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東西叫楓云令?”邵郁驚詫:“它可不是我的?!?p> 她細細將黑尋、賬本、花魁的事情和楚岸說了,又道:
“還有。我想辦法讓人從馮縣丞兒子,也就是馮馬的嘴里套了點東西出來。”
“那金線縫制的衣服說是給達官貴人。事情蹊蹺就在這兒了,平常高門大戶要做衣服,向來是綢緞莊派人親自去府上量身,做好后再顛顛送去以示巴結,如此枉費輾轉,偷偷摸摸下放給縣丞的外戚來做,著實可疑異常。那馮馬被三兩紹興黃酒灌下去,醉意上來,就招了他爹馮懲之有大靠山,還說這落月鎮(zhèn)馬上要有大事發(fā)生。永王要來,好多達觀貴勛要來。”
楚岸抬眼,瞇眼:“大事情?”難不成指的是自己來?
湘安王中途在驛館耽擱三天,補給完畢就會上路,落月鎮(zhèn)距離湘安王府,騎馬都還要十天半月路程。
能算什么大事?
大靠山,又指誰?
“馮懲之是十五年前的榜眼,下放到這江南之鎮(zhèn)來做縣令已七年有余,政績平庸,七年來并沒有晉升?!?p> 楚岸一點羞怯也無,脫了長靴外袍,就著中衣合衣躺下,雙手枕于腦后悠悠道:
“但也未被同僚排擠掉官帽就是了。聽聞這里的大小官員,上至知府都大半是張?zhí)档拈T生。偏這馮懲之標榜清廉,走的不是尋常路,也不肯受老太傅蔽蔭。”
”清廉不清廉,哪里是掛在嘴邊的?政績可以說話,百姓那么多雙眼睛都在看著。清廉他能養(yǎng)得了江湖高手?再說他不愿受老太傅蔽蔭,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他的主子,可能與老太傅不對付,甚至是政敵?!?p> “對了,張?zhí)的氵€記得么?”
邵郁莞爾:“手心被他用戒尺從小打到大,自然記得。你這次叫我回來,我們不是還要一起去拜會他么?”
邵郁想起來夜探府上那一眾詭譎難辨的武林高手,道:“可是,三哥,沒有一個好官會跟武林江湖扯上關系。傷我的便是稷無霜手下。那馮府,竟養(yǎng)著稷無霜這樣的高手。我猜想,若稷無霜本來與馮府本無瓜葛的話,三分可能便是馮府的大靠山與稷無霜有關。賬本吐納金額如此之高,背后之人必是身居高位的,才能吞得下這么多金銀?!?p> “稷無霜?”楚岸支起手肘:“此人出現(xiàn)在了馮府?”
“沒錯。稷無霜。”邵郁道:“就是中原赫赫有名的情報組織鳳觴閣。稷無霜只是閣主。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誰卻不得而知。我能認得他,也是憑的傳說,大家都傳他臉上有半邊鳳翎刺青?!?p> 楚岸仔細回憶,道:“我進去搶你的時候,在場的人臉都很正常。”
邵郁點頭:“正常就對了。稷無霜不可能隨便讓別人看到他的臉。就連我,也是誤打誤撞去找那個賬本進了馮府大院?!?p> “想來馮馬一眾,把我當成了他們本來要等而誅之的逆賊。單憑我一人說辭,根本無法指證馮懲之與江湖邪教有勾結。要想挖出他背后之人,想來還要費一番功夫。”
“如此就有意思了。”
楚岸拆了束發(fā)的冠帶,滿頭黑發(fā)柔順落滿玉枕──玉枕是從邵郁買給他的細軟里特意拿過來的,在邵郁驚愕瞪視中悠悠躺下道:“看來我必然要看完熱鬧再走。只一日功夫,原來這落月鎮(zhèn)已經如此熱鬧?!?p> 邵郁滿臉欲言又止。
她這三哥在她面前隨意散漫玩世不恭怎么鬧都成,現(xiàn)下卻不合適──外頭可全是他們二人屬下。
