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墨影環(huán)繞著漆黑夜幕,今夜的抱月山上空不見繁星朗月,只有黑云密布。
黑壓壓的夜空仿佛一個擰緊的蓋子,而抱月山就是那罐子,將眾人悶在壓抑濃重的土腥臭中無處可逃。
“再熬兩日,就能出山了。”張方舟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嘆息一聲。沒了初入客棧時覺得這里價格實惠,民風(fēng)淳樸的好感,此刻的張放舟忽感身心俱疲,只想早早離去。
離開這近在咫尺的人怪買賣,離開那隨處可見的妖邪怪事,離開那刻薄的王近云。在此刻心情沮喪的張放舟心里,甚至連和顏悅色的朱有福也因為買了喵親變得討厭起來。
如果說還有一兩樣可以讓張放舟留戀的地方。那可能只有那可愛純真的小豬妖小十六了,如果來日他真可一舉中地,他也多半如眾人的期盼的那樣選擇入朝封官,但他心底最初的夢想只是做一個教書匠,將自己的所學(xué)所知傳播到這個腐朽混亂國家的各個角落,喚醒每個麻木沉睡的靈魂,幫扶所有困苦無助的百姓。而小十六,就是他的第一個學(xué)生,也可能是最后一個學(xué)生。
思及此,張放舟忽然潸然下淚,如果兩日后自己離開,小十六的學(xué)業(yè)十有八九會空下來,而那剛剛在他眼前打開一扇窗的人世文明很可能再次關(guān)上,他只能回歸這荒山莽林中,和所有開啟人類智慧卻遠(yuǎn)離人類文明的妖獸一樣,遵從最本能的弱肉強食規(guī)則,做一個嗜血好殺的妖怪。然后等待著被同類或仙人絞殺的一天。
不知何時小十六已經(jīng)在他的心上站穩(wěn)腳跟,一想到他離了自己的“悲慘生活”,張放舟居然情緒大變,轉(zhuǎn)瞬又舍不得離開了。
“呼——”一聲嘹亮的狐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叫聲柔媚清越,刺破這令人窒息的泥土腥氣,讓張放舟瞬間打了個激靈。
又是狐貍精啊,張放舟嗤笑一聲,眼前浮現(xiàn)出一張濃妝艷抹,浪蕩無恥的面孔,張牙舞爪的朝人襲來,迫不及待的吐著妖氣,想要懾人魂魄。而那些本就下流野蠻的男人們,則丑態(tài)畢露,大聲發(fā)出粗鄙的笑聲,貪婪接受妖女的殷勤,毫不把狐貍精的可怕放在眼里。
這一幕,他在臨川邊境的村寨里曾見過多次。臨川雖然有起云仙派坐鎮(zhèn),靠近邊界處的村寨卻早已遠(yuǎn)離仙氣熏陶,成為妖魔聚集的熱地。
妖魔成倍聚集在這些村鎮(zhèn)里,一邊偷偷吸取起云仙山漫溢的靈氣加速修煉,一邊小心躲避著下山歷練小仙們的殺戮,過著一種“刀口舔血”的生活,如同人類的賭博般,這樣的修煉危險而刺激。
因此村寨里出現(xiàn)的妖精大都異常兇狠狡猾。
而這里最不缺的就是下賤的狐貍精們,他們幻化的人類面容相較其他妖怪要標(biāo)志好看的多,再加上天生具備修習(xí)魅惑術(shù)的天分,靠著販賣人身美色,他們可以一邊吸取仙氣一邊吸取人類精氣,比其他同類修煉的更加純凈快速。
有些村寨里甚至默許狐貍精的合法存在,她們游走在一個個昏暗腥臭的酒肆,推開一扇扇貪婪的木門,做著一筆筆無恥的買賣,只要他們不直接將人精氣吸完取了性命,村里的某些人樂的與他們常來常往,如果他們膽敢傷人性命,村里人馬上團結(jié)一致,向仙徒們舉報,不出半日就會有大批興致勃勃,急切想殺妖練手的小仙徒們蜂擁而至,片刻就將這附近所有妖精絞殺個干凈。
然后用不了多久,新一批膽大心狠的妖怪再次填滿這些村寨,開始新一輪豪賭買賣。當(dāng)年的張放舟前來探望叔伯,在這樣的村寨里小住過半年,見多了這些黑暗的勾當(dāng)。
這些村寨因為妖怪的關(guān)系居然還很富裕,他們利用妖怪,絞殺妖怪,當(dāng)然鄙視妖怪,所以王近云說的什么“人怪”現(xiàn)象在張放舟的家鄉(xiāng)從沒出現(xiàn)過,想來是蒼山邊境地區(qū)的百姓生活更加不易,逼不得已才和妖怪為伍,勉強求生。
“呼——”小獸的叫聲還在繼續(xù),仿佛一只愜意的黃鶯在獨自吟唱,那聲音不急不緩,不驕不躁,怡然自得。
