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死不瞑目,當長昔找到她的身體時,遠遠的,長昔看著那雙總是帶著慈祥的雙眼,此刻正目眥欲裂的看著自己,顯得有些猙獰。原本怎么也不肯闔上的雙眼,在看到長昔的那一刻,竟是慢慢的閉闔起。
長昔定定的看著那雙眼睛,像是要把它刻印在骨子里一樣,他麻木的等著所有人都走了,從深草里慢慢的爬過來,越爬越快,他雙手又快又急的刨著土,因為剛剛埋了人,土很松軟。不大會,長昔便從四,五個地方刨出一堆肉。
那是老人的身體,長昔沒有嫌棄,他脫下自己的衣袍,把老人的身體輕輕的放在上面,小心翼翼的抱著,好像擔(dān)心把老人弄疼一樣。
長昔找了個地方把老人重新安葬了,對著沒有豎墓牌的墓重重的磕了個頭,他就這么用頭抵著地,眼淚悄無聲息的流下,落到軟土上,很快又消失不見。
這是他唯一的溫暖。
這是他最后一次流淚。
他知道老人的死與自己有關(guān),天帝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存在,找了借口處死這個有恩于自己的老人,他在告訴所有人,即使自己是祁煙公主的孩子,即使自己是他的外孫,可自己身體里始終留著魔族的血,是臟污不堪的,他在給眾仙神一個交待,用一個小小的孩子和一個善良慈祥的老人。
……
銀笙看著身前的帝尊,不知怎的竟與故事中的那個小男孩重疊,帝尊莫不便是在這樣一個不被期待,不被祝福,充滿著惡意,算計,爭斗的環(huán)境中生存下來的?
一時間,銀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總酸澀得厲害。
眼前的男人,現(xiàn)在或許有著讓人難以企及,難以撼動的地位和實力,但是在背后,在過去不可數(shù)的年歲里,以及現(xiàn)在,今后,他所要付出的一切都足以抵過他的所有繁華。
玄清尊沒有把這個故事繼續(xù)下去,他已經(jīng)說了太多,估計把他這數(shù)萬年來累積的話都給說完了,看著銀笙眼里那滴將落未落的淚珠,腦中倏忽閃過一句:‘女兒皆水作的骨肉’,當初看到這話不大理解,現(xiàn)在看來確實如此。
男人與女人的區(qū)別,不僅止于身體的構(gòu)造。
“想來你已知本尊突然判若兩人為何故,現(xiàn)在,本尊的問題同樣不變,去留皆憑爾意愿,可允你想好再作答?!毙遄鸩幌肴ゲ聹y銀笙的想法,他想聽她親口說出這個答案。
銀笙想都不用,答案自然是留下了,雖然自己還未對帝尊表露心跡,但帝尊是自己早已定下的夫君,況且聽天兕那語氣,這天上地下,凡是母的,哪個不對帝尊懷揣著一點想法。
當然,這略顯夸張了些,但無空穴不來風(fēng),別自己還沒出手,帝尊就臥倒她人懷,怎么想,都是自家東西時刻被人覬覦的感覺,那夫君現(xiàn)在在哪,自己自然是在哪。
如此天人交戰(zhàn)一番,想著帝尊以后有可能是別人家的帝尊,銀笙心里就各種不痛快,趕緊開口,表明立場道:“留下,留下,自然是留下,帝尊還是趕快教我習(xí)字吧!我已經(jīng)知道帝尊的情況了,以后我會盡量保護好自己的,帝尊希望我離開的意思我懂,但是比起離開以后再也見不到帝尊,我更想留在帝尊身邊。”
玄清尊被這份突如其來不算表白的表白說得耳尖微微泛紅,從未有過女子如此直白膽大的對自己說過這樣一番話,就連扶樂神姬遇到自己,說話都是一副欲語還休,體態(tài)娉婷的模樣。
反觀銀笙,衣著語言皆不得體,妝容也不甚精致,偏教人相處得舒心,仔細看去,銀笙的模樣竟十分清明靈秀,一雙圓眼顯得她俏皮有余,狡猾有余,微微勾起的唇角又帶著幾分野性,很矛盾,但又很合適,好像這人的性格本該如此。
玄清尊察覺自己有些失態(tài),忽略心中來得有些莫名的喜悅,面上依舊是一副平淡清雅的樣子。示意銀笙自博古架上拿了一簡稍微偏小些的竹箋,于案前與自己對立而坐。動作雅致的攤開,指著竹箋上的第一個字說道:
“今日便先教你認自己的名字,日后有人問起,不至于失了禮貌。”
“哦,那帝尊的名字呢?是叫祁長昔么?”