最終忍不住:“三哥,你不如先穿好衣服,這般灑脫,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了?”楚岸動了動身子,躺得怡然自得,“還未夸你。街上你幫我買的這玉枕甚是合我心意。我今晚便不走了,你有傷,留下來也好照顧你。半夜你口渴,也好有個人端水伺候你?!?p> 邵郁聞言險些一腳踩空,吃力道:“我又不是不能動,榻側不需要留人伺候?!?p> “可我想伺候你。”楚岸渾然不覺哪里不妥不正常,“你又是為了我闖馮府,三哥心里愧疚,若是不留下來照顧,反倒不像話。”
邵郁心累。
若她為男子,自是沒有任何不妥,芝蘭情誼的兄弟,一起赤膊浪里白條都不為過。
可她是女子啊!況三哥在這里,半夜里她就無法松開束胸的綢帶,那木榻就那么寬,避諱都避諱不得,簡直就是避無可避。
邵郁存著一絲希冀,“三哥,你若是心里有愧,那等我們一起去見張老太傅時,你替我多美言幾句便可。我最受不了老太傅嘮叨我這那。聽著耳朵都要起繭?!?p> “美言倒是一定的。只是我還有些要緊事要同郁兒探討。今夜是非要留下來不可?!背斗愿溃骸澳阆热リP窗?!?p> 這該是什么要緊事?還需要關窗?莫不是要討論爭儲?朝局?皇權里頭的陰/私?
邵郁表情緊繃,趕緊去推上窗扇。
楚岸問:“你在邊關,可曾聽說羅偈國兵敗稱俘?”
“聽說一些?!鄙塾粑⑽⒛迹案哔S將軍怎么搞的,縱使羅偈國兵敗,人家亦然稱臣,高賁將軍怎可縱容手下將士在人家地盤上燒殺劫掠?想來圣上對高賁將軍震怒了吧?”
“郁兒,你錯了。并非高賁。但凡兩國交戰(zhàn),總不乏渾水摸魚者。”楚岸單手支著額頭,“父皇派我?guī)е簳チ_偈國安撫。到了地方后,中途我扮成了當?shù)赜蚊?,發(fā)覺有人竟用移花接木之法,借刀殺人,在羅偈國境內虜夠了足夠的糧草和俘虜,再放一把火掩去痕跡,拍拍屁股就走了,將爛攤子留給大楚。”
“他們其中,有些人就操著我們大楚的服侍和口音,有些懶得掩飾的,懶得找大楚服侍偽裝大楚口音的,便叫我查出了一些端倪。我便從中抓了一些人,還搞了一系列物證──有些人竟是秋漫國的士兵?!?p> “這樣事情就有些不好辦了?!鄙塾粽遄昧讼拢久?,“秋漫國此戰(zhàn)算來還是大楚的盟友。秋漫國地處大楚和羅偈國夾角,位置要害。”
“大楚與羅偈國短兵相接之時,秋漫國并沒有選擇趁機來大楚邊境滋擾尋好處要條件,而是痛快讓道,叫高賁所領幾萬大軍能夠及時借道占得先機,才有此勝戰(zhàn)。”
“若是沒有這一茬,即便是秋漫國明哲保身,兩不相幫,待高賁將軍破除萬難踏遍邊漠繞路到羅偈國后翼,恐怕中途難免不會橫生枝節(jié),羅偈國趁機翻起大浪反敗為勝,也未可知?!?p> “現(xiàn)在卻出了這趁火打劫燒殺劫掠的齷齪事。”邵郁道:“三哥,即使你現(xiàn)下拿著人證物證去找秋漫國要說法,怕是也會無功而返?!?p> “那秋漫國的老皇帝據(jù)說是個極善胡攪蠻纏之人,手底下還養(yǎng)著一群舌燦蓮花之才,那幫人不思興國之法,專營嘴上功夫,即使你去了,未必能怎么樣,卻可能途惹一身腥,被他們一推四六推個干凈,說是別人嫁禍的?!?p> “我也是想到了這個關節(jié),才沒有貿然前去招惹。還在收集證據(jù)?!背兜溃骸叭粽媸乔锫鶠?,便是做得太過分了?!?p> “羅偈國皇室逃的逃,死得死,失蹤的失蹤,頗有幾分兵臨城下,劍指宮闈的凄涼。”
