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軍心士氣,自是黃延所不愿見到的,也正是之前黃延所擔心的。
此刻黃延已深知不可久耗,此番聲東擊西集中兵力攻伐水寨大營之計,想必瞞不了郭金龍?zhí)?,若郭金龍帶部馳援而來,恐又是一番惡戰(zhàn),絕不能可惜了這一番奇謀劃策,速戰(zhàn)速決免得功虧一簣。
心下計議已定,黃延拔出腰間配刀,高高朝天舉起,大呼一聲:“殺!”揮刀演進。
黃延指揮刀落,左邊一路戰(zhàn)船隊群之中,站在最高點的周明即得令揮舞起手中令旗,十字交叉、斜劃鉤提幾番回落比劃,旗語已畢。
先前還在風中瑟瑟發(fā)抖的鋼錐戰(zhàn)船,此刻竟殺氣騰騰追了上來,竟似一個個兇相畢露的獨角怪物。
之前戰(zhàn)斗剩余的七艘鋼錐戰(zhàn)船,沒有絲毫停駐,直奔緊緊圍攏抱團的北郡戰(zhàn)船,亡命崩撞而去。
一聲接連著一聲,此起彼伏的撞擊聲伴隨著木屑化為齏粉的碎裂之聲,幾聲巨響之后,撞擊沉湖、摧毀擠碎,北郡戰(zhàn)船僅剩二、三十艘緊緊依偎,好似天橋墻角乞討的小乞丐一般,唯有抱團取暖才有活路。
南郡外面緩緩迫近的每艘戰(zhàn)船甲板之上整齊排列出數(shù)百名弓箭手,開啟了第二輪猛攻,一時箭如雨下,漫天的箭雨讓北郡戰(zhàn)船上的將士根本無處躲閃,頃刻間,便猶如二、三十只巨大的刺猬,被黃延南郡的戰(zhàn)船團團圍住。
眼看著同舟共濟的兄弟轉(zhuǎn)瞬間就紛紛死去,凌飛云只得傳令眾將躲避箭雨,蓄積力量等待著最后的拼殺。
南郡攻勢越來越猛,數(shù)十艘搭載十人的快舟破浪襲去,紛紛拋出數(shù)十丈長的鐵抓攀爬索,緊緊抓住被圍困的北郡戰(zhàn)船,南郡將士口中銜住鋼刀,雙手奮勇朝著北郡戰(zhàn)船攀爬而去。
源源不斷的南郡將士成功爬山了戰(zhàn)船,揮舞起手中的鋼刀,竭盡全力與北郡將士手中的長矛拼殺。戰(zhàn)爭的最后永遠都是最原始的搏殺,所有的技戰(zhàn)術(shù)都敵不過以命相博。
黃延似乎是看穿了凌飛云絕地反擊的計劃,生怕其困獸猶斗、臨死一搏,遲遲不下最后總攻的命令,故作圍而不殺之狀。兵法云:“圍師必闕!”黃延也故意在西北角留了一個小小缺口,卻不知這凌飛云可知曉否?
“多謝黃將軍!既是將軍仁慈不愿趕盡殺絕,還請將軍暫且收兵,再聽飛云一言!”
此番凌飛云已然客氣了許多,明顯凌飛云是看出了黃延“圍師必闕”的戰(zhàn)術(shù),雖知道這黃延不是心存仁念才留闕口,但心中卻是不由頓生了一絲好感。
黃延手臂一舉,三軍即刻就止住了攻勢,靜待黃延軍令。
黃延留闕確是深怕背水一戰(zhàn)的北郡將士殺出血路,造成更大的傷亡和戰(zhàn)船損毀,水寨大營已毀戰(zhàn)略目的已然達到,放過幾個殘部游勇于戰(zhàn)局已是無關(guān)緊要,但嘴上卻是將計就計,大義凜然道:“凌將軍既知本將良苦用心,是降是戰(zhàn),想必凌將軍心中已有主張?!?p> “將軍今日‘圍師留闕’令飛云佩服,一來佩服將軍仁慈高義,二來佩服將軍熟讀兵法深諳其理,不過,古人云:‘困獸猶斗!’何況我等沙場將士。戰(zhàn)之過,乃主之令、將之刃,但請將軍饒過這無辜的三萬兵卒,主之令且不提,今放下將刃,是戰(zhàn)是降由凌飛云一人擔當做個了斷如何?”
