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子,好久不見?!?p> “文和先生,好久不見?!?p> “不知曹公子見我有何事?”
沐浴更衣后的賈詡風度翩翩,面上絲毫沒有久在牢獄的困頓之色,見到曹昂,也是不卑不亢。
“阿勒巴人新作了一出滑稽戲,今日開演。聽雷將軍說起文和先生喜好滑稽戲,便請先生過來一觀。”
曹昂笑道,也絕口不提招安的事情。兩人如同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面上一團和氣,始終帶著微笑。
既然來到了識字所,賈詡當然也看到了那塊千字文碑。賈詡并不如郭嘉那么著急,等候曹昂的時候,賈詡將千字文仔細讀了幾遍,千字文,一千字,四言韻文,文采斐然,只是其中有幾處典故,卻不知所以。但也僅限于此了,賈詡已過知天命之年,久歷世事,區(qū)區(qū)一篇千字文,遠遠未到打動賈詡的地步。賈詡在獄中之時,便知道會有今日,此刻來到這識字所,便已知曹昂之意。但當此天下,曹操已死,二袁勢傾天下,賈詡見過曹昂,并不信曹昂有翻天之術。
戲文很好,布景有些倉促,表演也差了點意思。
在第二幕結束,第三幕開啟的空當,曹昂側(cè)側(cè)身,轉(zhuǎn)頭低聲與賈詡說道,“文和先生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賈詡笑了笑,摸了摸胡須,輕輕搖搖頭,說道,“曹公子還是言明的好。”
“從左邊這個門出去,有一個刀手,手上有一把快刀。刀很快,刀手很老到,不會有一絲的痛苦?!?p> 賈詡愣了一下,沒有說話,等了一會兒,見曹昂仍是沒有說話,這才開口說道,“何時?”
“滑稽戲結束之前,若先生準備好了,隨時可以。”曹昂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觀賞這粗糙簡陋卻別有意味的哈姆雷特。
賈詡也沒有再說話。兩人繼續(xù)默默的看著滑稽戲,但與方才不同的是,兩人的心思都已不在滑稽戲上。第三幕開始不久,哈姆雷特王子那觸動人心的自白便開始講起,那自白仿若賈詡此刻的心境,如石子投湖,激起一絲絲的波瀾。
“其實人死如燈滅,哈王子也明白,但他偏要糾結,而人生其實要的就是這一番糾結,你說呢?文和先生?”
賈詡沒有回答,似是陷入了長思。
轉(zhuǎn)眼就是第五幕,雷歐提斯與哈姆雷特展開了決斗?;蛟S是知道這場戲很是粗糙,所以狐卷子在決斗上花了很多心思。雷歐提斯的劍術頗有吳越劍士綿細韻味,而哈姆雷特的劍術卻極似燕代俠客豪邁之風,兩人各施絕技,在場上連戰(zhàn)數(shù)十個回合不分勝負。
“許都朝廷將奉何人為主?”賈詡終究還是開口問道。
“或為董承,或為劉備?!辈馨盒Φ?。
“公子將取何地?”賈詡繼續(xù)問道。
“暫居南陽,以觀局勢。”
“‘暫’至何時?”
“快則一月,慢則三月。”
“局勢若變?”
“或取關中,兼取益州,亦可東出收拾殘局?!?p> 賈詡靜了一會兒,關中、益州、豫州,是三個不同的戰(zhàn)略方向,各有意味。
“公子以何與二袁爭鋒?”過了一會兒,賈詡問道。
此時雷歐提斯與哈姆雷特扭打在一起,過一會兒,兩人相互分開,手中長劍已經(jīng)互換。
“法家拂士,天下之智?!?p> “到的此時,公子還不肯出實言嗎?”