“一說是戰(zhàn)敗引起的內亂。”
“另一說是自大兵壓境開始,羅偈國內便開始四分五裂,內斗個不停,如一盤散沙,甚至傳出羅偈國王昏聵不堪,將邊境上的老弱婦孺推給大楚將士屠戮殘殺,縱著大楚南侵,而北疆將士缺乏兵練,從上至下身子早被貪圖安逸蛀空了,才能輕易被大楚北伐軍如入無人之境般制伏──”
“許是有心之人放出的消息?!鄙塾籼嵝训馈?p> “但是父皇愛聽這個。”楚岸搖搖頭,似有些苦惱,又干笑,“幸好羅偈國戰(zhàn)敗了。還好,我不用娶他們的公主了。父皇先前的聯(lián)姻打算也落空了。”
邵郁眼底微有波瀾。
楚岸接著道:“別人前頭放出消息,給大楚做了嫁衣,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大楚輕輕松松收了羅偈國地域,擴充大楚疆域,父皇自然高興?!?p> “高賁也是不易,為了配合我順利出宮‘思過’,如此居功至偉的戰(zhàn)功,只是草草口頭表揚而已?!?p> 邵郁莞爾,“原來這便是墨染奏折的真相。三哥,你還真是拿我不當外人。什么都肯說?!?p> “我什么時候拿你當作外人。對了,你再過來湊近些。”
邵郁:“......”
“想起這事就晦氣。不說這個了。說點別的,我被封王,你高不高興?”
楚岸問,眼中若有璀璨星辰。
邵郁只看過去一眼,有些心虛,有些臉紅,下意識別開頭。
“高興?!?p> 那眼睛,卻又像叢林與綠水。
叢林是郁芷汀蘭的綠,水是共長天一色的煙波浩渺,青天霽霽......再往下,便是細瘦勁驍?shù)难怼?p> 那是有別于她的,年輕而俊美的男子軀體。或許是因為距離太近,又或許是因為眼前男子絕美的皮相足以叫任何女子心神向往,面紅耳赤。
楚岸穿得那樣少,偏生兩人又距得近,邵郁臉頰如灼起了火,紅得驚人,亦燙得驚人。
楚岸瞧著邵郁如女兒般的慌亂,眼底晦暗蒸騰。
邵郁往遠處側了側身子。
楚岸不滿,“郁兒你跑什么?距離我近些,說話都聽不見了。你哪里高興了?我看不出來。見我就跑。還坐得那么遠。”
邵郁只得再挪回一點,當真只是一點。
甫一坐下,就聽楚岸又問:“郁兒,你可有傾慕的女子?”
原來不是討論要緊事。
邵郁靜了片刻,裝作漫不經心,“何為傾慕?”
楚岸一雙黑瞳看進邵郁眼底。
邵郁今日著的是玄黑祁緞袍,領邊繡著朱雀纏云紋,襯著白紗里衣領口,黑白分明,層次經緯,愈發(fā)襯托得一張臉俊美非常。
她眼形漂亮,眼尾狹長,定定瞧著人的時候,整副心神全裝在了那雙澄澈水靈的眼底。
尤其此時,兩人距離極近,邵郁耳尖微嫣,白皙剔透的耳廓亦逐漸變粉,甚至逐漸朝臉頰蔓延。
此刻那張臉,便如三春俏桃,雪沾粉酥。
楚岸本無意,打算想說些男人間的悄悄話,卻將此時清零艷麗不可方物的畫面盡收眼底,眸中微變。
不免就起了逗弄試探的心思。
“傾慕嘛?!背堆劬μ崃飪赊D,道,“便是她在的時候,你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別人?!?p> “她不在的時候,你又禁不住朝人打聽她的消息,甚至百爪撓心,待打聽到她在哪里,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腿,非要找過去親眼看到才能一解相思。”
“見到了或許又不肯上前,只肯遠遠得看著,又擔心自己的心意被她知曉,遭來拒絕。”
楚岸說完,甚至還把腦袋湊過來,“你有沒有這樣惦記的人?”
