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郁草草看完賬本,將重點謄抄完,交給暗衛(wèi)囑咐務必原路送回依樣放好,以免被發(fā)現(xiàn)多生是非。
她忽然想起一事:“那張府錢袋和黑尋──”
“少爺放心?!币话敌l(wèi)恭身應道:“錢袋早已暗中送回,黑尋也派了人跟蹤?!?p> 邵郁滿意點頭:“下次還帶你們出來。夠機靈?!?p> 一群暗衛(wèi):“嘿嘿?!?p> 美。
且美。
真美。
將軍夸了呢。
邵郁一聲令下:“收工,回去!”
眾偽裝小廝美滋滋抱著東西滿載而歸──邵郁把打架損壞的東西重買,悉數(shù)補齊了。
“──人呢!你家邵氏祖宗呢!”
還沒進門,東方沐的大嗓門就飄出門廊窗縫,恁高吼聾耳朵。
“東方少爺,喝茶喝茶?!毙≡骂^痛緊勸,屋內(nèi)隱約有茶盞碰杯沿的聲音。
邵郁抱臂靠于門外,不急。
“喝什么茶,把你們少爺找來!跑哪兒逍遙去了!”
下一刻,屋門驟然打開,一瓢滾茶連茶盞被暴躁甩出。
邵郁:“......”摸摸鼻子。
這么氣???心里盤算著,早知道就跳窗了。
窗外有小販有攤子有街道,想來東方沐不會直接順著窗戶潑。東方府大門大戶出來的少爺,斷不會這么沒教養(yǎng)。
“──你敢跳窗進來?”東方沐簡直她肚里的蛔蟲:“想的美!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門外?!?p> 能跳窗進來就能跳窗逃逸,這毛病斷不能慣。
他東方沐還未到手的小金庫,長腿跟著邵郁跑了可怎么好。
隨著平地一聲吼,眼前登時冒出一張胭脂花里胡哨的臉,橫眉立目,氣的五官險些移了位。
噗──
邵郁實難忍住,掌不住了,扶著墻笑。
這是卸妝未凈?小月這次辦事不牢,怎不給個銅鏡?
“笑!”東方沐眼里噴火,像要拆房:“還笑!你故意的!卸妝用的水是假的!怎恁越抹越花?”
邵郁再次忍不住笑:“小月!過來,給東方少爺解釋解釋。”
“真不怪我!”
小月實在不忍解釋自己從不化妝,無辜擺起雙手,“這種東西找起來實在生疏,開始也不知該是什么,是找那搭臺的戲子借的。誰曾想那戲子咿咿呀呀唱了半天才回到后臺,頭昏腦脹拿錯了。”
“把什么東西給拿來了?”
怎恁還待東方用完才知是錯的?該打。
邵郁內(nèi)心笑噴。
東方沐一雙眼睛瞪的溜圓。
“把人家凈臉的水......”迎著雷霆萬鈞瞪視,小月哆哆嗦嗦又忍笑,表情很是一言難盡。
凈、臉、水、拿、來、了。
凈臉水,卸妝后凈臉的水。
后頭幾個字小月用的口型,未敢出聲。
“夠了!”東方沐忍了千百惱火,狠狠的閉了閉眼,再睜開:“我只當是月姑娘好心辦了壞事?;馗蒙俨敛辆褪恰5故悄?!東西拿來!休想再讓我白干!”
小月炯炯轉頭,盯著她家將軍。
屋頂一眾暗衛(wèi)耳朵都要貼到青瓦里。
嗯嗯。
我們也想知道。將軍是用什么東西唬住東方。
居然還沒有氣到甩袖走人。
心里順便──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個不停。
“小月,你退下。”邵郁道。
“是?!?p> 人還來不及開門。
“不可!”東方如一尾靈活的魚,驟然瓢過去堵住門口:“月姑娘給我當見證人。你這次休想蒙混過關。一手給東西,另一手聽我豁出臉換來的消息,索性銀貨兩訖。我們心里都干凈?!?p> 東方被坑怕了。
暗衛(wèi)面面相覷,炯炯而視,開始盤算著幫他們家將軍。
中午都被夸了呢。
還想被夸。
一眾暗衛(wèi)輕手輕腳跳下房,后背貼著墻,小心謹慎往窗戶挪。想幫他們家將軍逃出生天。
哐啷。
東方未卜先知,率先掃下了窗。
暗衛(wèi):“......”
