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聲沒想到就這樣碰到了柳依依。

　　A大附中實驗樓前那排濃密的國槐，把三月的春光切割成細碎的亮片，投在樓前的臺階上。紅色的數字顯示屏上滾動著幾行字幕：“歡迎各屆校友”“慶祝建校60周年”還有一系列活動的時間和地點。還沒有到下課時間，校園里沒有什么人，很安靜。一個穿白風衣牛仔褲的姑娘正在實驗樓前停自行車，又從車的后座上小心翼翼的拿下一個大紙箱。

　　秦聲走上了樓前的臺階，發(fā)現姑娘穿的不是白風衣，而是白大褂，姑娘梳著馬尾，一張清秀的臉上有淡淡的妝，兩條耳線晶瑩閃亮。他下意識的問了一句：“老師，要幫忙嗎？”

　　姑娘沒有回頭，微笑的回答：“好的，謝謝您。我去3樓生物實驗室。箱子不沉，就是有點兒大，您幫我扶著那邊?！?p>　　生物實驗室？秦聲扶著箱子的一側，兩人一起走進樓里。秦聲覺得聲音有些耳熟，看了她一眼，箱子擋住了一大半臉，他薄唇開啟，說：“好巧，我也去生物實驗室。您是教生物的老師嗎？”

　　姑娘又一笑，說：“不是。今天不是附中的校慶嘛，我是來幫忙的。這箱子里面是待會兒上課用的花?！?p>　　秦聲淡淡一笑，回應說：“我也是來參加校慶活動的，我在附中上了6年，7年前畢業(yè)的。生物組李山老師是我的初中班主任?！?p>　　姑娘笑容又燦爛了幾分：“那您是學長啊，李山老師也教過我呢。您......看著面熟啊......秦聲？秦聲學長？你也戴眼鏡的嗎？”

　　秦聲聞言有些驚訝，似乎正在腦海里搜尋記憶，對方已經自我介紹了：“我是柳依依。我在高一奧數集訓的時候，你給我們做過輔導。”

　　柳依依？秦聲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短發(fā)女生的形象，終于把她和眼前人重合起來，確實是她！不禁失笑：“真是認不出來了，那時候你的頭發(fā)好短的，像男生一樣?！?p>　　柳依依也笑了：“中學的時候我嫌長發(fā)不好打理，短發(fā)稍長一點兒又會亂翹，干脆就剪寸頭了。”

　　秦聲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窘迫，說：“那年，球場上我那一腳球，實在是……”

　　柳依依卻不等他說完，就截斷了他的話：“還記得吶？沒事沒事，早就過去了。別往心里去?！?p>　　說話間，生物實驗室到了，秦聲敲了敲開著的門，問：“李老師在嗎？”

　　柳依依也問了一句：“李老師？”

　　一個沙啞的聲音回答：“在。依依來了。哎喲，秦聲！什么時候回來的？”

　　一個五十多歲的高高瘦瘦男老師走了出來，一把握住了秦聲的手。

　　“上周回來的。您這嗓子？”

　　“老毛病了，咽炎。教師職業(yè)病啊。你在國外過得怎么樣？聽說你拿了個青年科學家獎，下午要給學弟學妹們做演講吧?！?p>　　“是。碩士論文答辯過了，開始準備博士論文。有兩年沒回國了，趁著母校邀請回來看看。”

　　“哎呀，當年你剛到我的班上，是個還不到1米5的小不點，如今也長成1米8的大小伙子了！西裝革履的，夠帥氣！你一個人來嗎？”

　　“高中部的老師們已經去看過了，碰到了幾個同學。我待會兒還得見校長，就先過來看看您。還有的同學要下午過來?！?p>　　李山老師和秦聲寒暄著，柳依依眼神示意秦聲放手，自己一個人把箱子放在地上，低下頭把眼里的一絲慌亂掩藏了起來，但是兩頰卻似著火般騰起一片紅云。

　　李老師轉過頭吩咐柳依依：“就像去年那樣擺好了?！绷酪来饝?，打開箱子，雙手捧出一大盒子粉色的桃花。

　　秦聲一直克制著在自己的眼神，不過很多年以后他都還記得那一瞬間柳依依的臉龐，燦若桃李，粉似朝霞，人面桃花相映紅。

　　只是這時的他還粗心的以為她是因為搬箱子上樓的結果。隨口問：“這是要講花的結構嗎？”

