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055年,離牧野馬蹄踏金戈,還有五年。
鹿臺上,紅燭幔帳,歌舞升平。它不知,十年后,這里的紅燭將化作漫天烈火,燒盡殷商最后的癡妄。
公元前1055年,殷商帝辛統(tǒng)治時(shí)期,這一年發(fā)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商王帝辛將來自西岐的西伯侯,囚禁于羑里;第二件,東夷萊國的諸侯王之女,突然得了啞疾,人亦癡傻了。
傳聞這個(gè)萊國侯之女,二八年華,美貌無雙,正是與各宗主貴族結(jié)姻親的大好年紀(jì)。誰知,竟然會生出了這種病,注定要在那陰森的宮內(nèi)孤獨(dú)終老了。
不過也有傳聞道,正是因?yàn)榇伺趺?,得罪天神,天神降罰,才讓其失智失聲。
“簡直無稽之談?!?p> 妘辛趴在奴隸房的臥榻上,把玩著奴隸乙給自己收進(jìn)來的落葉,哼哼一笑。
奴隸乙盯著她的臉,左右瞧了幾眼,眼底透著歡喜,道:“就是就是,貴女聲若銀鈴,貌若天仙,不過是磕了一下頭,怎么就成了個(gè)不會說話的癡傻之人了?”
妘辛其實(shí)心中早有計(jì)較,冷哼一聲:“一切待華夫人母女回來,便可真相大白!”
妘辛的父親乃東伯侯之侄孫——辛姒,二十五歲迎娶上任北伯侯之女妘女為妻,封地萊國,人稱萊國侯。
萊國侯其人英武善戰(zhàn),一直跟隨商王南征北戰(zhàn)。
可是前段時(shí)間伐鬼方時(shí),不幸染疾,撒手人寰。
可就在他死訊傳進(jìn)萊國侯宮那天,其二夫人華夫人便帶著女兒嫦辛,霸占了原本屬于妘辛母女的寢宮,還將她們母女二人趕到了奴隸房舍中,與奴隸同吃同住,可謂囂張至極。
十月金秋,奴隸房舍外,那棵五人合抱的巨木,落葉紛紛。
妘辛看著手中枯黃的落葉,想到華夫人母女趁自己昏迷時(shí)的所作所為,嘴角不禁提起一抹冷笑。
如今父親不在,這母女二人的狐貍尾巴可算是露出來了!
她問奴隸乙:“從這里到奄國需要多久?”
奴隸乙回想了一下,說:“我幼時(shí)隨萊伯侯到萊國時(shí),在路上走了月余,想來路途遙遠(yuǎn)著呢。”
她撇撇嘴,說:“路途遙遠(yuǎn),那對母女走得倒是挺歡,父王這一走,恐怕再沒人能治得了她們了?!?p> 奴隸乙眨眨眼,說:“貴女不是將她們整治得服服帖帖嗎?皆言華夫人和嫦辛貴女囂張跋扈,我看她們在貴女面前乖巧得如小貓,只會喵喵喵?!?p> 妘辛嗤笑:“不過是這后宮之中,只有我一人不曾有求于她們罷了。”
她有姊妹十余人,皆是同父異母。除去前面十幾個(gè)早已嫁人的姐姐,還剩余五位與妘辛相差不過一兩歲的姐姐,待字閨中。
這些人都需要依靠華夫人的勢力,助自己尋覓良人,自然不敢得罪她。
可妘辛從未想過這些,自然就無所忌憚。
她又道:“皆言,好人怕壞人,壞人怕惡人。若是能整治那對母女,我當(dāng)惡人又有何妨?”
奴隸乙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嗯!貴女便是惡人!”
“嗯?”妘辛眼刀飛去。
“……壞人?”
“……”
奴隸乙委屈道:“乙不知。”
妘辛笑了,道:“我若是惡人,便要做那懲治壞人的惡人!”
奴隸乙問:“該如何懲治華夫人母女?還是抓蛇?”
妘辛左右想了想,覺得此提議甚好。于是提袍起身,背上蛇簍,坐上牛車,晃晃悠悠的出宮抓蛇去了!