凌飛云集聚真氣大呼而出,數(shù)萬將士盡皆聽聞,這番話先抑后揚、不卑不亢,既堅定不降之意又將所有戰(zhàn)爭之過往一己之身而放,實不輸古往歷數(shù)的儒將之風。
黃延心中雖疑心凌飛云詐謀,卻又無從辯駁,只得順意道:”凌將軍如何一人擔當?又如何一人做個了斷?還請明示!“
”凌飛云雖是行伍軍士,卻是草莽綠林出身,蒙郭將軍抬愛授予軍職,但從不敢忘卻江湖俠義,今日凌飛云戰(zhàn)場敗潰無非一死,一來報謝了郭將軍賞識知遇,二來戰(zhàn)敗之將也算死得其所,不過,凌飛云希望以江湖俠士的戰(zhàn)斗方法決定生死,像個男人一樣戰(zhàn)斗著死去。“
”戰(zhàn)場不是江湖,生死也不會似游俠決斗一般!“黃延搖頭說道。
”凌飛云與黃將軍愛將周明之間的恩怨過往,不須多說,想必黃將軍心知肚明,于國于家、于公于私都該做個了斷,不知將軍可否派出周明與我一決生死,為這無謂的戰(zhàn)爭劃上一個休止。“
凌飛云果決地叫陣周明,若不是想起郭金龍之前以命相托之事,此刻的凌飛云的確已心萌死志,最好的兄弟與最愛的女人,沒有什么比這更難的抉擇,亦沒有什么比這更能摧毀一個男人的意志。
“不行!本將說過,戰(zhàn)場不是江湖。”黃延深知凌飛云武藝精湛,便是放在江湖武林也是一等的高手,放眼南北兩郡軍伍之中,武藝難尋出其右者。
眾人言周明武藝名望與凌飛云俱在伯仲之間,武藝同樣不凡的黃延卻深知,周明武藝定要略遜一籌,卻是輸在心性與心魔,心性浮躁,心魔卻是只有周明自知,如此黃延自是不愿枉送了周明性命。
”敗軍之將豈敢言勇!既是如此,凌飛云也不勉強,他日若有機會,再行男人之間的決斗,今日便以戰(zhàn)爭法則結(jié)束戰(zhàn)爭吧!看看我等能否殺出重圍再守襄陽!“
言罷凌飛云已然豪氣頓生、豪邁自若立于不敗之地。引得北郡主將士氣高漲,狠狠出了一口惡氣,今日敗績原本憋屈,此刻總算尋得南郡的可嘲之機,眾將皆是故意喧嘩一陣奚落。
反觀南郡十余萬將士兵卒,皆是窸窸窣窣地議論著,言周明貪生怕死者有,言凌飛云豪氣男兒值得欽佩者亦有,總之十萬士卒無不低頭羞慚。兩軍對壘,原本就該先有主將叫陣對戰(zhàn),主將勝則士氣盛,主將敗則士氣衰,于戰(zhàn)場勝敗至關(guān)重要。
如此一來,竟迫使黃延陷入了進退兩難之地,抬眼望向左路軍中的周明。站在戰(zhàn)船閣樓三層的周明雙目微閉,深知今日是避無可避了,喃喃念道:“也是時候該做個了斷了,就算為了玉兒也該如此了?!?p> 周明用右手輕輕將腰間的牛皮系甲繩抽出,猛地發(fā)力一把將身上的盔甲扯下,狠狠往地上一摔,身上僅穿著貼身的棉布衣物。副將見狀,急急之下捧出一襲灰白棉布外罩長衫,周明雙手提衣一蕩,已然披上了灰白長衫,更不打話,幾個掠縱間已然站在了凌飛云兩丈之外,靜默地對峙著。
南北兩郡數(shù)十萬將士,各自為了各自的陣營吶喊助威起來,這是一場戰(zhàn)爭勝敗的決斗,也是一場個人宿怨的對決,但最終都會有一個失敗者。
人世間豈非也是這樣,誰也不想失敗,但總有人要失敗或者被打敗,不論是他人還是自己,抑或是那冥冥之中所謂注定的天的意志。
凌飛云有些恨恨地說道:“四年了”。
“不錯,確實是四年了”周明點點頭說道。
“我們之間終于可以做個了斷了。”
“哈哈,凌飛云,你終于還是敗在了我的手里,你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了,了斷?今日就算你我拳腳之上分出了勝負,你卻也永遠失敗了,再不會有往日的風光,洞庭之上再不會有‘江上飛云’這個傳說,或許就真的成了傳說,哈哈哈哈……”
凌飛云不怒反笑道:“你心中始終有個陰影,七年前被我打敗的陰影,甚至已經(jīng)成了你的心魔,一個你永遠無法戰(zhàn)勝的心魔,因為我感覺到了你的內(nèi)心那一絲絲的恐懼,你的右手已經(jīng)顫抖了?!?p> 周明的右手抖得更厲害了一些,一種被拆穿的憤怒縈繞在胸口,化作濃濃的火焰燃燒起來,氣呼呼地大吼道:”你給我閉嘴,七年前你在五湖大會之上打敗了我,廢我右手曲池、天井二穴,居然假仁假義地帶我遍尋名醫(yī),治好了又有何用,我右手再不能習練上乘武藝,當年忍辱負重與你結(jié)交就是為了今日,不過我實話告訴你,三年前我已得黃將軍恩許,與你的夢中情人喜結(jié)連理,如今我已成了黃將軍的妹婿,哼,奪你所愛加上今日之敗,已足夠報我當年的廢臂之仇了!“
