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的太陽有些微寒，已經(jīng)是深秋，就快到了寒冬。
整個街上趕集的人也極少，偶有販賣茶果米粉的，老余頭提著魚籠從街頭走了三兩分鐘就賣完了籠中的魚，因為誰都知道老余頭手里的魚是貨真價實的鮮活魚。
老余頭慢慢地朝著街中走去，老余頭準(zhǔn)備去尋找李元青的母親，一來詢問家中是否有何變故，若是真有困難須得出手幫助；二來，若是果然問得想讓李元青學(xué)這打魚營生，那自然必須得盡心傳授這苦命孩子求生本領(lǐng)。
遠遠地?zé)狒[了起來。
“你個潑婦，你不要臉！”洶洶氣勢一個聲嘶力竭卻仍要破喉高喊的女人聲音。
“我是潑婦，你是什么？到我門上來吵架撒潑？”一個軟弱中略帶倔強的女人聲音對罵質(zhì)問道。
“XX，你不要臉，低價出售炭火！”
“一斤炭火三文錢，我賣五文一斤，賺兩文辛苦錢有什么不要臉？難道一定要跟你一樣賣十文才要臉？一定要跟你一樣就算收了十文錢，也只能買到九兩炭才要臉？”
老余頭疾步趕了過去，里三層外三層圍聚數(shù)十趕集老鄉(xiāng)的地方正是李元青的家門口。而且這聲音很熟悉，一直軟弱質(zhì)問的中年女人正是李元青的母親。老余頭拔開人群，站在了最前面，并未貿(mào)然地上前勸解，因為這個地方有個奇怪的規(guī)矩，但凡有人吵架或者打架，必須遠離是非之地，就算勸解也得遠遠地動嘴皮，不然很容易就綁架在了一起。
”算了，算了，別吵了，都是自家人，兩妯娌有什么矛盾舌根都爛在鍋里，趕緊回去了！“說話的是李元青家隔壁的張大嬸。
”張大嬸，您是不知道，這不要臉的跟我們早沒有半點關(guān)系，這是擾亂市場啊，三文買來兩文賣，今天非得收拾收拾這樣不要臉的人！“潑辣的中年婦女換了一副好聲氣和張大嬸說話，因為張大爺在鎮(zhèn)子上也是極有名望的人。
”哎呀，都是自家人，便宜貴賤都在別人，一個愿賣一個愿買，算了算了，趕緊回去，聽我一句?！皬埓髬鹨彩菢O為客氣的說道，因為這個中年女人在鎮(zhèn)子上是極為有名的潑婦叫余雙鳳。就算張大嬸也不愿意隨便就得罪了這樣的人，而且雖然是多年的鄰居，但張大嬸也不愿意為這就得罪了同樣是一條街的人。
”好，今天張大嬸在這里替你說話，就給你條活路，以后你就別賣炭火了，這鎮(zhèn)子上只有我能賣這炭火，若答應(yīng)了今日就饒過你一家子！“余雙鳳惡狠狠地指指點點著罵道。
“對，對，對，膽敢再賣就打死你這一家子窩囊廢！”余雙鳳的女兒幫腔道。
如此一來，張大嬸也不好意思再出言勸解，三家兩面都是鄰里，如此臺階已然足夠，不必為了別人的馬，摔破自己的鞍。
”我不賣？我這一家子人去喝西北風(fēng)??？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賣！“中年女人終于不再軟弱，提高了嗓門對嗆道。
先前的軟弱或許是因為貧窮，而此刻卻再也不理會平素的忍耐，因為若是再忍耐下去，或許連手中的碗也將丟了，沒有了生存與性命一切都是枉然。
老余頭瞥見站在門后的李元青，呆滯地站著，不敢出來，面對站在外面的這么多人，似乎是極為害怕和羞愧的。因為任每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都不會輕易的忍受自己的母親在眾目之下遭受無端的辱罵和屈辱，但是他卻能夠忍受，因為他確實害怕了。
母親早早就叮囑他，千萬不要出去，外面的幾個女人專會打人，而且專會打男人。若是男人還手，就會被抓去衙門受審，若是不還手，被這樣的女人戳了一手指，也會背運很久的。
一樣因為貧窮和歲月的打磨而變得寡言少語，有些木訥呆滯又佝僂了背脊的父親也同樣站在門檻里面，不敢出去，因為面對潑蠻，男人往往是沉默和逃避，而李元青的父親則更多是因為害怕，因為律法和嘴根本保護不了他。
律法是富人權(quán)貴的律法，而嘴卻是窮人的嘴。
老余頭自然也是知道鎮(zhèn)子上這些男女忌諱的，所以也暗暗朝著李元青搖了搖頭，示意李元青不要出來，不要站出來，就這樣站著，或者后退。
