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候帶著軍馬走走停停，第四天方才到晉都絳城。宮中人等早已接到消息，由申生帶領(lǐng)著文武大臣，在外朝迎接晉候。耿姬也帶領(lǐng)著六宮姬妾，前來迎候。烏鴉鴉一片人眾，站在外朝門口的庭前。晉詭諸已換了一輛日常乘坐的輦車，由一眾手執(zhí)長戟的虎賁護(hù)衛(wèi)著，車后諸多內(nèi)侍宮女，手捧器物，隨車而行，所到之處，鸞鈴聲響，樊纓飄飄。晉候站在車上，手扶檻欄，向下俯覽，緊跟在晉候車駕后面的是驪嬙和驪姞的輿車，車上掛著厚重的簾布，并不見姐妹兩人。
申生立于眾人之首，高聲道：“恭迎國君狩獵回朝，國君得天庇佑，克明其德，威儀四方，天下百獸，莫不來歸！”身后的諸卿大夫俱躬身迎駕。
晉候見多日不見世子，申生竟瘦削許多，知他因是國事操勞，道：“國中一切可還安好？”
“有賴眾臣群策群力，國中平安，邊疆除了廧咎如部略有侵?jǐn)_外，別的尚且安好。諸多事宜兒臣不敢擅自決定，還要請君父親自過問后再議?！?p> 晉候點(diǎn)點(diǎn)頭，見耿姬也帶著數(shù)百姬妾跪于階下，遂道：“你們也都起來吧，以后不用如此興師動眾地出來迎接?！?p> 誰知耿姬等依舊跪地不起，耿姬一臉肅然，鄭重其事道：“請主公恕罪，臣妾有事稟告。”
晉候皺眉道：“有什么事不能回宮再說嗎？”
“主公明鑒，驪姬姐妹萬萬不能讓她們回宮啊。”
“這是為何？”
耿姬橫了橫心，高聲道：“主公不知，驪姬姐妹心懷叵測，在宮中恣情驕橫，虐待宮人，違犯宮規(guī)，驪嬙更是指使下人殺死女椒，并試圖毀尸滅跡，這等罪逆之人，怎可再讓她們進(jìn)我晉國的廟堂。主公不在的這段日子，臣妾已將罪證一一查實(shí)，錄得人證、物證俱在，請主公過目。”
耿姬一抬頭，身后的永巷令便讓兩個(gè)寺人抬著一箱的竹簡來到晉候的車前，永巷令手執(zhí)一張羅列著罪名的帛書，請晉候過目。
晉候沒有接帛書，只略略掃視一遍，冷冷道：“寡人不在的這段日子，你們做的事情到是不少！此事世子已經(jīng)在來信中和寡人說過了，其中的是非曲直也不能光由你們說了算，寡人自會讓人查清楚的。你們先退下吧。”
耿姬哪里甘心就此放棄，道：“主公，世子在信中的話恐怕不盡屬實(shí)，據(jù)臣妾探知，世子曾經(jīng)偽造主公的手書，將驪姬姐妹接出宮去，這封書信還在，請主公過目。”
耿姬將一封帛書遞上，東關(guān)五走過來，接過帛書，遞到晉候面前。晉候早在世子的來信中知道申生偽造書信一事，世子在信中稱自己是為了搭救驪姬，和長漪共同商議后，情急之下做出的不得已之舉，晉候乍見之時(shí)還頗為不滿，但見了驪姬姐妹后，生起舊情，對兩人大為憐惜，便也不再計(jì)較，此刻見耿姬又提此事，也不甚在意，只揮揮衣袖道：“此事寡人已經(jīng)知道了，申生偽造寡人的手書，也是不得已而為之?！?p> “主公，”耿姬咬咬牙，向前跪行道，“臣妾還有一事稟報(bào)，世子接到主公的來信后，便將驪姬姐妹接出宮去，但并沒有直接去楊縣，而是先去了世子的邑地—南槐莊，并在南槐莊住了兩日。”
晉候聞言心中咯噔一下，申生給自己的來信中，詳細(xì)說了耿姬等人如何虐殺章含宮的宮人，又將宮人們屈打成招，逼其指認(rèn)驪嬙殺人一事，所以申生才偽造君父書信，逼耿姬放人，將姐妹倆救出宮去，又派人護(hù)送姐妹倆至楊縣，其余的事便未再提，此刻聽耿姬這么一說，才知中間還有這段緣由。
