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關(guān)五自從上次依著驪嬙的主意，派人冒充申生的手下，給朝中重臣送了不少胡蜜瓜以后，里克也不甚在意，一切都交由里氏去處理。里氏見此瓜稀奇，便親自送了幾個(gè)到驪嬙宮里，驪嬙又讓她送到惠安宮去。
順?gòu)逡娮约寒?dāng)上主位沒多久，就有人來巴結(jié)，頗為自得，收下了東西，又急巴巴地在中秋節(jié)那晚在晉詭諸面前賣弄伶俐，一通話將晉詭諸惹得拂袖而去。順?gòu)宀恢獌?nèi)情，只道是自己說錯(cuò)了話，一連幾日不知所措，直到晉詭諸再次來惠安宮，順?gòu)宸暧谂裕⌒囊硪淼厮藕蛑?，見晉詭諸神色如常，這才放下心來。
里氏這幾日卻是十分得意，自己成了驪夫人跟前的寵信，出入后宮如同出入里府一般，試問朝中卿士大夫的命婦們，哪一個(gè)有過如此待遇？命婦們艷羨不已，前來賀喜的賀喜，巴結(jié)的巴結(jié)，讓里氏更是自命不凡。
這日一早里氏接到宮里傳來的口諭，說驪夫人請她去宮里賞花。里氏這一番受寵若驚，再三謝了恩，送走傳令的內(nèi)侍后，急急打扮一番，乘上馬車趕到宮城，宮門口已有一輛宮車在門口候著。里氏上了車，宮車拐了幾個(gè)彎，與平時(shí)走的路不同，不象是去章含宮的路，果然里氏下了車一看，宮門上寫的是“惠安宮”三個(gè)字。里氏上次奉了驪嬙之命送胡蜜瓜來過惠安宮，見著順?gòu)?，兩人相談之下甚為投機(jī)。今日驪嬙又請自己來惠安宮賞花，可見驪夫人對自己相當(dāng)親厚，想到此處，里氏不禁有些飄飄然。
一個(gè)內(nèi)侍出來帶里氏到后庭，讓她在耳房稍候，自己進(jìn)去稟報(bào)。里氏等了半個(gè)時(shí)辰，見一個(gè)婢女過來，里氏認(rèn)得她是驪嬙身邊的秀葽，忙行禮問安，秀葽將她帶到園中，里氏見眾姬妾正圍坐在花圃前，賞花喝酒。那花圃里新栽了許多黃的、白的、紫的菊花，霜降過后，正是開到好處，一朵朵姿態(tài)妖嬈地綻放著。
驪嬙見了里氏，喚她過來在跟前坐，里氏忙過來謝過，撿了個(gè)末位坐了。里氏坐定后，也不敢抬頭，拿眼暗暗打量，見驪嬙和順?gòu)暹吷线€坐著兩個(gè)十分艷麗的姬妾，不知道是哪位娘娘，也不敢唐突開口稱呼。
驪嬙道：“里夫人不必拘束，本夫人記得你依稀說過喜歡賞花，正巧惠安宮新栽了許多菊花，順?gòu)逭埼襾碣p花，本夫人就借機(jī)做個(gè)人情，把里夫人也喊來了?！?p> 里氏忙道：“妾身何其榮幸，能得驪夫人相邀。妾身當(dāng)初不過無心一說，夫人竟還記在心上，讓妾身真是慚愧。說起來這宮里的花兒就是和外頭的不一樣，妾身府里也種了不少菊花，一樣的澆水、施肥，就是長不出這花兒的精氣神來。不怕說一句俗的，究竟外頭沒有宮里頭夫人娘娘們的這些貴氣、仙氣，花兒也只是泛泛地長著罷了?！?p> 順?gòu)逍Φ溃骸罢绽锓蛉怂f，一般種類的花兒，一樣地澆水施肥，宮里的就是比宮外的強(qiáng)，那天上的月亮星星是不是也是宮里的比宮外的亮些？”
里氏一時(shí)訕訕的，順?gòu)迳磉叺膸讉€(gè)姬妾都掩著嘴笑。驪嬙道：“看來里夫人頗懂養(yǎng)花之法，依里夫人看，這滿圃的菊花，哪朵是開得最好的？”