清水泠泠的小河邊,芳草萋萋隨風(fēng)佛動。
妘辛帶著奴隸乙,手里拿著長棍,在半人高的草叢里尋找水蛇的影子。
乙瞧著她這架勢,心中默默為河邊的小蛇們默哀。
妘辛躬身在草地里尋覓,突然看到一抹碧綠色的蛇尾劃過草叢。
她趕緊對乙“噓——”了一聲,然后眼疾手快地往那草叢一探!
嘿!小棍果然摁住了一條小青蛇!
妘辛提起小蛇大喊:“哈哈!乙!我捉到了!”
她雙手捏住小蛇的頭尾,回身向乙炫耀。
誰知,乙卻臉色大變,顫巍巍地伸手,指著她身后,說:“貴……貴女,莫回頭……有……有長蟲……”
妘辛見她嚇得面色灰白,心陡然一提,顫著聲音問:“多……多大?”
乙漸漸揚(yáng)起下巴,朝她的頭頂看去,結(jié)結(jié)巴巴道:“不……不小?!?p> 妘辛大駭,渾身汗毛豎起!
但她不敢動彈,只敢動動眼珠,看了一眼手中的打蛇棍。
打蛇棍雖然不粗,可勝在是用新竹做的,堅(jiān)韌結(jié)實(shí)。為了防止蛇纏棍而上,她和奴隸乙特意還在前端釘了一些青銅釘,看上去怪異又實(shí)用。
清風(fēng)輕輕吹拂四周草地,草葉沙沙作響。
可妘辛卻聽到另一個(gè)粗糲的摩擦聲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粗糙的蛇皮捻過草地,夾雜著濕漉漉地粘液聲,猶如幽冥墟的引魂聲,一聲一聲扣在她的心口!
而奴隸乙的表情眼見也越來越猙獰,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她瞅準(zhǔn)時(shí)機(jī),突然大喝一聲!掄起打蛇棍,轉(zhuǎn)身便往身后甩去!
這一聲不但把奴隸乙嚇了一激靈,也讓后面的大蛇往后避了一下。瞅著這個(gè)空檔,妘辛這才看清背后這條“長蟲”,這……這哪是長蟲啊?!這分明就是巨蟒!巨蟒啊!
這巨蟒好像通人性一樣,聽到她的喊聲,先是往后避了一下,但等它再往前伸頭時(shí),卻正正好受了妘辛落下來的那一悶棍!
“噗嗤!”
打蛇棍死死地釘在了如小羊腦袋一般大的蛇頭上!
“嘶哈——”
巨蟒受了劇痛倒在地上痛苦的糾纏成一團(tuán)。
妘辛趕緊脫手,甩了小水蛇,拉著奴隸乙便跑!
兩人一路跑,一路叫??赡巧呤芰藴珥斨丛趺纯赡苌屏T甘休?它跌跌撞撞跟著二人的足跡狂追追趕,死死嵌在頭上的竹棍攪起片片草葉和陣陣黃土!
兩人連跑帶爬地跑到土路上,路上還停著她們的牛車,那頭老黃牛正優(yōu)哉游哉的在路邊啃野草。
妘辛吩咐奴隸乙:“去!把牛車?yán)?,我把那長蟲引開,你快點(diǎn)趕牛車來接我!”
說完,兩人兵分兩路,分別朝大路兩邊跑去。
這是一條東西方向的官路,通過這條路向西走能夠到達(dá)萊國城外的官驛處,向東走就是萊國城郭。
奴隸乙得令急急忙忙往東去牽牛繩,妘辛則往西狂奔,內(nèi)心祈求天神一定要讓自己遇到回城的人們。
可是10月秋收,農(nóng)忙的人此時(shí)還在田間地頭辛苦勞作,誰有這閑情跑到河邊玩蛇?
也就是妘辛這種無聊透頂?shù)淖谥髻F族,才愿意干這等蠢事!