哼,張放舟一陣煩躁,一把推開窗戶,想要透透氣。
這件三床房的大窗戶直對著客棧后院里的一顆高大合歡樹,平日里,那層層疊疊、彎曲如傘的枯枝上覆滿了濃綠的樹葉,仿佛茫然不知已是冬日,張放舟和其他兩個書生早已習(xí)以為常,反正這里是“妖窩”抱月山,一棵樹四季常青舍不得落葉也沒什么好稀奇的。
而此刻,那濃密的樹冠仿佛被什么東西碰觸到,微微顫抖著,張放舟屏住呼吸,心底生出不好的預(yù)感。
“窸窸窣窣”樹葉還在不時的抖動,仿佛有一雙眼睛正掩在樹葉后無聲觀察著他。
張放舟站在窗邊不自覺的后退兩步,謹(jǐn)慎的盯著那抖動的樹葉,好奇心卻驅(qū)使他并沒有著急關(guān)窗。
“是哪家的小狐娘?”忽然,一聲輕佻的問詢自旁邊的絲綢窗戶后傳來。張放舟定睛看去,原來是新入住的丑陋紫衣官人在對著夜空四下張望。
顯然,他還沒有注意到合歡樹的異動。
張放舟心底稍安,心想有這帶著仙家客的官人在場,定能降服一只山間野狐貍。
那聲輕佻的問候剛落地,眼前的合歡樹就像受驚一般輕微一顫,他盯緊合歡樹,張開嘴,剛要出聲卻戛然而止!
一張月盤般的小臉,忽然從綠葉中探出,蹙著眉,撅著嘴對他匆匆做了一個“噓!”的表情。
張放舟顧登時呆立當(dāng)場,不能動彈。
在一眨眼,滿眼的濃綠又恢復(fù)如常,仿佛剛才的一面只是月光倒影,一閃而沒,難辨真實。
可是那微蹙的柳眉,狹長的美目,櫻桃般的小唇卻清晰的在他腦中勾勒出,清澈的仿佛天上明月,不染一絲瑕光!
......
“雪娘,你在干什么?”烈陽第五次猛然回頭,盯著五十步外扭捏不前的少女。
“我,我......”雪娘一只手不停地轉(zhuǎn)著另一只手上的玉鐲,垂著頭不語。
“別再玩那鐲子了,弄得我心里一緊一緊的?!绷谊柮媛恫粣偂?p> “沒......沒有!”雪娘嘟嘴反抗,心底卻笑意盈盈。因為,她剛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
今早,雪娘從地上醒來,驚恐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上起了好大一圈燎泡,像被烈火灼傷一樣!
用手指輕輕一點,那折磨她一晚的劇痛再次襲來,原來是這燎泡在作怪!
想到此前這破鐲子也曾灼燒過她,頓感氣結(jié),雪娘粗暴的一把擼下鐲子,恨不得狠狠磕在地上。
可是這時,烈陽忽然猛然趕來,大喊著:“雪娘,你怎么了?”
雪娘慌張的把鐲子帶回去,一邊在心里暗嘆自己手快,一邊抬眼看向烈陽,卻發(fā)現(xiàn)往日沉穩(wěn)的烈陽一對上她的眼,就馬上閃開,滿面通紅,張皇失措,像在躲避著什么。
“你怎么啦?”雪娘好奇。
“沒......沒什么。”烈陽心虛的狡辯一句,繼而沒好氣道:“你干什么了?我忽然心底一慌,就好像,感應(yīng)到你要逃似得?!?p> “沒有啊,我只是......摸摸鐲子而已。”雪娘也狡辯。
烈陽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那鐲子,臉色更加緋紅,隨后逃也似的轉(zhuǎn)身離開。
回想起昨夜看到的“深情一吻”,雪娘的心“啪”的一陣扭痛,想來是這兩個無恥的人昨夜背著她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此刻才如此局促!
看著那兩個并肩而立的背影,雪娘狠狠的一把擼下鐲子!
“??!雪娘!你又在干什么?”烈陽馬上回頭怪叫道!
“?。俊毖┠锼坪躅I(lǐng)悟到了什么。
再次恨恨的擼下鐲子!
“?。⊙┠?!”
“嘻嘻!”
再擼一遍!
“雪娘雪娘!”
“哈哈哈!”看到烈陽被折磨的焦急無措的樣子,雪娘心底升起一股濃濃的報復(fù)快感。
雪娘咬牙暗暗決定保留擼鐲子的這一大招,只要烈陽在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她就及時出招教訓(xùn)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