“你這次別想跑。”東方自認已夠嚴實,杜絕了一切邵郁妄圖抵賴的退路:
“我知道你著急趕路?!睎|方瞟了一眼邵郁烏青的眼底,“幾天都沒好好休息了?連夜趕路吧?是不是連和人匯合的時間都已定好?我偏不放你走?!?p> 暗衛(wèi)齊齊抓耳撓腮──這東方公子怎恁變壞了?
還我們純良好騙的東方公子來!
邵郁揉揉眉心:“紫云姑娘,還等什么?還不進來?”
“你怎么坑我?”東方沐嗷嗷抱頭蹲下。
生怕心上人看到自己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幸好珠釵繡鞋紗衣早除。否則可怎么得了。
東方沐小聲咬牙切齒:“天殺的邵郁,可害苦我了。該死。如此損友,要你作甚。”
小月險些笑抽。
暗衛(wèi)扶墻捂著肚子悶笑,還需拼命捂住嘴,否則氣息被自家將軍聽到也是慘事一樁。
室內(nèi)外一片靜寂。
哪里有人。
“你又騙我!”
東方沐只消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這才想起來今日十五,紫云隨娘親上山拜佛,這會子功夫只怕還在山上。
東方沐便恢復了之前的囂張氣焰,憤而拍桌子:“還不學乖!還想蹦跶!還不快快就范!”
“你想誰就范?”屋外朗聲響起女音,推門之人驚詫了東方。
東方沐捂著心口,內(nèi)里萬馬奔騰心力交猝恨不得罵娘,臉上卻堆著笑:“紫云?當真是你?”
東方少爺先是一喜,隨后趕緊狼狽扯起袖角遮臉:“我,我......我跟郁兒鬧著玩的,回府便會洗凈?!?p> 噗──暗衛(wèi)們齊齊倒地。
服氣了。
這下真服氣了,將軍年富力強,百煉成鋼,看這氣定神閑的勁頭就知道早有后手。
“我還當剛才在街上看錯了?!?p> 來人一身紫衣,體態(tài)輕盈修長,明眸善睞,五官俊秀非常,卻不理東方,一張鵝蛋小臉看著邵郁。
“原來真是邵將軍?”
“正是在下。給紫云姑娘問好?!鄙塾魮]手。
小月識相退下,貼心掩門。
“我看你這一路給我留了記號,還當你是有事找我。”紫云徑自往前,自己斟茶,“──原來是見東方沐。跟我娘親拜佛都拜到一半?!?p> 就知道你在坑我!
東方狠狠剜一眼邵郁,邁著小米碎步往門邊挪,“那個,你們聊。你們聊。我去去就來。去去就來。”
“你別急。剛才玩笑了許久。該說正事了?!鄙塾舢斦嬉稽c避開紫云的意思都沒有,單刀直入問道:“馮馬有什么貓膩?可套出了什么?”
紫云卻不肯輕易放過這茬,扭頭瞪視東方沐,警告的意思很明顯。
紫云道:“──你看看人家的氣度胸襟,怎不學著些?白白聽你嗷嗷叫了半天,當真半分讀書人的教養(yǎng)都沒有?!?p> 東方滿臉紫脹,又青一陣白一陣,甚是飲恨委屈。
仔細想想,似乎又怪不得邵郁──自己怎得都分不清淘米水與凈臉水......啊呸,都怪邵郁那個壞小子。
三人說了這會子話。有紫云在,東方只能噎下不甘,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
小月端著盆水站在門外,白乎乎一層,一名暗衛(wèi)重新?lián)Q成小廝衣裳,扣了門扉。
另一名暗衛(wèi)小廝端著盆清水站在最后,洗二遍臉用。
規(guī)律三聲敲門聲后,小月忍笑問:“東方公子,淘米水準備好了,可還要?”
東方:“......”
邵郁看著東方沐笑,含蓄至極。
東方滿眼含恨,飲血啖肉那般。
紫云倒是滿目感激,還微微朝邵郁欠身行李:“多謝邵公子體恤人意?!辈恢聳|方沐頂著這花臉直接上街見人──那般丟人現(xiàn)眼。畢竟東方府的少爺,也要臉面。
“咳咳。”邵郁摸摸鼻子,毫不心虛:“應該的,應該的?!?p> 只準備了凈臉用的水,卻故意未曾準備擦臉用的軟巾,小月進門之后,邵郁見狀含笑點頭。
為什么?等紫云給東方沐遞帕子唄。
小月夠眼力見,東方沐自當該感激不盡。
小月邀功般眨眨眼睛,小碎步邁進去,生怕這“救命”的神水撒出一滴──當真一滴都不敢浪費。
洗不凈再找將軍拼命可就罪過了。
“啟稟少爺?!毙≡聫澤硇欣睿馊嗣媲霸撚械纳奂医甜B(yǎng)半分不少,“已經(jīng)按照您的吩咐,囑咐掌柜備好東方少爺慣吃的口味,一聲令下即可上菜。還特地叫了江南廚子隨時候著,想來紫云姑娘的喜好忌口東方少爺自是爛熟于心,奴婢沒敢班門弄斧。東方少爺只消吩咐便好?!?p> 小月一席巧嘴,連紫云都樂的含羞看向東方沐──你居然悄悄打聽我的口味?還知道什么?還不從實招來?