曹昂看這臺上紛紛死去的王后、雷歐提斯、國王、哈姆雷特,停了一會兒,才從容說道,
“能殺人者為諸侯,能活人者為天子。昂雖不才,愿活天下之人。”
賈詡長嘆一聲,“曹司空泉下有知,當含笑九泉矣。”
說完,賈詡便起身向右邊的門走去。曹昂笑了笑,起身也向右邊的門走去,走了兩步,卻聽后面有人叫道,“大公子請留步?!?p> 曹昂回頭看去,卻見韓松和郭嘉正站在不遠處,郭嘉神色雖有些疲憊,但一雙眸子格外有神。
曹昂與郭嘉相視一眼,曹昂眼中有淚,忽然拱手長揖,向郭嘉一揖到底。
夜,祭祀了曹操之后,又休息了一個多時辰的郭嘉被請到講武堂曹昂辦公處,見賈詡正在與曹昂談論著什么。
“奉孝,你來看,這是今日剛收到的消息。”曹昂遞過一張薄紙。
郭嘉接過看了,才知道自己離開的這幾日,許都各方勢力已公開撕破臉皮,為司空之位爭得頭破血流。種輯、吳蘭、王服代表外戚權貴為董承在朝堂中呼喊,而荀彧代表的清流官僚則屬意劉備,兩方據(jù)理力爭,每天朝堂之上都是吵作一團,有幾次還大打出手,讓天子極其震怒,然而又毫無辦法。
“二袁有何動作?”郭嘉繼續(xù)問道。
賈詡挑了一張紙,遞給郭嘉,“袁紹未見反應,袁術已派張勛、橋蕤率軍沿河北上?!?p> “武平?”
“數(shù)日后當能到武平。”
郭嘉低頭看著情報,賈詡微微瞇著眼,曹昂把手指在桌子上敲著,忽然說道,“我打算上表。”
郭嘉先問道,“以何人之名?”
“河南尹(夏侯惇)。”
賈詡又問道,“報喪?”
“報喪,并推伏完為司空,行車騎將軍事?!?p> “妙哉!”郭嘉擊掌說道。
賈詡卻看向曹昂,問道,“公子是否早已有全盤方略?”
“數(shù)夜長思,偶然有所得?!辈馨耗贸鲞@幾夜所畫的一沓SWOT分析,說道,“這些情況,或不準確,你們來看看?!?p> 數(shù)日后,上午朝堂議事,正當眾人吵鬧不休的時候,許久不見的夏侯淵忽然出現(xiàn),當門外侍者高聲唱出潁川太守夏侯淵名字的時候,朝堂之上瞬間安靜了下來。
十六歲的天子劉協(xié)本來早已一臉不耐,聽到夏侯淵來朝的消息,也是精神一振。初到許都時,劉協(xié)見曹操任意罷免誅殺官員,與董卓、李傕、郭汜并無二致,十分生氣,也曾說出氣話,讓曹操放自己離開。但如今曹操死了,劉協(xié)連日在朝堂上看到百官的面目,心中已然理解了曹操幾分。
夏侯淵昂首闊步,來到大殿之上,所行之處,曹操積威之下,眾人紛紛側(cè)身低頭,夏侯淵行至天子近前,舉起一卷書簡,朗聲說道,“臣,潁川太守夏侯淵,代河南尹夏侯惇上表陛下。大漢司空、行車騎將軍事曹操代天子征伐西涼叛逆,不幸薨于宛城,特報喪于天子!”
“如今天下紛亂,朝堂不可一日無輔。伏皇后之父伏完,深沉有度,臣等推舉伏完為司空,代行車騎將軍事!”
夏侯淵一言說完,朝堂之上頓時大嘩。荀彧猛然抬頭看向夏侯淵,這才猛然想起,雖然朝堂之上都已知曹操身死,但曹氏與夏侯氏一直從未發(fā)生,連報喪的例行奏表也無。荀彧以為是夏侯諸曹懼怕而不敢上表,如今看來,夏侯諸曹早已打算。
看著夏侯淵一臉冷笑,荀彧忽然想起一事,心頭一緊,“那些從南陽回來的潰兵,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