“離長昔?!?p> 銀笙本欲問帝尊為何把祁姓改為離姓,似是想到什么又住了口,帝尊那個故事忒揪得人心疼,問了少不得惹帝尊心煩,此事就此作罷,都過去數(shù)萬年的事,總拿著不放不利于修行。
……
日頭正盛之際,竹蘭殿內(nèi),銀笙已經(jīng)把那卷竹箋學(xué)了個大半,連玄清尊都難得的夸她聰穎,事實卻是玄清尊看她習(xí)字速度快于常人,而且記得也勞,語氣淡淡的說了句‘不錯’,銀笙就以為那是對她的夸贊,一時間喜不自禁,習(xí)字的勁頭分外足。
殿外,一道欣長的身影迅疾而來,待銀笙定睛看去,竟是昨晚那名對自己暗下狠手,早時又被自己踹了一腳屁股的男子,他怎么找來了?
銀笙看著對方,思緒飄忽,心里好一番陰謀論,怎么辦?他莫不是上門尋仇來了,要不要躲一躲,或者和他商量一下,別讓自己在帝尊面前太難看,畢竟,女為悅己者容,太難看,影響自己在帝尊面前的形象。
銀笙顯然早已忘記,自己在帝尊面前一直毫無形象可言。
而正在銀笙各種猜測,想著怎么應(yīng)對的時候,只見那男子徑直越過她,對著端坐于她對面的玄清尊恭敬的執(zhí)禮道:“帝尊,方才蘇木的坐騎鸰要趕回來報,蘇木現(xiàn)在被困于妖界的奐枯林,一時無法脫身,屬下是否需要去一趟妖界?!?p> 玄清尊頭也沒抬,手執(zhí)毛筆,正在批閱銀笙剛才默的一些字,聞言面無古波道:“既是鸰要說的,想必蘇木并無大礙,不過你去看一看也好,順便帶著銀笙去歷練歷練?!?p> 銀笙此時正在心里猜測,這名將自己徹底忽略的男子的身份,除卻正身處西鏡瀛洲的天兕,還有他口中被困奐枯林的蘇木,其本身又能在虛庭峰來去自如,那看來他就是日及神君。
想到他昨晚對自己的態(tài)度,早起那會兒自己對他做的事,這中間的梁子怕是結(jié)大了,況且天兕說過,這位脾氣可不大好。想想自己不過兩日竟已和這位品階不低的神君結(jié)了仇,這該是多大的運氣。
“銀笙?!?p> “銀笙……”玄清尊將手里的筆擱在龍形筆架上,抬眸看著眼前明顯走神的人喚道。
“是,帝尊,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銀笙正在感嘆自己不淑的命運,哪里聽得進去兩人的談話,聽得帝尊在叫自己,趕忙把飄遠的思緒拉回來,有些不明所以的發(fā)問。
玄清尊復(fù)言道:“回去收拾一下和日及出發(fā)吧!”
銀笙更是莫名,目光極快的掃過身旁有些似笑非笑的日及,問道:“收拾?去哪?為什么是和日及神君一起?”任何和日及神君獨處的空間對自己來說未必都是有益的,那貨指不定就在等這個機會呢!
玄清尊沒讀銀笙心里所想,簡明扼要道:“奐枯林,救蘇木,但你此番前去實為歷練,日及會提點你,且不必憂心?!?p> 怎么能不憂心,與日及神君的隔閡是早便有了的,若是他半路做點殺人泄憤之事,這人鬼不知的,自己豈不是很冤,。
如是一想,銀笙腆著臉,有些難為情道:“帝尊身上可有什么厲害的法器,能否借銀笙用用,待銀笙歷練回來,定然讓它完好如初的回到帝尊身邊。”
日及都有點聽不下去了,這小丫頭到底是貪生怕死,還是在質(zhì)疑自己的能力,不就出去個一兩天嗎?接了蘇木就回來,瞎擔(dān)心什么,女人果然是不能理解的物種,麻煩。
玄清尊也有些意外,與銀笙相處時間雖短,但他看得出來銀笙不是如此瞻前顧后之人,相反,她很會懂得察言觀色,但她在某些方面確實存在不足,此番歷練也只是為了提高她的修為,學(xué)一些與人相處之道。
在虛庭峰,全是男子,沒有誰教得了她這個,只會回答一些她心里存在的疑問。而出去歷練會讓她成長得更快,聽的始終不如親自歷練來得實在,日及他們幾人皆是如此一步步強大起來。虛庭峰強大的同時也會讓人忌憚,他不希望銀笙最后連保護自己的能力也沒有。
玄清尊沒有拒絕銀笙的請求,他希望銀笙不會同其她的女子一樣,遇事沒有半分擔(dān)當,否則虛庭峰將不會再出現(xiàn)銀笙這個名字,也將不會再有魂器。
銀笙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在她接過那把角扇的一刻,已經(jīng)面臨著被選擇的危險。
或許有人不能夠理解,不就是要一件法器,怎么就沒有擔(dān)當,怎么就膽小怕事了,但,凡出自離長昔之手的法器,皆屬上神品,用之九幽為之震動,便是里面最劣等的螭龍扇,也是用上古螭龍的角煉化而成,只用輕輕一揮,一座數(shù)丈高的大山便可拔地而起。