這般嬌羞怯意,邵郁知道自己該退了,便道:“兩位慢用。我有事先走了?;仡^有事飛鴿聯(lián)系。小月你告訴掌柜一盞茶的功夫上菜便好?!?p> 一盞茶的工夫,總該夠二人眉來眼去,親來親去,洗臉擦臉了。
體貼關上門,邵郁把空間留給了里頭那兩位。
兩位暗衛(wèi)小廝笑嘻嘻過來,等著被夸。
“干的不錯?!鄙塾粞院喴赓W。
“謝少爺夸獎!”小廝嗓門恁大。
“我說的是小月,干得不錯?!鄙蹧鰶黾m正。
暗衛(wèi)打扮成的小廝:“......”
小月捂著嘴笑,一雙杏核眼都樂的瞇成了縫。
再說屋內(nèi)。
東方沐占了少許便宜,還收獲香飄飄的手絹一方,心情飛上了天。
半晌。
夾菜中東方沐恍然醒悟,心中警鈴大作──邵郁跑了!他的金庫何時兌現(xiàn)!
太過專注想事,東方沐手中竹筷吧嗒一松。
“做什么!”紫云滿臉埋怨,踢了東方沐一腳。
新?lián)Q的衣裙被菜油滴上大半,位置還很是尷尬。正中當胸。
“你故意的!”紫云揪著東方耳朵轉著圈擰。
“別啊,疼疼疼?!?p> 東方沐被揪的嘴歪眼斜,風流全無:“手下松些,松些,耳朵要掉了!”
樓下小二又聽得屋內(nèi)驚天動地。
“你聽我說──誤會!我沒想摸你胸啊!只是要幫你擦擦而已!”
好事八卦的暗衛(wèi)們卻無暇聽墻角取樂,卻早已策馬揚鞭跟在邵郁馬后,喝著滿口冷風跑在官道上。
兩道樹葉從黃轉綠,春末夏初之際,云驄四蹄如風,踏碎了春日最后幾撥厚厚的落葉。
*
“公子,你等等我?。 ?p> 一小廝跟在背簍男子身后,撐著膝蓋彎腰第十五回喘氣。
“再等就追不到郁兒了!”
男子腳步如風,輕盈如燕,實在聽膩后頭人三不無時喊慢些慢些,到底收住了腳步,無奈回頭。
小廝嘖嘖贊嘆,邊喘氣邊天馬行空,他們家軍醫(yī)紫契就是俊,跟那戲文里頭唱的一般,臉頰白皙五官清秀。
若是個女娃──正好和邵將軍是一對。兩人都是天仙一般,如此甚配。
可惜,他們家邵將軍死活不成親,也不知是在等哪個天仙下凡,哐當一下砸他頭頂。
紫契道:“邵郁他那個破爛身體你也知道,晴日還好,遇到?jīng)鲲L雨紛紛的鬼天氣,只怕又要誒喲鬧腰痛,你還不跟緊些!”
“可是我們本是偷摸跑來的,不好好呆在駐營里這般火急火燎趕路,恐怕見了面也需先罰二十軍棍以儆效尤?!毙P苦口婆心。
跑的嗓子都要冒煙了,好歹給個功夫喝口水潤喉嚨可好?
“軍棍?”紫契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副將只怕此時要拆房罵祖宗,頂著雷霆萬鈞替他管營,早吩咐讓我逮人回去。到底要看看,誰該罰二十軍棍!他自己立的軍令,倒是頭一個違背溜走?!?p> 那般咬牙切齒。
小廝名叫七寶,七寶打了哆嗦,瞬間改了主意──紫契公子看著斯文白凈,氣性怎恁如此大?