眼見巨蟒越追越近,越追越緊,妘辛突然摸到腰間掛著一把青銅匕首,這把匕首是她母后送給她防身之用的,但她看它樣式奇特,花紋繁復(fù)美麗,一直都把它當(dāng)配飾懸掛。
如今這般兇險(xiǎn)之境,也只能讓它派上用場了!
她一邊跑一邊解下匕首,心想與其被追到力竭,還不如拿著匕首,回頭跟這畜生決一死戰(zhàn)!
于是她奮力拔出匕首,狠狠地朝身后刺去!
“啊!”
妘辛緊閉雙眼,聽到奴隸乙在遠(yuǎn)處的牛車上大叫。
可預(yù)想的疼痛并沒有降臨,她偷偷地掀開眼皮一瞧,眼前哪還有巨蟒的身影呢?
蛇呢?
妘辛眼神四處亂轉(zhuǎn),尋找蛇影。
“貴女可否安康?”
身后突然響起一道渾厚的聲音。
她轉(zhuǎn)頭一看,一個(gè)身著金線云紋刺繡白衣,腳蹬皮靴,身材魁梧的男子,正端坐在高馬之上看著她,他手里握著一柄長劍,而那劍上正挑著剛才逞兇的那條巨蟒!
“嘶……”看著身首異處的巨蟒,妘辛倒吸一口涼氣,她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給自己壓了壓驚。
見巨蟒已除,她朝男子拱了拱手,道:“謝子搭救?!?p> 此時(shí),奴隸乙也趕著牛車跑到他們跟前。
高馬見矮牛,打了個(gè)*響鼻,不屑地*跺了跺腳。
*那奴隸乙滾下車后,抱著妘辛就是一通哭嚎:“貴女,你若有事可怎么和妘夫人交代啊!”
妘辛好脾氣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說:“無事,無事,多謝這位……嗯……”
日光氤氳,妘辛抬臉望向珷。
剛才一路狂奔,她的兩頰沁著惑人心神的桃粉色,珷看著她這張嬌顏輕咳了一聲,道:“在下珷?!?p> “啊,多謝珷搭救,妘無以為報(bào),這里有兩枚玉璧,請收下?!眾u辛低頭解下腰間兩枚玉璧。
發(fā)絲因?yàn)閯偛诺谋寂茱@得凌亂,她一低頭,有幾縷調(diào)皮地耷拉在她的脖間,讓她看上去溫柔又寧靜,完全沒了剛才要揮刀斬巨蟒的氣勢。
她在馬下,將兩枚玉佩遞給珷。
珷將那巨蟒的尸首隨手一甩,甩到一旁的草叢之中,收起青銅長劍,說:“我瞧貴女手中的青銅匕首格外別致,不知可否交與在下一看?”
果然男子獨(dú)愛兵器,妘辛笑笑,順手解下匕首交與他。
珷將匕首握在手里顛了顛,又劃開看了兩眼,贊賞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完璧奉還,道:“果然好刀,不過看這樣式并非東夷工藝。”
“此乃家母所贈之物,是她從她的母族帶來的?!?p> “鬼方?”
妘辛頓了一下,垂眸道:“正是?!?p> 現(xiàn)如今鬼方大部已滅,全拜已經(jīng)犧牲的父親和那商王所賜。母后也因此郁郁寡歡,常年纏綿臥榻。
對于他們這些宗室女子而言,丈夫?qū)檺勰愕某潭?,與你背后的母族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因母親出身鬼方,即使被稱為大邑商第一美人,依舊沒辦法得到父親的垂青。反而那個(gè)華夫人,因?yàn)槟缸迨菛|夷最有勢力的諸侯王,所以在后宮中能得父親百般寵愛。
從小,妘辛便知道,宗室之女的人生里,沒有愛,只有利。
她抬起頭看著端坐在高馬之上的男子,問:“子從哪里來?”
珷挑了挑眉:“西岐?!?p> “欲往何處?再向東走便是朝陽升起之地啦?!?p> 珷看著不遠(yuǎn)處的萊國城郭,勾勾嘴角,道:“不去那么遠(yuǎn),就在此地,我要替商王迎娶那美貌世無雙的萊國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