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羽與沈煉這番對話，等于是公開了他的身份。
眾人之中，黃宗羲，劉景誠，是知道羅飛羽的身份的。柳如是得到劉景誠的暗示，隱約能猜到一些，但不能確定。
后面邀請上船的李香君等人，更多的是因為陳圓圓和李香君聯(lián)袂出面相邀的緣故，而不是因為羅飛羽撒的萬兩銀票，以及猜到他的身份的緣故。
但是現(xiàn)在，羅飛羽的這個身份，已然十分明朗。
沈煉苦笑著，站在羅飛羽身邊，目光看向另一邊的陳圓圓時，陳圓圓趕緊低下頭，不敢看他。
羅飛羽哈哈一笑，伸手輕拍陳圓圓的手背，說道：“不用怕。這位沈大人啊，當年還是錦衣衛(wèi)副百戶時，就為了保護北齋，而不惜與魏忠賢閹黨作對。”
“老爺，北齋……可就是以畫蟈蟈而聞名的那個北齋先生？”陳圓圓抬起頭，好奇地問道。
這一下，不光是羅飛羽，就是沈煉，也都大吃一驚。羅飛羽看了一眼沈煉，轉頭問道：“怎么？北齋先生的畫，在江南一帶都很有名？”
陳圓圓點頭答道：“是的哩。尤其是北齋先生筆下的蟈蟈，尤為傳神！畫作之上，還會題江左三大家的詩句?！?p> 說這話時，陳圓圓看向的，正是與柳如是三人同席的錢謙益、龔鼎孽和吳梅村。
三人同時拱手施禮，錢謙益說道：“是，北齋先生的畫作，名動江左。鄙人不才，詩句也隨著北齋先生畫作而廣為流傳，殊為榮幸??！”
羅飛羽笑道：“看看，一提到詩文畫作，就頓覺天下實在是小。來，沈大人，我為你介紹下，這三位錢謙益，龔鼎孽，吳梅村，世人稱為江左三大家！這兩位，侯方域，冒辟疆，世人稱為江左四公子！對了，還有兩位呢？”
侯方域和冒辟疆可不光是才子，還很儒雅俊美。冒辟疆答道：“羅老爺謬贊，世人過獎了！另兩位是陳貞慧兄和方以智兄，均不在金陵?！?p> “可惜未能一睹四公子風采?。 绷_飛羽感慨道，旋即轉向黃宗羲三人，繼續(xù)為沈煉介紹，“這三位可也是大才子??！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
接下來就是秦淮八艷，然后還有劉景誠等商賈老爺，這么走一圈下來，等于是所有人都都被羅飛羽隆重介紹了一遍，一個不漏。
畫舫里的氣氛，開始輕松活躍起來。所有人都被照顧到，沒有人覺得被羅飛羽這個主人忽略。而他也始終是以羅老爺?shù)纳矸葑跃?，而不是當朝太師。這就是說，他今晚只談詩論文喝酒，不談國事。
畫舫上的人，自然而然地，就分為幾個不同的圈子。
羅飛羽和沈煉代表著朝廷。錢謙益和黃宗羲等人，就都是東林黨人。劉景誠和錢老爺?shù)热?，就是江南富商。陳圓圓和李香君等人，就是秦淮河上的藝妓，與官、士紳豪強和商賈階層，都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
不談國事，不討論朝堂政策，所有人就都有共同語言。畫舫在秦淮河上晃悠，眾人談詩論文喝酒，更兼有秦淮八艷在其中活躍氣氛，一時間賓主盡歡，氣氛熱烈。
秦淮河上，畫舫穿梭往來，絲竹歌舞，熱鬧非凡。兩岸也是游人如織，不是年關，卻張燈結彩，勝似歡度年關。
如此盛況，真正是歌舞升平，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大明帝國的如此盛況，都是源自于十年前的一場大戰(zhàn)。后金皇太極率大軍十四萬，越過長城，大舉進犯。結果卻在通州城下，全軍覆沒，皇太極身死，只有后金多爾袞率萬余精騎，逃回遼東。
自此一戰(zhàn)，后金實力急劇衰落，再也無力寇邊。曾經(jīng)依附于后金的高麗和蒙古諸部，紛紛脫離，重新依附于大明。
而后金內(nèi)部，也是矛盾重重，八旗紛爭不斷，再也無法聚攏力量。
這也是因為在楊嗣昌和洪承疇等人的力主之下，得到太師羅飛羽的支持，大明帝國保持著克制，沒有大舉興兵的緣故。
后金沒有強大的外部壓力，沒有一致對外的動力，內(nèi)部各種矛盾就再也壓制不住。再加上大同八大家被連根拔起之后，大明內(nèi)部走私到遼東的軍需物資糧食，都幾乎被切斷，讓后金更是雪上加霜。
羅飛羽一直很有耐心地等待著最佳時機。
十年來，他多次下江南，不厭其煩地推行賦稅新政。一面大力減免北方受災省份的賦稅，減少貧困農(nóng)民的賦稅負擔，另外一方面，就是加大對地主豪紳、商賈大戶的征稅力度。
即使得到這些階層的強力反對，他也一直在一點點推進。
如今竟十年之功，終于顯出成效來。
這一次，他再一次下江南，也就是最后一次了。遇到陳圓圓，又聚齊秦淮八艷，與東林黨人中的領袖錢謙益和商賈大戶等人一同夜游秦淮河，談詩論文，暢飲美酒。不管這些當事人怎么看，消息一傳開，世人都有一個印象，認為東林黨人和江南富商，都開始轉而支持朝廷了。
羅飛羽其實也一直在等待著這樣的一個契機。始終把東林黨人排除在朝堂之外，也不是長久之計。
只是自從他誅殺魏忠賢之后，繼續(xù)沿用依附于魏忠賢的那幫朝堂大臣，東林黨在失望之余，就開始不遺余力地各種抨擊，甚至自發(fā)地抵制參加科舉，實行不配合的軟對抗。
如此一來，反而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朝堂鐵板一塊，天下人都知道，都是太師羅飛羽在實際掌權。東林黨人則在民間，各種抨擊。朝廷則通過風行天下的邸報，不斷以實際政績，來回敬東林黨人的抨擊。
如今新政推行十年過去了，最先放棄對抗的，就是商賈，對他們來說，賺錢是最緊要的，少交點稅甚至是不交稅，那就多賺點，多交點稅，那就少賺點。反正只要有得賺，那就可以接受。
而隨著江南的日漸富盛，這些商賈發(fā)現(xiàn)，雖然交的稅多了，但是賺的錢也多了。
只有地主豪紳，一開始對于按擁有土地納稅的要求，抵制十分激烈。可是當他們看到連各地藩王和勛貴世家都在朝廷的壓力下，不得不接受按擁有土地納稅的做法時，他們也就明白過來，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能接受。
夜游秦淮河的次日，羅飛羽就帶著錦衣衛(wèi)，乘坐大船，沿江而下，繼續(xù)他的江南之行。在碼頭送行的人群之中，既有當?shù)毓倮簦灿嘘悎A圓和李香君等秦淮八艷，還有錢謙益和黃宗羲等人。他們看著羅飛羽站在大船船頭上，心情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