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多時,趙衰也回到營地,重耳見趙衰安然無恙,這才放下心來,原來趙衰領(lǐng)著幾個狄兵,在山林里打轉(zhuǎn),一路上只稱自已轉(zhuǎn)迷了路,記不太清馬車的位置,趙衰邊走邊估摸著時間,觀察沿途可有脫身之地。那幾個狄兵本想找到馬車后,趁機打劫車中的財物,然后再殺了趙衰,誰知繞了半個時辰,卻始終不見馬車的蹤跡,這才心生疑竇,正想尋趙衰的不是,趙衰卻在林中繞了兩個彎就不見了,狄人追了一程沒追上,自己卻在山林里迷了路,唯有破口大罵而已。
眾人聽了都是哈哈大笑,一行人收拾了行裝,帶上擄來的馬匹,繼續(xù)前往翟國。
此時雪漸漸地大了,一行人走了兩個時辰,估摸著已經(jīng)進入翟境,卻連一個牧民也沒遇著,地上白茫茫一片,偶有些狐貍和兔子的腳印,連牲畜都難得一見。
重耳道:“我自小出生在晉國,小時候雖常聽母親說起家鄉(xiāng),卻似乎遙遠得很,如今踏上母親的故國,不是回來光宗耀祖,卻是因為避難而逃亡到此,我重耳心中著實有愧?。 ?p> 狐偃道:“這也是形勢所迫,公子不必自責!翟人雖然蒙昧,但素來愛憎分明,義字為先,不惜為親友兩脅插刀,公子是狐氏郡主的血脈,當今國主的侄兒,國主必定不會虧待公子。我倆臨行前,狐老爺子還親手寫了一封信,讓我交給翟國國主,論起輩份來,當今國主還要稱狐老爺子一聲叔父的?!?p> 一行人又走了半晌,才見遠遠地有一牧民,趕著一群羊匆匆地走,眾人上前向其問路,因重耳說得一口的好翟語,又長得濃眉踞鼻,碧眼重瞳,酷似戎狄人的相貌,所以那牧民一點都不疑他,向眾人指了一條去翟都的路,道:“往這里往西再走上七八里就到了。”
重耳問:“怎么一路走來也不見個人?”
牧民道:“小兄弟怎么連這等大事也不知道?!蹦撩竦懒藖睚埲ッ},原來國主近日得病,臥床不起,國師要為其請神祛邪,特選了今日在降靈臺作法,所以合城的男女老幼都到大都去看國師請神了,自已腿腳不便,只得在村中負責照看牲畜。
重耳辭別牧民,快馬加鞭往翟都趕。到了城門外,果然見人漸漸多了起來,個個神情肅然,不聲不語地往都城里去。
重耳一行進了城,見城里的店鋪大都關(guān)張了,眾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開著門的客棧,好說歹說要了兩間房,這房緊挨著馬棚,原來是堆草料的,不僅破壞,而且潮濕,眾人都不喜,又見四周的客房大都是空著的,心生不滿,便找掌柜的理論,掌柜道:“不是我不租給你們,這些客房是客人們早就訂下了的,只是客人們一大早都往降靈臺去了?!?p> 重耳一行愈發(fā)好奇,“降靈臺是什么地方?”
“那是國師專門做法的地方,如此盛事,一年也難得看一回,知道的人哪有不去的?!?p> 掌柜說完自己也把雜務(wù)交給伙計,匆匆地趕去了降靈臺,重耳好奇,便也和趙衰,狐氏兄弟順著人流往宮城西南方的降靈臺來。
還未到降靈臺,只聽得一陣鑼鼓喧天,民眾不約而同地夾道站立,一隊人馬遠遠地走來,數(shù)十對盛裝的年輕男女,手中捧著金銀制的水桶、炭盆和掃具等物走在前列,其后跟著幾十列戎裝革甲的士兵,護送著行進在中間的國師。
這國師坐在一匹銀鞍馬上,頭戴金冠,身穿紫色窄身短襖,外披一件金鼠裘袍,緩緩地從道中經(jīng)過,沿途民眾都畢恭畢敬地站著,不敢抬頭張望。
待國師走過后,民眾才一路跟隨著到降靈臺,重耳等人也擠在人流中,欲一看究竟。到了降靈臺,國師跳下馬來,由那些年輕弟子們簇擁著走上臺去。這降靈臺高約五、六丈,正中放著一只青銅大鼎,那鼎上繪刻著一只睚眥怒目的饕餮,張開巨嘴,正將一人吞入口中,令人不寒而慄。
弟子們點燃起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的炭盆,高臺上頓時升起陣陣黑煙,煙霧繚繞中,國師站在臺中,脫下金冠和裘袍,露出渾身猙獰的紋身。民眾們圍站在降靈臺四周,將數(shù)十丈內(nèi)的地方擠得水泄不通,見國師開始作法,紛紛虔誠地跪倒在地。
國師手中拿著耗牛尾制成的法器作起法來,兩個弟子在一旁擊鼓,國師仰面朝天,口中念念有詞,法器忽而指天、忽而向地,國師渾身似篩糠一般地抖動。不多久國師忽然怒目圓睜,抓起手中法器向前方做擊刺狀,一邊口中不斷厲聲喝叱,眾弟子們也一齊大聲呼喝,念到高聲處,聲若霹靂,民眾們驚恐不已,不住地磕頭祈禱。
國師向著空中搏擊一番后,臉現(xiàn)猙獰,其狀甚是痛苦不堪,又勉強支撐作戰(zhàn)一陣后,最后吐出一口鮮血,栽倒在地,手中的法器也應(yīng)聲掉落,頂部直指向前。
兩個弟子忙上前扶起國師,國師睜開雙眼,定一定神,指著地上的法器道:“神明已經(jīng)開示,邪祟在東北方向,三里左右,是一個穿紅衣的,你們速去把它找來?!?p> 弟子們?nèi)チ瞬欢鄷r,押著個十幾歲的紅衣少女過來,在民眾一片“國師神武”的呼喊聲中,將驚恐萬狀的少女押上臺去。幾個弟子在青銅鼎上豎起木架,然后將少女綁縛在架子上,一面點燃青銅鼎內(nèi)的柴火,片刻間,熊熊火焰就將少女吞沒。
國師高聲道:“青帝陟降,天神干疾,四方邪祟,哪里容身!快將此邪魔燒了,保我國主千年不壞之身!”
