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福財說到做到,次日真往喬家退親。
彼時阮氏正在院子里翻整土地,準(zhǔn)備種些菜蔬,以此減少日常開銷,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女人,白嫩的雙手此時早已磨出了水泡,忍著痛,將土里的石頭瓦塊撿出來,街門一開,她以為是去鋪子上忙活的玉貞和麥子,抬眼見是哥哥,還以為是來給玉貞和阮致文商定婚期的呢,于是親熱的招呼:“大哥來了?!?p> 看她兩手泥巴,阮福財非但沒有憐惜,反倒嫌棄的嘖嘖道:“這都窮成啥樣了,這種活計也是你干的,行了,我也不廢話,直說吧,我今日來是給致文退親的?!?p> 又是退親,阮氏未免怔愣,鑒于了解自己哥哥一貫言而無信的秉性,忍著脾氣問:“大哥,好端端的為啥又退親?”
阮福財就站在門口,生怕院子里的翻出的泥土沾染了他簇新的鞋子,冷笑:“很簡單,致文要和宋大人的千金定親了?!?p> 阮氏一時沒想起宋大人是誰,便問:“哪個宋大人?”
阮福財洋洋得意,那神情仿佛宋大人是他親爹似的:“要么說你沒見識呢,可著曹家堡,只有一個宋大人,人家衣錦還鄉(xiāng),風(fēng)光無限,我打聽過了,宋大人還有個兒子在京城做官,還是個了不起的大官,所以宋家和我,才算是門當(dāng)戶對?!?p> 阮氏終于想起宋大人是哪位了,當(dāng)時宋茂卿榮歸故里,雖然他在任上犯了事,為了自保才辭官不做,但他兒子宋致誠卻是個京官,很受老佛爺待見,所以曹家堡本地衙門聽說宋茂卿榮歸故里,還讓皂役在街上敲鑼打鼓的迎接,熱鬧非凡,阮氏當(dāng)然也知道,只是不成想大哥又來退親,于是據(jù)理力爭:“大哥,說好的天一暖和就給兩個孩子完婚,你不能翻云覆雨。”
阮福財哼了聲:“說好的事多了,你還說把喬家大宅作為玉貞的嫁妝呢,之后卻把宅子給賣了,是你不守信用在前,休怪我翻云覆雨,不跟你啰嗦了,我還有事,告辭。”
說完轉(zhuǎn)身即走,阮氏見他毫無余地,知道多說也是白費唇舌,氣得彎腰拾起一石塊,朝阮福財打了過去,并高喊:“阮福財你言而無信,會遭報應(yīng)的!”
石塊不大,恰中阮福財后心,疼得他回頭跳腳罵:“阮秀如,你連親哥哥都打,你才會遭報應(yīng)呢?!?p> 阮氏那廂拾起又一石塊出來追打,嚇得阮福財撒腿就跑,跑沒多遠,摔了個仰八叉,疼的爹一聲娘一聲的嚎叫。
阮氏終于解氣,回轉(zhuǎn)院內(nèi),關(guān)上門,望著面前凌亂的院子,背靠大門緩緩的滑了下去,先是壓抑的無聲流淚,繼而嚎啕大哭,邊哭邊喚丈夫的名字,一句“鎮(zhèn)山”,一聲泣血,頭上有什么鳥飛過,見此情景,也哀啼幾聲。
坐在地上哭夠,收拾下心情,有女兒在,日子還得過,于是起來繼續(xù)干活。
未幾,大門又開了,她僥幸的想是大哥改變主意了,喜滋滋的抬頭,卻是玉貞和麥子,二人有說有笑,進來發(fā)現(xiàn)阮氏正在干活,麥子首先沖過來搶下她手上的鎬頭:“太太,這種事您怎么能做呢,要做也是等奴婢回來做?!?p> 玉貞也過來攙扶著母親往那架葡萄藤旁的石凳上坐了,待想打水給母親洗手,忽然發(fā)現(xiàn)了阮氏臉上干涸的淚痕,凝眉問:“娘,你哭了?”
阮氏下意識的用袖子擦了擦面頰:“沒、沒哭。”
玉貞蹲在她跟前,仰頭看她:“您就是哭過,說,為什么哭?”
阮氏明知騙不過女兒,更知道婚約解除早晚得跟女兒說,嘆了聲:“你舅舅方才來過,你和致文的婚事,又黃了?!?p> 玉貞聽聞婚事黃了,內(nèi)心的歡喜早已反應(yīng)在臉上,道:“黃了就黃了,哪個想嫁進阮家呢。”
阮氏登時繃起臉:“娘曉得你的心思,自打認識了那個曹天霸,你的心就不在你表哥那里了,可女兒啊,曹天霸是土匪,是惡人,你要是跟他好,你爹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
玉貞忙辯解:“我若是想跟曹天霸好,索性留在老狼山不回來了?!?p> 阮氏稍微有些放心,轉(zhuǎn)而又道:“不行,你和致文的婚事不能就這么算了,我得找你舅舅評理去,他攀龍附鳳,攀上宋家這個高枝,就將咱們一腳踢開,天理何在?!?p> 說著起身欲走,玉貞一把拉住她:“娘,您說什么?”
阮氏長聲嘆道:“你舅舅給致文和宋大人的女兒定了親。”
玉貞思量下:“就是那個衣錦還鄉(xiāng)的宋大人?”
阮氏點頭:“還能有誰,聽說那宋大人的兒子還是個京官呢。”
玉貞緊緊抓住母親的手臂:“娘你不能去,兩次退婚,這種人家,不嫁也罷?!?p> 阮氏卻道:“不行,除了致文,你嫁給誰娘都不放心?!?p> 玉貞也固執(zhí)己見:“除了阮致文,女兒嫁誰都可以。”
阮氏用手一指:“你想氣死娘!”
玉貞默了一會子,最后緩緩的,一字一頓道:“您想逼死女兒?!?p> 她聲音很低,身心俱疲之狀,阮氏一愣。
玉貞已經(jīng)扭頭回房了,那背影,愈發(fā)纖弱。
阮氏的手還僵在半空,麥子走過來,攙著她道:“太太,回房歇著吧,奴婢去做飯。”
阮氏無可奈何的長吁短嘆,只能回房歇著。
玉貞要撙節(jié)用度,吃穿都簡單,所以沒多大工夫,麥子便將飯菜端了上桌,先請阮氏,后請玉貞,卻見玉貞往大門口走去,并丟下一句:“你伺候我娘用飯,我不餓,去鋪子上看看。”
離開家門,腳步匆匆,不多時便到了鋪子,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奔波,藥斗也已擺放好,藥材也已購置了些許,只等掛上匾額,再擇個黃道吉日就可以開張大吉了,匾額已經(jīng)寫好,為了節(jié)省支出,玉貞親自動手,黑底金字,大寫的隸書——喬家藥房,只差把匾額懸掛上。
她試著拿了拿匾額,很重,為了節(jié)省支出,她不準(zhǔn)備請人幫忙,自己咬牙把匾額拎出門,然后憋足力氣扛上肩頭,蹬著梯子,一步步往上,終于力道不足,又一腳踏空,人隨匾額便跌落下來,嚇得她大叫出聲。
正此時,一人騎馬打街邊經(jīng)過,見此情景,那人腳踩馬鐙凌空飛射而來,恰到好處的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