　　李老師解釋說：“今年校慶有校友進課堂的環(huán)節(jié)，讓校友們重溫在附中教室上課的時光。我就想安排一節(jié)熱鬧的老少皆宜的課。依依從去年起，每周來附中給學生們上一節(jié)選修課，叫植物的識別。我這嗓子不好，就讓她今天給大家講講如何區(qū)分桃李杏櫻花海棠。學生們、校友們聽了這節(jié)課以后，周末出門踏青就能學以致用?！?p>　　秦聲笑著說：“您老真是有心。春天正是這些花開得好的時候。這些花我也分不清呢?！?p>　　柳依依一邊往實驗臺上擺著花，一邊說：“有個討巧的方法。你可以在結果之后來看看一棵樹接的是什么果實，明年春天你再看到這棵樹開的花就能馬上說出是什么花了。這些花都是從我們園藝系的花圃里摘的，這么多種放在一起，乍一看，真不容易分呢。李老師，師母說，下次再要這么多花，得按朵收您的費?！?p>　　秦聲一時沒反應過來，師母是誰。瞬間又想到李老師的夫人正是A大園藝系的系主任史如英。只聽李老師撇了一下嘴說：“又掉錢眼兒里了吧，讓你們史主任親自來我這兒管我要錢。再說了，實驗材料費、課時費，我可是沒欠過你一分?。　?p>　　秦聲看著柳依依一邊又捧出了一盒子花，覺得自己閑在一邊聊天不太合適，便主動提供幫助：“這是什么花？我?guī)湍銛[吧?！?p>　　柳依依答道：“這是櫻花，關山櫻。一桌一朵。謝謝?！比缓蠼又罾蠋煹脑挷缯f：“師母那是有經濟頭腦。這些花要是擱我店里，分分鐘能產生幾倍的經濟效益。師母現在最關心的就是園藝系的就業(yè)率。”說著，從隨身小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秦聲：“學長，這是我和同學開的學生公司，就在A大南門，您可以來用餐、聚會、讀書、陪女朋友學花藝。”說完，她已經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幸好，另外兩個人聽不到。

　　秦聲看著名片，輕聲的念著：“時舒，餐廳，書吧，花藝。學生公司CEO，柳依依?！?p>　　李老師不屑的口吻說：“你那個大學生創(chuàng)業(yè)的項目玩一玩就得了，頂多再爭個創(chuàng)業(yè)大賽的獎。別花那么多的時間和精力。趕緊把教師資格證考下來才是正經的。要不就把你的功課好好準備一下，離考研不到1年了吧。你們系主任等著你做關門弟子，我這里也還等著你畢業(yè)來接班呢?！?p>　　柳依依見秦聲沒有接“女朋友”的話題，隱隱有些遺憾，這時下課鈴響了。她把最后幾朵花擺好，趕緊去準備多媒體課件投影。一會兒，一班穿校服的孩子排著隊進了實驗室，欠身行禮：“老師好！”又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些校友，李老師和秦聲忙著招呼，實驗室里變得擁擠起來。上課鈴響了。

　　李老師站到講臺前，簡要的幾句開場白，介紹了柳依依和這節(jié)課的內容，便把課堂交給了柳依依，走到走廊，和等在那里的秦聲繼續(xù)攀談。

　　柳依依的開場是幾首關于花的詩詞，本來是早就爛熟于心的，卻感覺大腦有些空白，只能照著演示文稿念。后來演示的時候，拿起一朵碧桃，卻說的是“這朵海棠......對不起，這是一朵碧桃......”幸好沒有再犯其他科學性錯誤。好不容易捱到下課，卻見李老師身邊不見了秦聲，估計是作為杰出校友代表，和校長共進午餐去了。她一邊收拾實驗臺，一邊和李老師聊著剛剛上過的課。

　　李老師微笑著說：“我覺得你有點兒緊張。沒上過這么大場面的課吧。我一會兒給你幾個題目，你好好寫幾個教學設計讓我看看。然后你自己找個空教室試講幾遍。沒有學生配合就自問自答。用手機錄下來，自己給自己挑毛病。你們非師范生沒有經過教態(tài)、語言、板書這些技能的訓練，你要好好補一補。”

　　柳依依點頭應承著，和李老師在學校食堂用過了午飯，想著系里下午還有課，再說附中自己是常來的，畢業(yè)沒幾年，中學同學每年都聚會，就先走了。經過校門時，看了一下校友演講的時間，確認自己回到系里，能夠趕得上看網絡直播，才騎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