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川一聲令下,八位考官帶巡場官兵開始分發(fā)題卷,千份考卷一刻鐘后分發(fā)完畢。
題卷足有一寸厚,大半都是貼經(jīng)墨義,再有十張白紙是修持答卷。
李不琢拿到題卷,便翻開看了修持題。
“如何祭煉道心?”
登時李不琢腦中就浮現(xiàn)起小道藏中原文:“有想是為祭,無想是為煉?!?p> 破題最為費神,李不琢暫時先不去細想,把修持題壓在最下,拿起貼經(jīng)第一張,提起生花筆,蘸墨,開始答題。
“衣天斗,戴金巾,乘魁綱,入斗門,朝真人,拜華晨……”
每看到一題,早已爛熟于心的勘淵集原文就在腦中浮現(xiàn),李不琢聚精會神,不疾不徐地書寫著,確保不會錯字。
寫錯了字可以用墨團涂去,但卷面是否整潔也是貼經(jīng)評分標準之一,就算通篇貼經(jīng)無錯漏,墨團多于五個的,也不能評甲上。
上等藥墨氣息極其醒神,帶著清淡的幽香,墨跡也凝而不散,十分美觀。
貼經(jīng)題卷漸漸被八分書填滿,李不琢的字跡頗有姜太川年輕時那篇手跡的神韻,又多了股破陣沖殺的鋒銳之氣。
縣試所考貼經(jīng)與縣學月考相近,區(qū)別只是題量更多五倍,李不琢答到后面,發(fā)現(xiàn)不僅只考原文,還有了新的變化。
譬如一題問到:“建武十六年希夷門八世祖所收之徒是誰,在何處?”
希夷門是歸真派祖庭,希夷門八世祖姓寇,諱良,便是玄門古圣之一,門徒眾多。
這題勘淵集中沒有明文記載,卻可以從一些經(jīng)文中推斷出來。
李不琢略一沉思,腦海里浮現(xiàn)出兩篇經(jīng)文。
經(jīng)教相承部雷平山真人許君傳中提到,建武十六年許真人與友人交談,二人談到寇祖,許君便說:“吾師去往駁澤山云游未歸”。
雷平山真人許君正是寇祖門徒,由此可知,建武十六年希夷門八世祖在駁澤山。
經(jīng)教相承部中另一篇經(jīng)文,又記載了寇祖另一位門徒,簡廬山真人陸君的傳記,其中提到陸君在建武六年誕生于駁澤山腳大澤鄉(xiāng),十歲被收入寇祖門下,這正好與雷平山真人許君傳中寇祖去駁澤山云游的時間對上。
李不琢于是提筆寫下:“建武十六年寇祖在駁澤山腳大澤鄉(xiāng)收簡廬山真人陸君為徒?!?p> 再把所引經(jīng)典一并答上:“經(jīng)教相承部雷平山真人許君傳曰……經(jīng)教相承部簡廬山真人陸君傳曰……”
此題就算圓滿了。
縣試貼經(jīng)有十六頁,三百六十五題,可供答題的空處不大,于是考生答貼經(jīng)必須寫蠅頭小字,這考的不光是記憶,還有精力。
考試過去一個時辰后,就有人開始撓腮咬筆頭,有人內(nèi)炁不足,過法家金印與圣像兩關(guān)后已損耗精力,一時間心神恍惚,撿起落地題卷時失手打翻硯臺,之前所答盡數(shù)作廢,不由席地而坐,痛哭失聲,被巡場官兵手刀一砍后頸,直接打暈帶走,若運氣好就是被扔出考場,運氣不好,還要落個“攪亂考場秩序”的可大可小的罪名,在號子里蹲上幾天。
有人被一題難住,苦心冥想不出,便暫且略過,結(jié)果越到后面的貼經(jīng)題越難,不等放榜,也知道自己必然沒有希望,便失魂落魄發(fā)呆了。
高臺上,下方景象一覽無余,姜太川見慣了寒窗十年功虧一簣的心酸,雖然同情,卻并不惋惜,優(yōu)勝劣汰自古如此,便把目光放在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表現(xiàn)得胸有成竹的人身上。
方興運筆極快,行云流水,有被難住的題只沉吟不超過五息時間,就果斷放棄,繼續(xù)往后答題,姜太川點頭輕聲道:“能取舍,知進退,不錯?!?p> 姜太川目光又掃過符膺,只見這位圣人徒孫看任何題都只掃一眼便不假思索作答,贊道:“符靈均倒是收了個好徒弟,想我當年考縣試貼經(jīng)也錯了九題,哪有他這么輕松。白兄,你當年縣試錯了幾題?”
“一題,一時不查,因筆誤寫錯一字?!?p> 姜太川眉毛一抖,縣試貼經(jīng)三百六十五題,越往后越刁鉆,就算能過目不忘、背下全本小道藏的天才,答到后面也要費神推演才能作答,當年他考縣試被貼經(jīng)題難住時,也是當舍則舍,把精力留給墨義與修持。
“可惜,若白兄不錯那一筆,便是天宮立科舉以來貼經(jīng)全對的第一人?!?p> …………
“貼經(jīng)總算答完了……”
李不琢擱下生花筆,揉動酸痛的手腕,輕舒一口氣,等墨跡晾干了,就開始檢查答卷。
檢查一遍,只見答卷上蠅頭八分書密密麻麻,卻井然有序,十分賞心悅目,而且沒有錯字和涂改。
貼經(jīng)全對,接下來便是墨義,墨義要注解經(jīng)文,李不琢讀了幾位玄門祖師對小道藏的注本,比兩月前永安縣學月考時不可同日而語,但墨義卻不是死記硬背就能答好的,同樣的注解在不同的批卷考官眼中評價不一也是常有的事。
墨義沒有所謂的“對錯”,無法苛求完美。
李不琢仔細回答墨義時,心里便開始進行修持的破題了。
縣試修持題由鼎天宮中諸家大學士擬定,說不上純粹公平,也有一定制衡,李不琢眼前修持卷上“如何祭煉道心”這一問,說難不難,說容易卻也不容易。
道心祭煉向來是煉氣士法會上的熱門議題,幽州考生對這四字耳熟能詳,不會無法下筆,但越是這樣的考題,越難脫穎而出寫出新意,道理都被別人講過了,還有什么新東西好講的?
李不琢答完墨義九十題后,已經(jīng)腹中空空,考場中天色已稍稍黯淡下來,巡場官兵走過一個個考棚,漸次點亮紙糊燈牌。
答墨義時,李不琢對如何答“如何祭煉道心”一題也有了思路。
答這種題,當先要避免“大而化之”,通篇講大道理,看似都是玄門大道,卻都是泛泛之談,言之無物。
再就是要汲取前人經(jīng)驗,卻不能照本宣科,答得太過老套,這樣答題雖不會出漏子,無虞落第,卻拿不到好名次,更休提魁首了。
要言之鑿鑿,腳踏實地,又要推陳出新,且要迎合縱橫家學說理念,能做到這四點,才算向魁首靠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