民眾皆山呼不已,這里弟子們擂起鼓點,任那少女的叫聲再凄厲,也被淹沒在一片嘈雜的轟鳴之中。待那少女焚化完后,弟子們獻上酒來,國師將骨灰灑入酒中,遍祭完四方諸神,儀式才算結(jié)束。民眾這才陸續(xù)散開去。
重耳一行混在人群中,將這一幕看得心驚不已,重耳怒道:“這國師是何來歷,如此囂張妄為,竟還讓國人對他奉若神明?”
狐偃道:“上任國主還在世時,狐老爺子與翟國的族人還有些往來,后來國主因病去世,由現(xiàn)任國主,也就是老國主的兒子繼位后,便與族中斷了消息,也不清楚這國師的底細,只知道十分受當今國主的信任,朝中政要皆交其處理?!?p> 重耳嘆道:“我本想暫時在此存身,不想國主昏饋至此,恐怕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待人群散了,三人來到宮城門口,狐偃請門口的守衛(wèi)進去通報一聲。守衛(wèi)喝道:“國師有令,這兩日國主身體欠安,任何外來使節(jié)都不予接見?!?p> 狐偃與眾人商議后,決定先去找狐突舊時的一位老友,此人曾在翟國任過太師,應(yīng)該有辦法帶眾人進去面見國主。眾人向人問詢后,一路尋訪而來,這翟國的屋宇結(jié)構(gòu)大都與晉國相仿,不同的是在晉國,僅從屋子的大小、樣式便可知居住者的身份。卿士的屋宅有卿士的規(guī)格,大夫的屋宇有大夫的范式,門前的臺階層數(shù),大門的髹漆顏色,都是有禮節(jié)規(guī)范,不可僭越,一般的庶民若用了士或大夫的規(guī)格,輕則黥面,重則刖刑。而這翟國大大小小的房屋看上去并無多大差別,都是黃土墻,草秸頂,只是有的人家院子里拴的羊牛多些,有的則少些。
四人尋著了老太師的住處,報上了名姓,老太師見是狐突的族人來訪,意外之余十分欣喜,請四人進去,坐為上賓。
重耳等道明身份,又說了些狐突離開翟國后到晉國的狀況,以及晉國如今的動亂局面,老太師感嘆一番,道:“我與狐老爺子是多年的好友,當年共同輔佐國主治理國政,是何等的契合,后來國主將郡主嫁到晉國,老爺子也跟著一起去了晉國,翟國的朝政便松懈下來,后來老國主死后,新任國主又寵信了這個國師,翟國更是一蹶不振。”
重耳道:“不知太師能否帶我等進宮見上國主一面?”
老太師道:“國主病了半月有余,一切事務(wù)都由國師和太子料理,就是臣子要見他一面也不易。但我憑著這張老臉面,要見國主一面應(yīng)是不難?!?p> 狐偃試探著問:“當今國主應(yīng)當正是盛年,何以總是疾病纏身呢?”
老太師嘆道:“這也是我翟國國運不濟,接連幾代國主都在壯年之時就因病亡故,當年老國主突染病癥,一夜之間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說是被鬼邪附體而死,因當今的國師會法術(shù),所以國主特別寵信國師,常命國師為他禳災(zāi)祛病?!?p> 重耳將今日國師在降靈臺作法一事說了,問道:“不知這國師是何來歷,將好好的一個人活活燒死又是請的哪門子神?”
老太師道:“這話可千萬不能到外面去說,萬一被國師知曉,那可是惹禍上身。這國師原本是左賢王府里的一名巫人,那年國主生病,多少郎中看了也不濟事,左賢王將此人薦到國主跟前,花了一日作法請神,國主羿日就有好轉(zhuǎn),后來就將他留在身邊做了隨侍,此后一發(fā)不可收拾,國師榮寵漸長,成了翟國權(quán)勢遮天的人物。那國師曾向主上進言,稱國主是天上的星宿,本應(yīng)長命百歲,壽數(shù)綿長,卻因煞星沖撞,所以常有個七病八災(zāi),這煞星化氣于無形,遁跡于人間,常附身于人獸或隱匿于山林,只有請神明開示點化,國師才能將其捉拿伏誅。每當國主身體欠安或國中有災(zāi)異時,國師就請神作法,捉拿邪祟妖星。”
“國師如此作為,國中難道就沒有人反對嗎?”
“因國主時常身體有恙,所以國中的軍隊交由太子掌管,太子與國師一個主內(nèi),一個主外,但彼此水火不容,常在朝堂上爭鋒相對,吵得不可開交,國中的大臣們也大都依附于這兩人,以他們的號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