那些法器雖是為玄清尊所有,但大都是被神界記錄在冊,使用之時,法器的余威便會被神界執(zhí)管兵器的神武司感應(yīng)到,這便是帝王心術(shù),放著一個修為至高之人在枕邊,教他如何安睡。即便六界之外也跳脫不了這個定律。
銀笙向玄清尊討要法器,不明者自是以為其想不勞而獲,坐享其成,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若能得玄清尊賜法器一件,品階直進五階。
但是銀笙不知道玄清尊的那些法器會有這般威力,也不知道人帝尊和日及神君現(xiàn)在看她和一些上不得臺面女子無二般差異,這真的是有些弄巧成拙了。
銀笙對此一無所知,她伸手接過那把泛著柔和光暈的角扇,開心的納入自己懷里,對離長昔道了謝,拜退之后與日及一同出了竹蘭殿。
開始兩人有些相對無言,見離竹蘭殿有些遠了,銀笙立馬掏出角扇,踮著腳尖,一把拽住日及的衣領(lǐng),將人拖到一個角落,先發(fā)制人的對著日及威脅道:“我認得你,日及神君好威風(fēng),昨晚劈了我兩劍,爽吧?”
日及挑眉,看著對方不言一語。
銀笙繼續(xù)道:“不過今早我踹了你一腳,咱們算是扯平,所以此次歷練你若是敢趁機對你姑奶奶我做些什么的話,這把角扇怕是也不會長眼?!?p> 日及抬手拂開抓著自己衣襟的那雙爪子,有些好笑的開口:“你向帝尊討要法器該不會是為了防我吧?”
銀笙被看穿心思,不僅沒有絲毫尷尬,還坦坦蕩蕩的承認:“是,我現(xiàn)在修為不及你,打起來肯定是我吃虧,況且歷練途中,你把我給悄無聲息的殺掉,回來告訴帝尊是你辦事不利,帝尊頂多罰你一下,而我就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多憋屈??!所以,你要是承認咱倆現(xiàn)在扯平了,這把角扇我也不會再拿出來,怎么樣?”
日及聽完她的這番長篇大論,終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小丫頭怎么這么有趣,內(nèi)心世界也太豐富了,但是:“你是吃陰謀長大的么?滿腦子都是別人要怎么害你,怎么算計你,你這是多看得起自己。況且你踹我那一腳,看在你是虛庭峰的人就不與你計較了,你還反復(fù)提醒我這件事,是真的想我與你計較清楚?”
銀笙被這話一噎,自己不是吃陰謀長大的,自己是聽天兕說凡界深宮后院里那些事聽了近一萬年的魂器。
不想與日及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銀笙如言收好角扇,對著日及咧嘴一笑道:“那咱們趕緊走吧!”
日及輕笑著整理好著裝,與銀笙并排走在路上,不甚在意的問道:“你原是哪座峰座下的人,帝尊是收你當?shù)茏恿嗣???p> 銀笙搖頭:“我本就是虛庭峰的人,就一直住在水云間的那鼎魂器,還有,弟子是什么東西?”
日及有些詫異道:“你是那鼎魂器修煉幻化?倒也稀奇,我聽說過一些法器通了靈性修出器靈的,還未曾見過直接修成人形,觀你周身仙氣繚繞,倒也說得過去?!?p> 但見日及話鋒一轉(zhuǎn),忽又道:“你這小丫頭倒是可笑得很,你說你沒拜師,那端的是個什么身份,就一鼎魂器而已,哪里學(xué)來的禮數(shù),無端教帝尊勞神教你本事。”
銀笙聽了這話,斜眼睨了日及一眼,冷言道:“誰說我的身份不明不白,你聽好了,我,就是帝尊親賜的九等宮娥,以后,也將會是帝尊身邊唯一的女人?!?p> “嚯,你這面皮不薄,膽子也大得很,我到要看看你是如何成為帝尊身邊唯一的女人的?!比占坝X得此女子說話不免驚世駭俗了些,但是她那股子張狂的勁莫名對自己的胃口。
銀笙不再言它,看著日及的背影,指尖無意識的摸著那柄螭龍扇若有所思,剛才向帝尊借法器時,帝尊與日及神君對此都略有不同的表現(xiàn),一開始自己確實是有些忘形了,沒注意到他們的異樣,現(xiàn)在細想來,這法器怕是不能輕易使用。
將那柄螭龍扇往懷里按了按,銀笙快步跟上日及的步伐,向著奐枯林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