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輛黑色的林肯。就在一個晴朗的午后,沒有任何征兆地停在了文城學校外的楓樹大道上。那時候?qū)W校的上課鈴聲悠揚而清脆,沒有好奇學生的注目與喋喋不休,生銹的欄桿上偶然竄過一只覓食的黑貓。
小城秋風蕭瑟,黑色林肯老態(tài)龍鐘似的緩緩圍著老三條街前行,車如其人,像是一個看淡世事的老者,不會在意那些激情澎湃的年輕人的眼光。他在找尋什么,卻又不甘心失敗。
黑色林肯就這樣默默行駛著。透過那反射出光亮的玻璃,首先眼簾的便是前排司機的白色手套,一副質(zhì)感細膩講究的模樣。緊接著你會不由自主地想要探尋坐在后排的是一位怎樣的人物。
于是上帝視角會告訴你,車如其人,人如其車,慢慢悠悠,是位老者??吹侥请p緊握膝前的雙手,蒼老粗糙,掌紋深厚,泛著褐色的老年斑,是的,他已經(jīng)很老了。大廈將傾,搖搖欲墜之勢,也許他明天就會死掉。
上帝鏡頭緩緩向上轉(zhuǎn)移,那是一張出色的面部特寫。暗淡的嘴唇緊閉,周圍是亮眼的白色胡渣,鼻峰高聳,眼神雖然尖銳卻有些疲憊。男人的臉永遠可以表達出他的故事。
那么這個老人又表達出怎樣的故事呢?從他那堅定的眼神中,我們可以察覺他年輕時的張狂氣盛還有身后的財富與地位。
于是一個小時后,老人擺了擺手,后視鏡前的司機心領(lǐng)神會地將汽車緩慢地駛出小城。
“老陳啊,這里的楓葉格外的紅呀!”
“我眼拙,沒覺得哪里紅,難道比您上次在日本出差時所見到的還要紅嗎?”
“上次是京都還是橫濱?時間太久了,你居然還記得,老頭子我可就記不住了……”
“總之呢,這不過是一個沒落下來的工業(yè)小城,楓樹也是平常的楓樹。”
“那時候我還覺得自己年輕,現(xiàn)在想想不服老是不行啦,你不是問我這里的楓葉哪里紅嗎?”
“您說哪里紅呢?”
“夕陽紅啊!夕陽紅??!”老人留戀地望著窗外,“像不像在巴黎看到的那幅油畫……就是梵高的那幅秋天的……文城,文城……這就是她們生活的地方啊……”
“街上很冷清啊!”
“今天是周一,學生在上課,大人在上班,小城冷清很正常。”司機解釋道。
老人嘆了一口氣便靠在座椅上,“我老了,回去吧?!?p> “用不用我陪你下去走走?”
“不必了,我累了。”
“既然如此,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您又何必親自跑來一趟呢?這種事情叫下面人來做不就好了?”
“我只是想看看這座城,以后也許就沒機會咯……夕陽無限好呀!”他微閉雙眼道,仿佛有模糊的淚水緩緩流淌,“這段時間總會夢到她們,還有這座火紅火紅的城……像是楓樹在燃燒,小城在燃燒,火氣沖人。我想我過不久也會燃燒,這是逃不過的自然法則?!?p> “您這是哪里話?您的身子還硬朗著呢?!?p> “以后就拜托你了。就拜托你了?!崩先擞謬@了一口氣道,“你跟了我二十多年,二十年彈指一揮間哪!等我死了,我會給你一筆錢,你拿去給家里人吧。只是我希望你能留下來,幫我照顧一下這個爛攤子……”
“您這是哪里話,我何德何能??!”語畢,就連司機也落下淚水。
“老陳啊,這二十年辛苦你了。我謝謝你了。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能有幾個年輕力強的二十年?你這二十年跟著我,著實委屈了。”
“二十年都這樣過來了,我還差接下來幾年嗎?您放心,萬事有我老陳在!我們這個年紀還圖什么?錢嗎?不就圖個心安嘛!”
“心安,心安,談何容易!年輕時做了不少難以挽回的錯事呀!現(xiàn)在后悔也晚了!”
“世事無常,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于是周一這天黃昏,放學后的學生們仿佛找到了一個更新奇的話題。那便是黑色林肯。于是學生不再是學生,而是嘰嘰喳喳的麻雀,三五成群地討論著這個話題。
比如,會有孩子問同伴什么是黑色林肯。
“傻子,林肯都不知道?美國總統(tǒng)呀!黑色林肯就是說,他是個黑人!”
“可我聽他們說,林肯是汽車呀!”
“喔!你是不是傻子??!黑人林肯坐的黑色汽車!懂不懂!這不是一般的車!這是總統(tǒng)坐的車!”
“是不是只有總統(tǒng)能坐?”
“傻叉!中國有總統(tǒng)嗎?”
“喔!那是不是總裁才能坐?”
“……”
就連耗子兔子二人也在軒凝身旁嘰嘰喳喳個不停,軒凝只得耷拉著臉說道:“喔,我從放學到走出校門,已經(jīng)聽了不下十次林肯汽車了。”
“我靠!你也不想想,文城這小地方,誰開的起林肯??!林肯啊,懂不懂什么是林肯?文城礦務(wù)局局長也開不起啊!”
冷澈突然在一旁彎腰笑了起來。
“凍死人,你笑個錘子?門牙都掉地上了!”
“怎么不許笑還讓哭不成?笑你這個傻子唄!局長開不起林肯,不是還有你李政浩能開的起嗎?”
“借你吉言了,我有空去開飛機怎么樣?我要是開的起林肯還在文城?我早去北上廣深當公子哥去啦!”
“你懂得還不少呢,大少爺!”一旁的兔子也隨即諷刺道。
“話說你要開什么飛機?波音747啊還是公雞中的戰(zhàn)斗機???”冷澈繼續(xù)沒安好心地問道。
“這個得問問你家老公啦,什么飛機?開軒凝的飛機啊!可好開啦,改天你也來試試?”
“你給我滾開!”軒凝隨即便是一腳,不料卻被耗子及時躲開了。
軒凝轉(zhuǎn)過身去,只見冷澈羞紅了臉緊緊握拳沉默不語,表情憤怒中仿佛還帶著少女的靦腆和柔情。他只好大步走向前,將口袋中的兩塊奶糖掏出遞給冷澈。
“糖給你,你先回家吧?明天早上樓下見?!?p> “那你呢?”
軒凝沒有回答,轉(zhuǎn)身便喊了一句,“李政浩,有種你別跑!我今天非要打爛你的嘴!”
兔子聽罷發(fā)笑著朝二人飛奔過去,“這種好事千萬別忘了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