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guī)疊的青瓦在灰白的高墻上靜靜排列著,暈黃的太陽光被遮折得在側墻上暗映了一排瓦峰的影子,秋風旋停循息,干黃的銀杏葉沙沙輕落。
冬歌在相府的側院里挺直身子站著,她已經脫了金甲,身著一件冬青色里裙,外罩了同色繡?。
一根暗紅細帶在腰間纏約著青色的裙裳,齊胸的裙子束緊之上,參差的獸牙串鏈垂在瑩白如脂的脖頸上。
這一身,突兀又戾氣。
裙子和繡?都是一個丫鬟為冬歌找來的自己的私服,繡?上原本的束腰被冬歌解了,她用自己原來衣服上的紅腰帶代替。
不知道在往返南山的途中經歷了什么,冬歌金甲下的紅裙汗涔涔的,輕觸上去都能感受到半濕不干的狀態(tài),林深發(fā)現(xiàn)以后便讓人伺候她沐浴,吩咐女婢們幫她換掉身上所穿的。
可誰能想到,偌大的相府竟沒有一件像樣的女子服飾。林深一時也不知道差人去買多大尺寸的,或者買何種樣式的,急措之時,有一丫鬟拿出了她自己的衣服來。
冬歌一開始根本不配合,林深大動肝火,把她指責了一通,最后一句的語氣很重。
“每次你一出現(xiàn),總有事情會被你攪亂,能不能安分一點?”
林深把手里的信張緊緊地攥住,怒目圓睜地看著冬歌,從南山到京城,冬歌還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神情。
或許是被唬住了,而后冬歌便乖乖地跟著那小侍女去沐浴了。
“林深,我回遠西了,不必尋我?!?p> ——衍析
府里的下人為衍析取的紙應該是伍虞恩賜為新府置辦的,那輕薄光滑的質地讓林深很是稀奇,還有衍析的字,一筆一劃雖然看著很是生硬,拼湊在一起卻算是順眼的。
“那位姑娘執(zhí)意要離開,小的實在勸不住?!毙↓嬊埔娏稚畹哪樕惶?,趕忙解釋了一句。
小龐是林深的得力近侍,昨日一整日都是他盡職地帶著林深將相府里里外外都看察了一番。他做事周到,為人實懇,林深很賞識他。
想必是小龐懇求衍析留句信給他的。
林深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那張紙上,他腦中回旋的不是眼前的幾句話,而是待發(fā)未發(fā)的某些事。
之前凌藍將昏迷的衍析送來了相府,他只身離開時,除了再三奉托林深照顧好衍析,最后也說不必尋他。
不知在這一對璧人之間,有什么不見著落的事,讓一向親密無間的二人要隱忍著分開。
更讓林深憂心的是,伍虞的心系在衍析身上,他之前為了讓伍虞眼不見能心靜一些,所以提議請凌藍和衍析二人來相府住。如今這二人先后失了音訊,要是伍虞問起……
要是自己愚拙,實在扯不來謊,給伍虞坦白了衍析出走的消息,會否導致他與千曲的婚事因此擱淺?林深不敢再深想下去。
心上一陣慌亂,林深面色沉郁地走出了相府。
側院的半邊院落被落葉鋪滿,女侍們還未來得及將它們清掃干凈,一襲鞭風便把它們連底旋起。地上豁開了越多鞭截的干凈地,空中有清黃的葉子飛揚四散,墨發(fā)從頭頂細帶處垂豎的青衣女子在這一片紛飛的葉雨中利落出鞭,狀似黑蛇的細鞭狠魅地舞著身子,女子的雙足跟著時躍時跨,側院的所有丫鬟都看呆了。
舞鞭舞了將近半個時辰,余光掃了下周圍眾女婢驚艷的神色,盡興的冬歌停下了動作,胡亂地擦了一把臉上的汗,俏皮一笑后邁步要走開。
幾個極具眼色的女婢大步跑上前,她們跟上了冬歌,絮叨著懇求她再沐浴更衣一次,冬歌耐不住糾纏就任由她們將自己拽了回去。
生平第一次,她被這么多人伺候,也是第一次,她這樣不自在。
再度折騰了一番以后,冬歌身上的里裙由冬青色換成了白色的,繡?倒是未變,她的紅腰帶也未變,獸牙鏈也安然掛在雪白的頸子上。
“姑娘,你真是讓奴婢大開眼界,你舞的那是什么?。俊薄肮媚?,你與那些動舞羞魅妖嬈的女子可真真是大不相同,看得奴婢心直跳?!薄肮媚?,你不僅容貌一等一,竟還身懷如此絕技……”
冬歌更衣完畢一從寢房出來,掃院的女侍們一看見她就一個接一個地連連驚嘆。冬歌正想熱絡地回應幾句謙虛的話,跟在她身后走出房門的那個看上去年齡稍長一點的女婢嚴肅著一張臉對眾人說道:“誰最想看姑娘舞鞭,以后便一人包攬她的沐浴事宜!”