”你個不要臉的東西，有種你下來，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余雙鳳擼起袖子就要沖上去，被一齊吶喊助拳的七大姑八大姐拉住，耳語了兩句，便不再往前了。因為鎮(zhèn)子上也不是法外之地，也有衙門，也有朝廷律法，若是無故沖到民房住宅之中，主人家打死沖撞私宅的人也是可以減去一半刑責(zé)的，不會殺頭填命，至多也是流放或者坐牢抵償。
或許是有了這樣的提醒，余雙鳳不再往前了，只是在原地叫陣：”你下來啊，有膽你下來！今天姐妹幾個就打死你，看你能怎樣！“
”我不下來，你上來啊。“李元青的母親也是知道私闖民宅這一律法的，仍然站在石階門檻上不下去?？墒?，任誰都知道，她確實是怕了，若是不怕，便下去又如何，她是怕這律法或許到不了這。
雙方就這樣對峙著，余雙鳳沒有辦法，只得搬起一直安靜擺放在門檻邊上的炭火，四處亂扔一通砸，意欲逼著李元青的母親下來。然，這軟弱的一家人，只敢站在門檻之上，可憐的一家人，眼睜睜看著這一切。
”夠了吧，余大姐，何必咄咄逼人！人在做天在看?！袄嫌囝^終于看不下去，兩步走上前去，站在了余雙鳳的面前。
”喲，喲，你個打魚的孤寡老頭，關(guān)你何事？滾一邊去。“余雙鳳憤怒地說道，因為這勸解的老頭實在太不自量力了。
”哼，你這種人賤人真是恬不知恥，你一個賣狗肉的女人又有何驕狂的資本，不就是多殺了幾條狗，不就多掙了幾個臭錢，多捧了幾個官人衙役的臭腳，連我這賣魚的都看不上你！“老余頭心中無名業(yè)火早起，怒目而視抬起下巴大罵道。因為此刻這樣的女人實在讓老余頭看不起，只能抬起自己的下巴。
周遭圍觀群眾有四鄉(xiāng)八村來趕集的，有山頭山腳來販野味的，有鎮(zhèn)子上閑耍逛街的，有明白事理的，有好事不嫌事大的，都只是心中叫好，仍誰都不愿得罪亦不愿打斷這劇情，繼續(xù)饒有興致地觀看這跌宕一幕幕烏煙障劇。
”親戚姐妹們，一起上打死這孤寡老頭，看他還敢多管閑事！“余雙鳳知道眼前這常年打魚的老頭，有些氣力不敢貿(mào)然就上去抓扯，只得依仗人多。
”滾過去點，一群不要臉的潑婦，還想仗著欺負我這外鄉(xiāng)孤寡，我已差人去報衙門，一群潑婦街頭尋釁鬧事，待得衙門捕快來抓你上堂下獄！“老余頭氣勢漲了起來，能夠拿到律法才是最好的武器。
”你這孤寡，竟敢誣告良民、謊報衙門，也不怕衙門捕快老爺打你板子！“余雙鳳和幾個潑婦也都有些懼意了，這樣的無理取鬧、街頭尋釁確是衙門捕快最為痛恨的。
”閃開，閃開！“兩聲粗獷的喝罵遠遠傳來。
圍觀群眾自然又自動地讓出了一個缺口。
缺口處疾步走出兩個捕快，身著藏青布衫的，頭戴鐵簪別發(fā)，腰間掛一柄獅子吞口的鬼頭刀，捕服左胸前刺繡一個拳頭大小的布貼，布貼上白底青線繡一”捕“字。
”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個滿臉麻子的肥胖捕快滿臉潮紅，醉醺醺地開口問道。
老余頭彎腰抱拳上稟道：”捕快老爺，這一群潑婦在此鬧市尋釁，將李家炭火打翻，竟還強令李家不再低價販賣炭火，如此欺行霸市、擾亂市場還請捕爺做主?！?p> ”可有此事？“滿臉麻子的肥胖捕快眉目緊蹙，轉(zhuǎn)頭狠盯著余雙鳳問道。
回稟捕快老爺：”卻是這孤寡老頭誣告民婦，我兩家本是親戚，今日來此就是打個招呼，以后兩家賣炭各按市場，豈有強令不賣之說，還請捕快老爺明斷?！?p> ”對，對，正是如此?！吧砗笠桓蓾妺D也都趕緊點頭附和。
群眾卻只是笑而不語，群眾的眼睛卻是雪亮的，可世上最沉默的也永遠是群眾。
”捕快老爺，今日之事暫且不論誰是誰非，民婦只求得一平安棲身之地，若哪日捕快老爺不在鎮(zhèn)子上，民婦恐怕暗地?zé)o故遭人辱打，還請捕快老爺今日當(dāng)眾人之面替民婦做主一回?！袄钤嗟哪赣H終于放大了膽子，輕輕邁步走下門檻。
”朝廷律法豈是兒戲？不論是誰膽敢尋釁鬧事，捕爺?shù)谝粫r間就將他擒拿下獄，話就撂在這，不是針對誰，卻也是說給在場諸位都且洗耳聽聽，最好記下為妙，免得日后犯了律條，少不了捕爺一頓鞭笞刑罰?！皾M臉麻子的捕快惡狠狠地用目光巡視了周遭一圈，嚇得周圍群眾趕緊作勢欲散，卻又有些不甘心，因為這劇還沒看到結(jié)局。