晉候看向申生，沉聲道：“世子，你為何不在信中提及此事？”
滿朝大臣卿士皆站在世子身后，屏息凝氣，不敢出聲。申生面色蒼白，走上兩步，定了定神道：“耿夫人所言確有其事，兒臣，兒臣有……”
申生的“罪”字還未出口，晉候身后的車輿里，有人高聲道：“是妾身有罪。”
眾人抬頭，見驪嬙和驪姞相互攙扶著，走下車來。驪嬙這兩日的病雖大有起色，但身體依舊孱弱，走了兩步便腳下踉蹌，東關(guān)五上前急忙扶住。
姐妹倆走到離世子三丈遠(yuǎn)的地方，突然雙膝跪地，向申生行稽首大禮，然后姐妹倆起身，整整衣襟，走至?xí)x候車駕前，驪嬙語聲含悲道：“主公，世子不愿說的事讓妾身來說吧。世子見我倆蒙受不白之屈，不惜以身犯險(xiǎn)，將我倆救出后宮，不想早有刺客埋伏在路旁，半路行刺我們姐妹倆。世子為了躲避其追殺，只得轉(zhuǎn)道將我倆送入南槐莊暫避，一面打聽主公的消息，想等主公回來后再將我倆交給主公。不想那殺手不知受了何人指使，竟追尋至莊中，半夜?jié)撊氚禋⑽覀z，卻陰差陽錯(cuò)，錯(cuò)殺了莊內(nèi)的兩名女婢。世子無奈，只得將莊丁扮做商販的模樣，將車隊(duì)扮做行商的馬車，護(hù)送我倆出莊躲避，可是……可是，這些殺手竟如蛆附骨一般，還是找到了我倆，為了將我倆置之死地，甚至不惜濫殺無辜，眾多的莊丁都慘死于他們手下。主公，我們姐妹倆的命不足惜，可是世子乃正人君子，國之統(tǒng)續(xù)，難道也要遭受不白之冤嗎？”
驪嬙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淚如雨下。
里克也從群臣中站出，道：“啟奏主公，世子前幾日在北市口遭人攔路刺殺，傷了兩名衛(wèi)士，幸好世子無礙，同時(shí)世子府中莫明起火，若非末將帶兵適時(shí)經(jīng)過，沖入府中救火，后果不堪設(shè)想。卑將無能，目前還未查出行兇者和縱火之人，但這兩起事想來應(yīng)是同一伙人所為?！?p> 晉候臉色發(fā)暗，本就大病初愈，又在風(fēng)中站得久了，寒意漸生。晉候咳嗽數(shù)聲，緩緩道：“寡人不在的時(shí)候，看看你們都做了什么好事！站了半日，寡人也乏了，有什么事回宮再說?！?p> 耿姬知道今日已無法阻止驪姬姐妹回宮，只得帶領(lǐng)眾姬妾起身，恭請晉候回宮。衛(wèi)姬猛然一抬頭，見驪嬙對著自己面露譏誚之色，衛(wèi)姬正因剛才驪嬙的一番巧言佞詞而忿懣不平，此刻不禁惡上心來，指著驪嬙怒罵道：“你這個(gè)妖女，欺上媚下，憑著一張利嘴在此惑亂眾人，你，你與那妲已，妹喜又有何異？”
驪嬙掩面泣道：“妾身知道衛(wèi)姐姐對我有頗多怨言，但請眾位姐姐先讓主公回宮歇息，主公大病初愈，身體尚未恢復(fù)，外面站得久了，恐痰癥再起?；氐綄m中后，我們姐妹是殺是剮，隨夫人和眾位姐姐處置。”
晉候沉下臉道：“衛(wèi)姬身為樊雍宮首位，廟堂之前，出言無狀，儀態(tài)盡失，實(shí)在有失夫人之德，即日起，由次夫人降為世婦，遷至太廟旁的靜心堂住著，一月內(nèi)不得擅自外出。”
言罷便率著驪姬姐妹由路門進(jìn)宮去了。眾姬妾見晉候發(fā)怒，竟無一人敢為衛(wèi)姬求情，只得起身恭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