里氏起身走到圃子邊，俯下身來，一朵一朵地查看過去，遠(yuǎn)著看，近著看，歪著頭看，斜簽著身子又看，最后指著一朵碩大的菊花笑道：“依妾身愚見，這花中冠首非她莫屬了?！?p> 驪嬙點(diǎn)點(diǎn)頭，向下人命令道：“去把那朵菊花摘下來，送給里夫人?！?p> 此言一出，順?gòu)宓热瞬挥X一愣，原來因楚姬特別喜愛菊花，因此晉詭諸讓內(nèi)務(wù)司在惠安宮遍種菊花，作為給楚姬的禮物，可驪嬙卻因里氏的一句話，就輕易將此花送給他人，眾人不免都感意外，尤其是楚姬，心里頓時(shí)咯登一下。
驪嬙見眾人納悶，便向楚姬笑道：“本夫人到忘了這花原是主公送給兩位妹妹的，論理還需問過花兒的主人才行，不知兩位妹妹可舍得??？”
其中一位楚姬忙道：“夫人說笑了，夫人喜歡的，盡管拿去好了，哪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p> 楚姬讓身邊的婢女摘了那朵菊花，送到里氏手里。里氏得了菊花，頗為不安，捧在手心不是，放在席上也不是，只得斜插在衣襟上，坐著不敢稍動(dòng)。
此時(shí)庖人擺上酒菜，驪嬙領(lǐng)著眾女將第一杯酒先祭過花神，眾女才向驪嬙敬酒。喝了兩巡，驪嬙道：“如此干飲未免無趣，中秋那日，本夫人見兩位楚妹妹跳的那支舞分外好看，連主公也大為贊嘆，今日里夫人在此，不知兩位妹妹可否為里夫人再舞一次??？”
兩楚姬面上微微變色，論起來自己畢竟是宮中的女御，位同下大夫，而他里氏不過是一個(gè)命婦，平日連進(jìn)宮的資格都沒有，驪嬙卻要自己跳舞給她看，豈不是故意羞辱自己嗎？
順?gòu)逡妰扇嗣媛秾郎煲慌詣窠獾溃骸袄锓蛉瞬皇峭馊?，也常在驪夫人跟前出入，當(dāng)初第一次進(jìn)宮向驪夫人慶賀時(shí)，兩位妹妹還不知道在哪里呢，說起來也算是宮里頭的老人了。”
驪嬙笑道：“兩位妹妹若是不愿意就罷了。本夫人有一疑問，不知妹妹上次在中秋夜跳的那支舞可有名字？”
楚姬答道：“那原是一支楚舞，名叫《將離》?！?p> “《將離》，好熟悉的名字，怪不得看著也眼熟。莫不是齊國長樂館中人人津津樂道的那支《將離》？”
兩楚姬聽說長樂館三字，不覺變了色，別人不知，但在齊國，人人都知道長樂館就是妓館，風(fēng)柳煙花之地，縱情賣笑之所。
楚姬正不知如何應(yīng)答，驪嬙又笑道：“定是本夫人搞錯(cuò)了，此《將離》豈能是彼《將離》，本夫人聽五總管說兩位妹妹本是楚國士族出生，家中遭人陷害遂輾轉(zhuǎn)來到晉國，不幸途中又遭盜匪劫掠，將家財(cái)全部搶去，無奈家中只得將你們賣作奴婢，幸得總管大人路過，慧眼將你們買下，又蒙主公恩寵將你們收進(jìn)后宮，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兩位妹妹可得好好珍惜眼前的日子，需知人生如翻云覆雨，今日還在花前月下，歌舞不盡，也許明日就是孤影煢立，離世芳魂了。”
順?gòu)宓热私圆恢R國長樂館是專門狎妓的地方，自然不明白驪嬙話中的含義。兩個(gè)楚女卻聽出驪嬙言下之意，知道驪嬙早已獲知她倆的身份，若不是故意放她們一馬，只怕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這兩人也是聽說過驪嬙的手段的，只因自己正受晉詭諸的寵愛，連順?gòu)逡舶徒Y(jié)著自己，所以也不十分放在心上，今日見驪嬙如此咄咄逼人之勢，心中始有懼意，遂雙雙起身，向驪嬙行禮道：“多謝夫人教誨，我倆銘記于心。因初來乍道，不識(shí)禮節(jié)，冒犯之處還請夫人見諒。難得這支舞能受驪夫人喜愛，別說再跳一次，就是再跳個(gè)百次、千次也是情愿的?！?p> 兩人也不及更衣，穿著長袍大袖的深衣就在庭中舞了開來，順?gòu)鍨樗齻z擊節(jié)打拍，里氏自然誠惶誠恐，連連說好，一曲舞畢，楚姬氣喘吁吁回到席上。驪嬙向里氏道：“里夫人覺得如何？”