”捕快老爺說得是，朝廷律法豈是兒戲，民婦謹記在心，打死也絕不在捕快老爺?shù)乇P里鬧事?！坝嚯p鳳雙手合十，做出恭敬順從之態(tài)。
”恩，這還差不多。“麻子捕快心滿意足地看著余雙鳳，正如欣賞一條聽話的阿布拉多。
”就此散了吧，別耽擱捕爺喝酒！“麻子捕快打了個酒嗝，轉(zhuǎn)身欲走。眼見周遭群眾仍有些意猶未盡之態(tài)，另一個身材有些魁肥的捕快大聲吼道：”一群刁民，還留在此地作甚？還不給我滾！“言罷，用力一抽腰間鬼頭大刀，抽至半鞘卻并不出刀。然，半截大刀卻也足夠了，周遭百姓作鳥獸散。
”你們這兩個酒囊飯袋，如此潑婦不綁縛衙門打殺威風(fēng)，卻忙著喝酒逍遙，今后這鎮(zhèn)子上但凡有人受辱也是這般驅(qū)散可了？若是殺人又當(dāng)如何？“老余頭再忍不住心中怒火，雖是養(yǎng)性十?dāng)?shù)年，今日眼見這般不平卻是再難忍住心中憤懣。
”不知死活的老東西，誣告良民也就罷了，焉敢在此地胡言，壞了捕爺名聲。“肥胖捕快大聲喝罵，轉(zhuǎn)身正對老余頭。
”爾等雖是不入流的芝麻官，為萬姓小民的父母，卻不思為民做主，反倒助長歪風(fēng)、魚肉百姓，著實可恨，今日殺之亦不會造生孽障，反倒是功德一件?！袄嫌囝^一改往日的邋遢與蒼老，目露精光、殺氣四射。
兩個捕快著實被這一喝罵醒酒二分，老余頭這作勢欲噬的態(tài)勢又醒酒五分，此刻捕快二人的酒已醒了七分，但也實在邁不開步子，丟不下面子，只得壯膽大罵：”老匹夫鬧市之上口出狂言，目無法紀公然辱罵衙門捕快，今日誓要拿你下獄，若不然朝廷律法衙門威嚴何在！”肥胖捕快顯然并非真正的酒囊飯袋，深知眼前這老頭絕非常人，扯著律法拉著衙門，一副正義執(zhí)法的姿態(tài)，若不然，恐怕難敵眼前這深不可測又要多管閑事的老頭。
數(shù)十群眾非但沒有被這即將發(fā)生的打斗嚇跑，反倒越來了興致，不過卻圍觀得遠了些。
捕快二人言罷已然抽刀出鞘，再不敢輕視眼前這五旬老頭，若是平日遇見這樣年過五旬的鄉(xiāng)野老頭，只需一把便能甩得老遠，今日卻不容小覷，先前這老頭顯露這一身殺氣已然讓兩人心驚肉跳。
“老頭，你究竟是誰？報上名來，捕爺不殺無名之徒！”肥胖捕快狡黠地問道。
不待老余頭回答，捕快二人早已使了個眼色，猛地一步跨出，好似猛虎出籠迅疾而出，呈兩面半合圍之勢砍出，胖捕快斜砍而來，直砍老余頭肩胛；魁肥捕快橫劈而來，直欲腰斬了老余頭；都是打算一刀結(jié)果了這老余頭性命，哪里有拿人下獄那般擒拿活口留下活路。
老余頭身形不動，微一側(cè)身，雙手齊出，左手化作三指鷹爪，一把擒住胖捕快斜砍而來的手腕，右手化掌為刀，輕輕一砍，劈落了魁肥捕快橫劈而來的鬼頭刀，順勢一掌，魁肥捕快已然飛出十步之外。
老余頭轉(zhuǎn)身盯著肥胖捕快，一字一頓地說道：“朝廷律法是天下人之律法，絕非你一人之律法，更不是爾等魚肉鄉(xiāng)鄰的律法！”大喝一聲，用力一甩，竟將肥胖捕快整個人甩出三丈之外。
肥胖捕快重重摔在地上，右手支撐著地，急欲爬起來，卻一口鮮血狂噴，氣急心驚之下竟暈厥了過去。
“殺人了，殺人了，快跑！”這一來，可把一直圍觀的群眾嚇得不輕，一路雞飛蛋打，幾個腳步蹣跚的老人竟被擠倒，躺在路中無人管顧，整個街面亂做一團。
老余頭轉(zhuǎn)身朝著一直躲在門后的李元青母子走去，李元青緊緊躲在門后此刻心中卻是快意的，或許是因為先前兩個捕快的跋扈之態(tài)，也或許是因為老余頭這個英雄式的正義深深觸動了他的內(nèi)心，更或許是這樣能讓之前母親受到的欺辱能得到公正的裁決。
但這絕不是真正的裁決，一切或許才剛開始。
眼看著余雙鳳跑得急急惶恐，李元青心中暗自高興，跑得越遠越好，千萬要好好活著，若不然，這漫漫人生豈非無趣至極，一定要活著，等我長成你最不愿看到的模樣，再好好安排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