南郡數(shù)十艘戰(zhàn)船結(jié)起的鐵桶包圍陣,右路大軍之中第二艘戰(zhàn)船的閣樓甲板之上,一個年青的士兵手中的鋼刀又握緊了一分,恨恨地望著戰(zhàn)船中央甲板之上正欲生死相斗的凌、周二人,眼眶中噙著的是濃濃的恨意,又摻雜著許許多多的悲傷,竟化為豆大的淚珠兒滾落了下來,引得周圍幾個粗壯的士兵一陣哄笑嘲弄。
凌飛云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氣血上涌又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今日你必須得死,你我不共戴天,我便替玉兒收拾了你這負心城府的小人。“
”玉兒是你叫的嗎?狗賊,如今黃玉已是我周明的夫人休得敗壞我心愛的玉兒貞名。“言語中竟故意拖長了‘心愛’二字,周明深知今日勝算不大,也知道凌飛云內(nèi)心最大的傷疤,故意以此相激讓凌飛云心浮氣亂。
凌飛云早已氣急,更不打話,強提一口氣勁,一招“掠影拂花”,已然發(fā)起了攻勢。
凌飛云常年浪跡五湖四海,一身武藝輕靈飄逸,若單論身法放眼江湖恐怕也算一等一的高手。此刻已然十招開外,一招不同一招,一招更勝一招,仿佛越打越是輕快,勁氣越是充足,哪里看來像是生死決斗般驚險。
周明好似一個灰色殘影,在場中騰挪閃躲,不斷招架凌飛云那看似輕靈的攻勢,拳腳間竟有些慌不擇擋。這周明身法也是不弱,遠遠看似速度奇快已成殘影,細看之下卻總是慢了半步,凌飛云那看似輕靈又隨意的攻勢總是能掩罩著周明身外一尺,讓周明進退不得,堪堪護住要害處處招架。
五十招開外,凌飛云已經(jīng)再不似先前那般輕靈逸動,看來周明的激將之法奏效了。
戰(zhàn)船之上的尋常士卒自然看不出這其中奧妙,只看得眼花繚亂,拳腳勁力震碎甲板桅桿之時,或者閃躲掠影精妙之處,都惹得士卒連聲叫好。不過,這身處戰(zhàn)斗之中的周明卻是最清楚不過,凌飛云勁力比之先前少了兩分不止,不由暗自竊喜。
“凌飛云,看來今日我又要勝你一次了!”周明陰惻惻地笑道。
“你休想,我還未使出全力,你就如此自信?你還會重蹈七年前的覆轍?!绷栾w云只是淡淡地反駁道,卻也足夠激怒周明了,周明氣息有了一絲紊亂,幾息之后卻歸于平穩(wěn)了。狡黠如周明這般,凌飛云這番話無論真假,卻已引起了周明的十二分小心,重提精神應(yīng)付招架。
凌飛云雙腳騰空,一招“踏雪尋梅”,輕踮在周明高高擎起準備格擋的右手之上,借力一彈,一個后空翻穩(wěn)穩(wěn)立足。
“師父,今日破了門規(guī)重誓,實是無奈之舉,望祈贖罪!”
言罷揮拳猛擊自己胸口七處大穴,一拳接著一拳,拳拳到肉,打得凌飛云心肺劇烈而動,最后一拳落下,凌飛云嘴角溢出了淡淡紫色的血液,雙目漲滿了血絲,模樣甚是兇惡可怖。
周明清晰地感覺到凌飛云瞬間暴漲的戰(zhàn)斗力,功力比之先前強了三分不止,心中恐懼到了極點,還是強撐著問道:“凌飛云,你這是何種邪術(shù)?為何可以瞬間提升功力?”
凌飛云卻不答話,大喝一聲:“侍劍官何在?”
喝聲剛落,閣樓之中忽地竄出一個勁裝漢子,原來竟是凌飛云手下的驍騎衛(wèi),身背一把寶劍,劍鞘上綴七個東海珍珠,四瑞之一的玄武吞口,紅綾作穗,劍長三尺三寸三厘,雙刃由寬變窄復(fù)變寬,呈魚肚橢線狀,刃寬處三寸三厘,窄處一寸三厘,正是天下聞名的七星玄武巨劍。
難怪凌飛云身邊一直帶個侍劍官,卻無人知曉,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侍劍官反手一推,寶劍竟自飛到了凌飛云手中,如此重劍,全靠手腕之力卻是極難馭使,凌飛云卻是順手便呼呼啦啦舞起手中寶劍,瞬間便已三七二十一路劍招,帶起一陣寒光劍影。
北郡將士一陣吶喊,卻也莫名心驚,這凌飛云統(tǒng)領(lǐng)驍騎衛(wèi)數(shù)年,且北郡為將者演武教練是常事,卻從未見過凌飛云使用過兵器,只知其拳腳武藝超凡,卻不知者劍術(shù)竟如此卓絕,到生死決斗之時大膽用劍,可知劍術(shù)絕非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