里氏道：“妾身今日可是飽了眼福，平生也沒見過這樣美的娘娘，這樣美的舞蹈，就是宮苑里的孔雀、仙鶴也絕沒有這種姿態(tài)的。妾身今日看了，明日就算把眼睛挖出來，也是值得的?！?p> 驪嬙轉(zhuǎn)向楚姬笑道：“說到宮苑里的孔雀，姞兒是最喜歡的。那年她親自喂養(yǎng)兩只小孔雀長大，還給她們?nèi)×嗣?，一只叫藍(lán)兒，一只叫青兒。如今兩只孔雀已長大，羽毛都能拿來當(dāng)飾物了。本夫人想，不如兩位妹妹舍了你們在塵俗的名字，就以藍(lán)兒和青兒為名，你們看可好？”
兩楚女心中雖不樂意，卻不得不含著笑，上前向驪嬙施禮道：“多謝夫人賜名，我倆求之不得?！?p> 里氏此時(shí)已猜到這兩人大約就是晉候新近寵信的兩個(gè)楚女，但見她們對驪嬙如此言聽計(jì)從，也不禁暗暗咂舌。眾人又喝了會(huì)酒，順?gòu)迕覐N將酒器撤下，讓樂工上來吹笛，驪嬙喚里氏到跟前來坐。正碰上秀葽端了水盆和漱盂來，里氏便順手接過水盆，遞上帕子，親自服侍驪嬙洗漱。
驪嬙凈過手、漱了口，秀葽端著水盆下去，驪嬙笑吟吟地向里氏道：“眾命婦之中，我與你最是投機(jī)，你又與我年歲相仿，我心里一直拿你當(dāng)自己姐妹看待，今兒咱們坐一起，我和你說幾句閨閣姐妹之間才說的體已話。”
里氏不覺紅了眼眶，哽咽道：“妾身不知修了幾輩子的福，才得驪夫人如此深情相待，妾身又何嘗不是愛慕夫人得緊呢?！?p> 驪嬙緩緩道：“里司馬曾經(jīng)跟隨主公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多年，現(xiàn)又身居要職，掌管晉國全軍兵馬，按理說也是勞苦功高了，可你知道為何當(dāng)初主公身邊的那些老臣都已升為上卿，可里司馬始終不過是個(gè)上大夫嗎？”
一句話戳中了里氏的心病，里氏漲紅了臉道：“妾身愚昧，還請?bào)P夫人明示。”
“你知道主公最喜歡的是哪個(gè)公子？”
“當(dāng)然是公子奚齊了。妾身聽說晉候早有把奚齊立為世子的想法?！?p> “這就是了，里司馬當(dāng)初投在申生門下，如今申生遭主公疏遠(yuǎn)，可里司馬依然追隨申生，聽說前陣子申生還特意讓人送了禮物到府上，此事惹得主公大為不快，你說他豈能將司馬大人視為心腹，加以提攜？”
里氏嚇得連忙向驪嬙跪下道：“這真是天大的冤枉，什么禮物，不過是幾個(gè)瓜而已，我家夫君見無甚貴重之物，又聽說朝廷中人都有才收下的，平時(shí)和申生無任何私下交往，還請夫人向主公澄清啊?！?p> 驪嬙扶起里氏：“你放心，主公沒有怪罪的意思，主公只是冷落申生久矣，有心想讓奚齊取而代之，苦于朝中無人上書薦言，里司馬為朝中重臣，眾望所向，若能替主公了卻這個(gè)心愿，何愁仕途不是一片大好呢？”
里氏恍然大悟道：“今日夫人一席話，讓妾身如醍醐灌頂，我家夫君本是個(gè)榆木腦袋，雖然一心為晉候效忠，卻只知領(lǐng)兵打仗，完全不懂曲折通變，妾身回去這就好好開導(dǎo)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