邵郁被問住了。眼神有些閃躲。
“有沒有?”楚岸很執(zhí)著。
“大約是,沒有罷?!鄙塾艉滢o,眼睛定定瞧著靴面。
“沒有?”楚岸仔細打量兩眼,笑著問:“是真沒有,還是你羞于承認?跟三哥還害羞?快說說,到底有沒有?”
“那三哥,有么?”邵郁聲音極低,“三哥很快便及冠了,又剛封王,想必皇上下一步,便是給三哥找個出身樣貌匹配的貴女作為正妃,大婚一番?!?p> “我現(xiàn)在大婚什么。”楚岸手肘撐著腦袋,“眼下時局正亂著,我才沒心思大婚。別岔開話題,趕緊說,你有沒有?!?p> “我不知道。”邵郁別開臉,兩邊臉頰早已紅透。
“不知道?”楚岸重復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餓狼一樣撲過來,竟是將邵郁撲倒了,兩個皓白腕子被他扣在枕上。
“叫你跟三哥說說你都這般害羞,他日若是真有這么個女子在你眼前,你難道還要白白蹉跎美人?”
楚岸居高臨下,掐著邵郁手腕笑著問:“你這般害羞,怕是以后連老婆都討不到。三哥著實替你著急。難不成到時候要我替你去追?”
身體橫陳的邵郁有種別樣清麗,容顏愈發(fā)昳麗奪人,如玉珠般軒軒奪目。
“三哥,你捏疼我了?!鄙塾魧嵲诓辉咐^續(xù)討論這個,轉移話題,“你看,都有印子了。”
楚岸捏著人腕子的手狠狠緊了緊,才慢慢松開,表情有些汕汕的。
“你就是太過害羞。只是討論一下,你便如此張不開嘴。怕是三哥幫你將人送到榻上,你也是不肯碰的吧──”
“三哥?!鄙塾艉喼币@進被子里,“越說越沒譜了?!?p> “話說,你知道怎么碰么?”楚岸意猶未盡,追著問,“要先脫衣服的?!?p> 邵郁:“......”
邵郁被楚岸的厚臉皮嚇得心房撲通撲通跳,緊著離開木榻。
“你還是乖乖回到自己屋子比較好。”
若再問下去,簡直不知道要如何招架。
久不見三哥,竟不知什么時候三哥竟已開蒙至此,可以坦然談論男女之事。
楚岸甚至還有些遺憾:“我只愿跟你討論這些。不想找錯了人,你連頭一步都不知道該怎么做。只顧得逃。若真有這樣的女子,怕是你連君子好逑這四個字都只肯停留在紙上談兵,羞于行動?!?p> 邵郁:“......”
邵郁有些招架不住,氣若游絲:“就不能說些別的?只能談論女子?”
并無任何征兆,屋門忽然“哐啷”一聲被人踢開。
邵郁:“!”
楚岸嘴角一勾。
紫契端著藥巡視一圈,看到榻上之人雙眼溜圓:“──你怎的還占郁兒的床!”
“怎么?”楚岸閑閑問了一聲。
楚岸側首轉過身來半付于榻上,單手拖著腦袋,姿態(tài)慵懶,并未覺得有何違背絜距之處。
“兒時起我與郁兒便一起睡過無數(shù)次了。你也叫她郁兒?我家郁兒還喚我三哥,我倆親厚得很,你在這兒挑什么理?”
邵郁:“......”
紫契:“......”
之以若
這個章節(jié)是承前啟后的重要一章,交代某個重要配角身世之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