不妥不妥。若是女兒身,和將軍成了一對,莫不是將軍要日/日跪搓板?縱為男子身,也太兇了些。
七寶此時瑟瑟發(fā)抖──他猛然想起回回將軍身子不爽/利了,要紫契進去看診,帳篷之中少頃便是哎喲誒喲哼疼之聲──紫契使得一手好銀針。
怎恁那般兇殘。
想必用針時溫柔些都不肯,怒目金剛一般,躲遠些為妙。
“你還不快些!”前頭又催。
噢。
七寶緊溜幾步,卻小心與紫契保持了十米距離。
“走近些!與你說話還需要喊?!?p> 七寶卻是不肯,原本倒騰蠻快的雙腳反改成小米碎步。
紫契:“......”
紫契轉身,才要摸出銀針嚇唬嚇唬七寶催促他快些,手還未探進口袋,忽一個流光飛鏢乘著破風聲從背后飆來。
“公子小心!”
七寶眼神驟變,身形快如閃電,拔出腰間配劍迅疾而來。
七寶既擔著暗衛(wèi)一職,該出手時身手反應自然皆是一絕。
但該打屁時八卦且啰嗦,與某兩兄弟耳濡目染,秉性傳染。
那飛鏢于半空中與薄劍火光迸射,淬出流光,叫囂著釘在了路旁一棵樹干上。
“何人用鏢亂射?還不拿命來?”七寶什么都好,還有一弊即嗓門過高。
紫契掏掏耳朵,晃了片刻腦袋走近蹲下。
方才飛鏢就是這個方向飛出。
蘆葦叢里,一名紅衣女子全身濕透,手腕腳腕脖頸皆是重重勒痕,身旁散落碎石麻繩。
不遠處就是水塘,以及一路水漬、被壓伏的蘆葦。
女子眼睛一時睜一時閉。
看來時日無多的模樣。
紫契便發(fā)散思維:“──姑娘可是遇了壞人?被人綁住手腳勒住脖頸投河?”
“公子你跟她那么客氣干嘛?”七寶拔下那飛鏢:“嗬,孔雀膽。劇毒。公子莫靠近,小心!”
尋常人家的女子,誰會碰這類毒物?
“她脈象虛浮忽快忽慢,瞳仁微散?!弊掀踽t(yī)師本色,悠悠道:“想來腦中正幻象交替,可能誤將我們當成仇家。她這一鏢,想是用盡了全身最后力氣。報復將她投河之人。”
七寶湊近,小聲嘟囔:“我們又不是她的仇家。隨便就被扔飛鏢好沒道理。常人早被釘死。況且方才是誰嚷嚷著要趕路趕路?見到美女就走不動路了?”
紫契:“......”
少頃。
“??!”七寶抱著頭逃竄:“少爺!少爺!別動銀針!七寶知錯了!您讓小的干什么都行!只求此番就此勾銷?!?p> 被扎一次要口眼歪斜半日,之前有人親身凄慘經(jīng)歷,讓眾兄弟很是知道除卻邵將軍,還有誰惹不得。
便是紫契惹不得。
“......快去通知大家──”那女子時醒時睡,顫顫巍巍道:“有詐,不可深入──”
“停!”七寶抱著半邊腦帶,轉移話題道:“公子你聽,那妖女在說胡話了!世間所有美男子都是一樣的,而不美的人卻各有各的不美。那妖女大概是糊涂了把您當成了她的某位美男同伴?!?p> 噗。
七寶自己先忍笑,不管是否奏效,只求莫要執(zhí)念扎我就好。
紫契咬牙:“等下再收拾你!”
“好說好說。”七寶連忙作揖。
“你再說一遍?!弊掀跏掌疸y針,走回去半蹲:“什么有詐?什么深入?”
那女子滿臉潮紅,呼吸急促,像是倒了好幾口氣,才緩緩道:“那葉子,馮──”
后半聲戛然而止。
女子頭一歪,已經(jīng)昏死過去。
紫契:“......”
七寶:“......”
*
兩側風景如梭后退,一行人已行至翠林之中,頭頂顏色總算從黃變綠,青翠一片甚是養(yǎng)眼。
小月驅策加快,和邵郁并駕齊驅:“將軍,邵冼遣人來報,他已接應三皇子入住當?shù)乜蜅?。我們一應買好的吃食細軟也早已送過去。您是先行歇息,還是直接去客棧?”
邵郁從方才東方那處客棧出來就一直蹙眉煩躁,此刻未答一言,只是踢了一腳馬腹,甩了下韁繩:“駕!”
云驄愈發(fā)興奮,揚高馬頭嘶鳴一聲,將小月遠遠甩在后頭。
小月:“......”
這東方少爺,到底交代了什么?怎的將軍如此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