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可懼死？
“誰！？”
校尉猛地拔刀，森然望向身側(cè)。
雨簾之中。
素衣垂袖，須發(fā)皆白。
往日那佝僂的身軀此刻直起，低垂的眼皮緩緩抬起，露出一張刻滿歲月滄桑的臉孔。
三尺之內(nèi)，滴雨不敢落。
抬步，落腳。
雖然依舊不高。
但是此刻他的身影卻如萬仞山巒般厚重。
似一把終褪去銹跡的寶刀。
在這雨夜，森寒徹骨。
正拼命拖拽秦隱的畢方啪嗒一聲摔進(jìn)泥水中，驚恐的昂首巷道盡頭。
秦隱，只感覺聽到那聲嘆息似乎就在耳畔。
他努力的睜開眼睛。
白色的雨幕懸于夜空，彌散成霧，人影分立，似定格雕像。
“此乃城防重地，來者何人??！”
校尉再度怒喝一聲，靈力奔涌全身。
身后十名著甲鐵衛(wèi)更是同時(shí)抽刀。
前行之路，封堵。
嘩啦……
巷道兩側(cè)，近百名鐵甲兵卒，此刻同時(shí)踏出檐下。
“老夫，孫吾刀……來此取塊木頭。”
似鄰家老者，似臨街商販，溫醇厚重，又平淡如家長里短。
眾鐵衛(wèi)視線里的那道人影，終于開口。
但是，腳步卻從未停下。
不緊不慢。
佝僂的身軀，一步邁出，路便縮短一丈。
“這里沒有木頭！老頭子，再進(jìn)一步，就是你葬身之時(shí)！”
校尉的聲音帶著金鐵之音，雙手握刀，一步踏出。
然而老者的目光卻從未落到這群鐵甲城衛(wèi)之上，他的目光平靜而悠遠(yuǎn)，落到巷道中央，落在那名雨夜里依然不肯亡去、奮力爬行的少年身上。
“找死！魚梁鐵衛(wèi)——?dú)ⅲ ?p> 校尉悍然踏步，長刀舉起，刀鋒冷冽。
身后甲衛(wèi)前進(jìn)如墻。
雨落。
一滴雨夾雜在水幕里從老者眼前劃過。
滾圓如玉珠。
時(shí)間寂靜。
孫吾刀此刻那矍鑠的目光終于落到這滴雨珠上。
指間微攏。
抬手，輕輕一彈。
嗡……
天地寂靜。
一滴雨，擴(kuò)散成霧時(shí)，會有多少威力？
當(dāng)靜止的時(shí)間終于再度緩慢繼續(xù)時(shí)。
指尖彈出的雨滴，崩滅成一片茫茫白霧，似滔滔大江，又似蒼茫海域，奔涌間云起又覆滅。
水霧拂過人群，帶起一片殷紅沼沼。
魚梁鐵衛(wèi)，披甲帶刀十一人，姿勢定格于原地。
舉刀相向。
血肉分離。
沖刷成骨，紋理畢露。
宛如十一具完美的骨雕，栩栩如生。
素衣白須，不徐不疾，在這十一具骨雕中負(fù)手而過。
雨淅瀝的下著。
整條巷道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鐵衛(wèi)百名，卻再無人敢動。
連逃跑的勇氣在這一刻都隨著那騰起的血霧水幕消失的一干二凈。
孫吾刀從始至終都未看兵卒一眼。
落步，站定，垂目，古井無波。
“老秦家的小子?！?p> 蒼老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的戲謔。
“孫木匠……”
最后的力氣，讓秦隱抬頭，對視上那矍鑠的目光。
同樣的面孔，氣勢卻截然如天地鴻溝。
往日的孫木匠，原來叫孫吾刀。
原來是這樣一個(gè)彈手間……可滴雨噬滅的絕世強(qiáng)者。
“老夫問你，你可懼死?！睂O吾刀的聲音無悲無喜，面上依然是那平靜的表情，聲音如洪鐘大呂般在這巷道內(nèi)響起。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弊詈笠唤z血色涌上少年臉頰，秦隱面色猙獰。
“你可后悔？”
“我后悔、沒能宰了他！！”秦隱眼中密布血絲，如一頭瘋虎。摳地五指，已然透出森森白骨。
“那你……可畏疼？那種足以痛到你靈魂和骨髓，永不磨滅的疼?！?p> “哈哈哈哈！！”
