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靈芷納悶,自己什么也沒有做,連表情也是方才見齊塵時帶著的乖巧笑容,怎么就嚇著它了?
再說那大毛球身形怪異,但動作十分靈巧,小肉爪子穩(wěn)穩(wěn)地扒著案幾邊緣,一身長長的絨毛被風吹得柔順光滑,惹得人十分想伸出手去摸上一把。它滾圓的眼珠恍似在毛球上嵌了兩顆大黑葡萄,外頭還鑲著金邊,既靈氣又精乖。
只是眼珠不經(jīng)意往顧靈芷那邊一轉(zhuǎn)時,會露出明顯的怯意。
齊塵性子清寡,身邊無端多了這么一只寵物,想必有些來歷。
顧靈芷雖然好奇,但也不好去打聽,只暗中多看了兩眼。大毛球被她這么一看,愈發(fā)正襟危坐起來。
一名童子上前,抱走了大毛球。大毛球異常聽話,甚至還有些急著離開這里的模樣。那童子還沒靠近,它已經(jīng)小跑了兩步,躥入童子懷中,縮成一團。
臨走時,還怯生生地往顧靈芷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她是什么妖怪,能一張嘴就把它吃了。
齊塵一言不發(fā),恍似全然沒有留意到這些事情,視線始終淡淡落在棋盤上。
這讓顧靈芷有點慌。
約莫是十歲的時候吧,師父元空子說她心性不定,不適宜進行下一階段的修行,讓她去學一下圍棋,修心養(yǎng)性。恰好齊塵云游至盛京附近,她師父隨手一撂,就把她扔給了這位師祖。
顧靈芷記得,她剛見著這位與眾不凡的師祖時,還小小地花癡了一下他超塵脫俗的身姿容貌。
他總是神色淡漠,雙唇輕抿,一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模樣。任何衣服穿在他身上,仿佛都成了道袍,但他本身又無修道者的克制過度,故意為之的禁欲姿態(tài)。仿佛,他本身就是“禁欲”二字的活體版本。
她那時還曾天真地想過,能日日和這么一位姿容出塵絕俗的人物在一起,是件頂頂不錯的事情。但沒想到,她是日日對著這神仙兒似的人物了,可也日日要與他下棋。
除了吃飯睡覺外,她不是在下棋,就是在看棋譜。不是在和他下棋,就是和自己對弈。
將近三個月,困在山下深溪中的數(shù)間茅草屋里,簡直快把她悶得發(fā)霉了。
好在,她不僅學會了下棋,而且還下得不錯,算是沒有枉費三個月的時光。
只是,離開那茅屋后,除了元空子閑來無事拉著她下棋外,她幾乎不曾碰過棋子。自那以后,她連形似圍棋的棋子餅也不吃了。
不知齊塵是否看穿了顧靈芷的心思,淺淡地道了一句“今日就不下棋了?!彼従弻⒁暰€從棋盤上移開,“你這心神不寧的模樣,不出十五步,必輸無疑?!?p> 顧靈芷訕訕一笑,“先生說得是?!?p> 因齊塵已脫離北淵宗,她不好叫他師祖,便和其他人一般,稱他“先生”。
顧靈芷還在想著如何開口提起自己身上封印的事,已聽得齊塵單刀直入,說道:“封印解開了一重?!?p> 那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這件事你怎么想的?”齊塵問道。
“我……”顧靈芷垂眸,“我不知道。太突然了,莫名其妙,一下子就……”她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兀自搖了搖頭,話也沒有說完。
“那便是命數(shù)使然?!饼R塵緩聲道。
從知道身上的封印解開了一重之后,顧靈芷心中就有了這個答案。元空子對這件事的推測,大抵也是如此。
只是,包括她在內(nèi),誰也沒有這樣直接地把最可能的答案說了出來。
她垂眸輕笑著,長長的睫羽投下一片暗影。
齊塵問道:“難過了?”
“有一點,”顧靈芷道:“但算不上太難過。這件事我心里多少有個數(shù),”她極輕地嘆了口氣,臉上是與她這個年紀全然不相符的淡然,“到底,只關(guān)乎生死與時間而已。誰末了不是一死呢?不怕,也就不難過了?!?p> 齊塵淡淡轉(zhuǎn)開目光,端起案幾上的茶盞,淺淺地喝了一口。
“真要說難過,還是那年……”她睫羽顫了一顫,視線經(jīng)齊塵身上一掠,又轉(zhuǎn)開了,投向窗外,“那時候,是真的怕。”
從她生下時,左腹處就有一道細長嫣紅的胎記。
民間有種說法,說是人生下來時帶的胎記,多半與前生有關(guān)。她兒時聽到這個說法時,還有些好奇,不知自己前生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墒撬男珠L顧嘉喬卻認為,這些都是無稽之談。
即便有前生,有輪回,人也不應該揪著過去不放手。
那一次,她非常難得地聽從了顧嘉喬的話,選擇了置之不理。
直到某年春日的夜里,她的胎記處無緣無故滲出血來,把父親和兄長都嚇了一大跳。顧家著急忙慌地請來了郎中,可把過脈之后,發(fā)現(xiàn)她身體并無異常。他們想著,也許是郎中的問題,于是接連換了好幾個郎中。
可是,所有郎中的診斷幾乎都一樣,她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只是氣血有些虛浮。她的胎記處雖有滲血,但把血跡擦干后,看不出有一點受傷的跡象,肌膚光滑,毫無異常,連個小疙瘩都沒有。郎中們給她開了一些補血補身子的藥方后,也就不了了之。
但很快,當她的胎記又開始滲血時,血跡下多出了一個若隱若現(xiàn),泛著紅光的圖樣。
那年,恰逢大魏數(shù)十年不遇的春旱。河水枯竭,稻田干旱,餓殍遍野,流離失所者不計其數(shù)。
即便是盛京,也從入冬時一場雪后,到將近入夏時,仍未有過一滴雨。人心一亂了,各種謠言便容易趁虛而入。在恐懼和絕望中的人,哪里還能分辨清楚什么是真相,什么是流言。
在發(fā)現(xiàn)胎記異樣的時候,是顧嘉喬先反應過來,讓父親下令顧家上下封鎖消息,對外只說是家中人染了風寒,久治不愈,才換了一個又一個大夫。但到底是晚了,盛京之中,關(guān)于顧靈芷是妖孽轉(zhuǎn)世的謠言已經(jīng)悄悄傳了開去。當然,也有人說她是被妖怪附身,制造了這場大旱,為禍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