所有人瞬間拿緊了手中的掃帚,一言不發(fā)地埋頭使勁掃地。
伺候女子沐浴這種事,包含兌水、勻散花瓣、去濁垢、上皂莢,少說也得三個人一起做,若叫一人全干了,一定會吃不消,再說,冬歌姑娘舞完鞭一出大汗便要沐浴,一天指不定會沐浴幾次,這樣考慮下來……所有人都選擇默默干活去了。
“冬姑娘?!币娖渌硕及卜窒聛砹耍桥揪従忁D過頭來開始對著冬歌說話。
她真是心細得很,大概個把時辰前聽林深叫了句冬歌就記下了她的名字。
“代相大人還未娶親便把你帶回了府上來,姑娘你生得花容月貌,身量窈窕,性格又率直討喜,我們都是長眼睛的,大人對你的心思不用猜我們也知道,只是,往后你的身份會愈加尊貴,可千萬要注意儀態(tài),別給人失笑了去。早聞大人甚得圣意,你若是哪天做了咱府上的女主子,往后避不了要見皇上,到時切忌過分輕狂,至于您擅長舞弄的鞭子,還是私下擺玩比較好,不要隨意給外人顯露,女子善習武在京城是罕見,若被誰知道了再給傳出去,定有嘴長的人會傳閑話,到時恐會于你名聲不利,就怕人人背后都叫你悍婦,姑娘,居于朝官之家,一定要分外小心……”
眼前人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大堆,她的聲音輕輕細細,溫溫柔柔,絮叨起來簡直像好幾只小蚊子在爭相交談,聽得冬歌直晃腦袋,想以此讓耳朵舒服些。
耳旁話音才落,冬歌突然回想到了方才話中某處,雙眉愉悅一挑,黑瞳熠熠地閃著光,揚著嘴角問那女婢:“你是說,他想娶我?”
那女婢還未來得及回話,站在她跟前的少女突然便神采飛揚地跑開了。
“我去問他!”
瞧著那個火急火燎的背影消失在側院的洞門后,女婢憨憨地笑出了聲,察覺到掃院的女婢們不約而同地向她投來了目光,她連忙用手捂住嘴巴,轉身走進房里去幫著其他的小婢收拾屋子了。
千里之外的陰夕山里,迷蒙的潭洞中,身處水中的人衣色泛著瑩藍,她面向著潭底,雙眼像夏日熾烈的灼日,燃著觸水生灰之勢般的焦急。
那個說要帶她一起履行約定的青龍,那個善良細心的伙伴,那個總是擔憂她會擅自離去的男子,如今任憑她怎樣尋也尋不見。
潭中的水冰徹肌骨,女子顫巍著動了動身體,不覺間,一滴咸意從她的眼里墜出,才一與明眸分離,一瞬便與這漫無邊際的潭水融為了一體。
本來也許會蓄在她眼里一輩子的淚,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那個滿嘴對她說著喜歡、誠意訴說陪伴的人,頃刻就遍尋不著。
良久,女子寂寂轉身,慢慢向上游移而去。
回到岸邊的瞬間,她恍然聽到了什么聲音,不過一霎,她便暈倒在了潭邊。
“映若,映若……”一聲不知來處的低喃緩緩地,緩緩地引她入夢。
堇驍
哈哈,接下來會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