垂死少年，在這寂雨夜笑得如風(fēng)中殘燭，火苗爆響卻隨時(shí)可能熄滅，“我秦隱連死都不怕，你竟然說我會怕疼？！！”
時(shí)間停寂一剎那。
孫吾刀終于俯首，正式看向少年，聲音淡淡響起：
“那我給你一次機(jī)會能夠重來，你愿否？”
笑聲停止，秦隱冷目看著這陌生老木匠，生機(jī)流逝，視線越來越模糊，他的聲音卻依然鏗鏘如鐵，“條件。你、要什么?！?p> “你有什么？”孫吾刀望著秦隱。
……
我有什么？
……
體內(nèi)的最后生機(jī)開始流走。
眼前老木匠的身影已經(jīng)越來越模糊。
內(nèi)心的桀驁與不屈卻在這最后一刻因?yàn)檫@句話而激蕩奔騰。
秦隱抬起頭，用最后的力氣，一字一句擲出那句話。
那句本似風(fēng)中殘燭，卻又如烈日朝陽，足以鐫刻星辰、永世不滅的話語。
“我秦隱這輩子，有的只是一雙永不顫抖的手……和一顆……永不畏懼的心！”
臉上的狂絕傲然定格。
秦隱直直看著孫吾刀，昂至最高的身軀終于僵住。
生機(jī)流散，少年昂起的軀體頹然摔下。
那雙蒼老的眼睛俯視下方，渾濁的瞳孔深處宛如一柄利刃劃破黑暗，綻放出諸天星辰般的耀眼光輝。
“夠了?！?p> 僅僅兩個(gè)字。
秦隱沒有看到。
從這兩個(gè)字如鳴雷般綻放時(shí)。
芙蓉巷，百丈長，所有傾瀉而下的雨珠，同時(shí)定格。
秦隱的身軀在即將摔到地面時(shí)，詭異懸停。
乳白靈力浮現(xiàn)如海。
氤氳之氣蒸騰凝月。
月灑青石，幻化成巨翼。
巨翼揮動間，云起，天升，拖住少年身軀。
孫吾刀望向巷道盡頭，深邃的目光似乎透過城墻與山巒，直視諸天星辰。
“朽木崩碎，方是璞玉?！?p> “吾所見之人如大河湯湯，天才之輩亦如繁星浩瀚不知幾許?！?p> “但此般意志者，世所未見?！?p> “若過生死玄關(guān)，垂天之下……當(dāng)有你一席。”
淡淡的聲音中，抬頭，轉(zhuǎn)身。
身后秦隱之軀隨行。
豎起右手，輕輕一擺。
懸停的雨滴重新落下。
近百鐵衛(wèi)重新感覺到呼吸回歸于身。
他們還未來得及喜悅，便聽到耳邊聲音急促如箭落。
茫然抬首。
落雨如箭，從巷道這頭鋪到那頭。
鐵甲鐵衣，千瘡百孔。
百丈之內(nèi)，再無生機(jī)。
鮮血鋪成的石路之上，孫匠人一步一丈，單手拖著少年軀體走出巷道，卻又輕輕立住，平視而去。
視線里，城門前。
匹馬單槍，渾身重甲，身高九尺。
同樣的具裝，同樣的白蹄烏。
只是氣勢卻遠(yuǎn)遠(yuǎn)比白日里的石興錯強(qiáng)了數(shù)倍！
一道、兩道、三道……
最終空中落雨被憑空束成七道大江環(huán)涌四周，手中那柄騎槍此刻厚重若承天之柱。
黑甲鐵面之人開口，聲音似金戈相交。
“本將乃南郡黑水百騎，宋邊道！”
“靈力波動如此之強(qiáng)。爾究竟是何人！”
一聲暴喝。
嗡！
長槍旋起，滔滔靈力環(huán)繞的槍尖，直指孫吾刀。
昔日的老木匠僅僅做了一件事。
雙指并攏，向上。
這一刻，難以形容的鋒銳凝實(shí)于天地間。
空中落雨被強(qiáng)行扭曲聚結(jié)一體。
一擊……
雨刀豎劈三十丈。
人、馬、身后十丈城墻……
俱碎。
那名江河境七重的黑水百騎，一聲未出，或者說在那強(qiáng)大到足以令烏雨驟停的靈威之下，根本發(fā)不出半點(diǎn)聲音，最終隨著他的坐騎一同崩為血霧。
“我就是個(gè)老木匠?！睂O吾刀輕輕開口，曾經(jīng)渾濁的雙目此刻洞若神明。
雨夜，無月。
那天威一般斬出的城墻殘?jiān)校皇Ｏ碌牡蔚未鸫鸬挠曷渎暋?p> 匠人單手拖著少年，平靜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