的孩子,如果不是少東家,怎會有勇氣救人?”
楚懷瑾尷尬的一笑,沒有回答,卻覺得臉上一熱,原來是唐婉君朝他看來,眼中那殷切期盼的目光,真讓人十分心疼。為了不讓人誤會,他鄭重地道:“真的不是我。我做過的事,我會記得很清楚。不過你們放心,我會替你們查下去,待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你們?!?p> 唐婉君說:“好。那便謝謝你了。”
聽得出來,唐婉君十分失望,陽光穿過她的背,將她的身影映得十分渺小,就像茫茫沙海里的一顆砂礫。
看著這日頭,楚懷瑾忽然想起到了用餐的時辰,便說:“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些事,就讓重言陪你們吧?!?p> “且慢!”唐青伊忽叫住了他,說:“你這么著急著走,是想去照顧哥舒姑娘吧,她的事我都聽柳重言說了,為什么你不請我和表姐去看看她呢?”
楚懷瑾愣了一愣,這才想起來唐門的醫(yī)術也是聞名遐邇,說:“是我疏忽了,那二位如是有空,便請到我府上為小坐。”
唐青伊說:“我們此刻就很有空?。 ?p> 楚懷瑾看了看桌上一點沒動過的食物,有些猶豫。
唐婉君起身說:“柳公子安排的一切都很好,可是朋友有難,我們怎吃得下?不如隨你去看看,略盡綿薄之力?!?p> 楚懷瑾心間頗暖,說:“既然二位如此有心,那便隨我來吧?!?p> 眾人回到白鶴山莊,案上的吃食已經涼了。哥舒夜雪雖然一直不能醒轉,可下人們依照楚懷瑾的吩咐,每頓都備上她最喜歡的菜肴,因為他始終存了一線希望,希望她能因為喜愛的食物而醒轉。
“這些都是她喜歡的東西吧?”唐婉君打量著滿桌菜肴,感慨道:“她真的到過許多地方,連喜歡的東西也包羅萬有。”
楚懷瑾點了點頭,為了她這點喜好,他真是勞心傷財,從前還和她因此吵過嘴,可此刻他坐在桌前,卻只能感到令人害怕的寂靜。一想到這里,他胸口忽然絞痛,這才回過神,招呼唐青伊和唐婉君坐下,說:“你們剛才都沒吃東西,不如在這里吃一點吧?!?p> 唐婉君本還想推辭,可唐青伊已一屁股坐下來,這些菜品對她來說十分稀罕,她早就垂涎欲滴了。
看著唐青伊大大咧咧的樣子,楚懷瑾忽然笑了,她是有幾分像夜雪,可夜雪比她優(yōu)雅得多,無論多粗豪的動作,在夜雪身上都是美的。
唐婉君無奈地看了唐青伊一眼,說:“我不餓,楚公子,我們還是去看一看哥舒姑娘吧。”
“好?!?p> 唐婉君替哥舒夜雪把了脈,無奈地搖搖頭,說:“她是天絕之脈,體內又有一道寒冰勁,我實在幫不上什么忙。”
楚懷瑾愣了愣,旋即又釋然,說:“沒關系,我已經寫信給元貞大師了,等他來也是一樣的?!?p> “對不起?!碧仆窬龂@了口氣,猶豫了片刻,還是說:“我聽說每年三月元貞大師都要隨皇室賞花,今年怕也不會例外,你還是早作打算吧?!?p> 楚懷瑾說:“可眼下我已毫無辦法?!?p> “為什么不送她回家呢?”唐婉君說:“我知道你與她是真心相愛,可是江湖傳聞,你是為了當哥舒玄燁的女婿才與她在一起,你從沒考慮過避嫌嗎?”
“避嫌?”
聽到這個建議,楚懷瑾忽然覺得十分可笑,從前他默默無聞時,無論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些許成就,卻還是舉步維艱,連自己的心意都不能如愿。
“避得了一時,怎避得了一世?我這一生,定要與她一起,我不想為了那些無關緊要之人,錯過與她在一起的任何時刻?!?p> 唐婉君輕嘆了一口氣,沒再說話。
楚懷瑾低下頭,看見了哥舒夜雪的臉,她雖然睡著了,可一張臉仍是極美,令人忍不住想湊上去一親芳澤。顧忌唐婉君還在一旁,他只能覆上她的手,在她如冰的手背上淺酌一口。
唐婉君看得臉紅心跳,下意識退了一步,不慎撞到了桌案,發(fā)出一聲很不合時宜的聲音。
楚懷瑾抬頭掃了她一眼,說:“不好意思,我還有些話想同她說,還請你回避?!?p> “沒事沒事。我到外面等你?!碧仆窬竦昧颂厣饬钜话悖掖彝肆顺鋈?,攪得珠簾一陣清澈歡鳴。
楚懷瑾笑著捧起哥舒夜雪的手貼在臉上,說:“夜雪,唐家大小姐來看你了。你向來小氣,一定很不高興吧,我已經替你向她示威了,你說我這么做,是不是很幼稚?但是為了你,我心甘情愿?!?p> 屋內很靜,甚至是呼吸聲都只有楚懷瑾一人的,他的心很痛,眼底也是一片紅,又說:“你什么時候才肯醒來,你再不醒來,我真的要將你送走了,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p> 哥舒夜雪的體溫仍舊是一片冰冷,眼角眉梢指尖都無一處動彈,楚懷瑾只能埋首在她額前,一任淚水滾落在她臉上,緩緩滑入她的雪項。
唐婉君站在小樓外,遠遠地望著這一切,不知道何時紅了眼眶。她忽然想起八年前的那個人,其實她還有個秘密未告訴任何人,她之所以能聞到那人身上的酒香,感受到那個人身上的肌肉,是因為他們靠得足夠近??墒撬髅鞫紝⒁磺薪煌薪o他,卻沒能留住他。她真的很羨慕哥舒夜雪,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能為她傾盡所有,甚至是與世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