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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巫

第3章 進(jìn)萊國

嬌巫 一江冬 3266 2020-09-12 09:51:40

  秋分掃落葉,滋啦……滋啦……

  姜尚捋了捋在風(fēng)中搖曳的白胡須,安慰女兒:“我知道你傾慕伯邑考,天下女子誰不喜歡?可如今伯邑考已留在朝歌做了質(zhì)子,要殺要剮全憑帝辛一句話。你是知書懂禮的,聽父親一句勸,珷才是你的良人。”

  邑姜面頰微紅,抿了抿嘴,不再搭話。

  10月,天空似乎比平日高了幾丈。

  妘辛仰躺在牛車上,看著藍(lán)天,聽著耳邊時而響起的陣陣吟唱:“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

  官路遠(yuǎn)處的山坡上,農(nóng)忙之人偷閑坐在那里吟唱歌曲,贊頌草木飛鳥,引起陣陣歡笑。

  奴隸乙看著那邊的人,也彎唇笑了笑。

  妘辛問她:“乙,想家嗎?”

  乙搖搖頭,說:“鬼方早被萊國侯蕩平哩,回不去了?!?p>  妘辛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黑白分明的大眼突然閃出一道光,說:“不,父王是在伐鬼方余部時受了瘴氣而亡的,后商兵班師。我估計鬼方現(xiàn)如今還活著不少殘部呢。”

  乙驚喜:“真?”

  妘辛伸手從旁邊高高的草叢中薅了一顆黃草,銜在嘴中,說:“真。”

  “可是我們?nèi)绾稳???p>  妘辛目光暗了暗,說:“還需方才那幫人助我們一臂之力啊——”

  奴隸乙想了想,突然湊到她耳邊說:“貴女,方才那珷是個美男子哩?!?p>  妘辛一愣,仔細(xì)回想了,只覺剛才日光太盛,那珷坐在高頭大馬上,又正好擋住了日光,是以她沒有看清楚他長相如何。

  她撇撇嘴,說:“美男子又如何?他是我們的仇人,乙。”

  “仇人?”

  妘辛伸了個懶腰,說:“他與那華夫人母女相近,不是仇人是什么?他還要擄我去朝歌進(jìn)獻(xiàn)給商王帝辛,不是仇人又是什么?”

  奴隸乙表情憤怒,握了握拳,說:“嗯!是仇人!”

  妘辛剛回萊國侯宮,便聽母親身邊的奴隸甲傳話來,說母親要見她。

  這可是難得的新鮮事。母親不喜她,或者說母親不喜與這萊國和東夷有關(guān)的一切。

  從她記事起,母親就從未與她親近,她總是在她眼神中看到哀傷和悲戚。年幼的她不懂,不懂母親為何不與自己親近,也不懂為什么母親總是盼望回到那個已經(jīng)滅了國的故鄉(xiāng)。

  母親今天破天荒的找她,讓她有些受寵若驚,上次跟母親見面是什么時候呢?

  哦,兩個月前,圓月盛會,父親的出征祭祀典禮上。母親雖然出席了儀式,卻還是沒呆到擊鼓行軍便離開了。

  軍隊在陣陣鏜鏜的擊鼓聲里啟程行軍,她在一片歡騰中,看見母親背影蕭瑟的被奴隸甲攙扶離去。

  想來,她是想到了自己的母族。

  殷商行軍征戰(zhàn)一次,便會多出無數(shù)個像母親這樣失去自己的母國的可憐人。

  *

  去的路上,妘辛問奴隸甲:“母親近來可好?”

  奴隸甲回:“妘夫人身體大不如前了,貴女還是多陪陪夫人吧?!?p>  妘辛無奈地笑笑,說:“母親不喜我,我不煩她,便是最大的孝道了?!?p>  這話說得心酸,連奴隸甲都有些憐憫地看了她一眼。

  母親的房舍靠近馬圈,萊國侯出兵帶走了大部分戰(zhàn)馬,留下來的都是小馬駒。妘辛路過這里,摸了摸這些馬駒的頭,看它們無憂無慮的搖了搖頭,她也樂得咯咯直笑。

  轉(zhuǎn)身便看到母親站在門口,一臉憂慮的看著她。

  她趕緊上前行禮,妘夫人淡淡地說:“進(jìn)來吧。甲,你守在門口,我與貴女有話要說?!?p>  妘辛跟隨母親進(jìn)入房舍,房子不大,一方竹榻被收拾地干干凈凈,中間擺了一方小幾,上面放著杯盞和花瓶,花瓶里插了一枝新摘的蘆葦。

  一進(jìn)屋,妘夫人問她:“聽說華夫人她們已經(jīng)回來了?!?p>  她點頭稱是,又聽妘夫人說道:“東夷要進(jìn)獻(xiàn)貴女到朝歌,你也知道了,對嗎?”

  妘辛身形一頓,僵硬地點了點頭。跟母親如此正式的說話,自她長大以來還是頭一次。

  見她點頭,妘夫人起身走至她身前,撈起她腰間那柄青銅匕首,感嘆說:“這柄匕首已經(jīng)傳了800多年,到你這里已經(jīng)是856年了,你可知道此為何物?”

  妘辛低頭看向這柄青銅匕首,青銅材質(zhì),匕鞘是繁復(fù)的鏤空云紋裝飾,匕首手柄處雕刻著一枚小的青銅面首。

  這種青銅匕首很多人都有,妘辛還曾在負(fù)責(zé)祭祀的作冊那里見過,一般負(fù)責(zé)在龜甲或者山石上篆刻字用的,無甚稀奇。

  她答:“匕首。”

  妘夫人搖了搖頭,道:“這是我們妘姓的祖先傳下來的篆匕,專門負(fù)責(zé)王侯貴胄祭祀。我們妘姓一脈自黃帝時期便一直擔(dān)任大祭司,且都是女祭司,到我這一代已經(jīng)有800多年的歷史了。”

  “大祭司?母親不是鬼方部落首領(lǐng)的女兒嗎?”

  妘辛驚訝,她之前一直被父親告知,母親是鬼方部落首領(lǐng)之女,因鬼方?jīng)]落,母族無助力,所以才在父親后宮無權(quán)無勢,無法爭寵。

  妘夫人起身,看著窗外,遠(yuǎn)山被秋葉染黃,最后一場秋風(fēng)過后,樹葉便要紛紛落下了……

  她喃喃地說:“對于殷商而言,凡是不服從于他的,都可稱為‘鬼方’。你以為西岐、東夷在他們眼里就不是異族了?”

  妘辛手中握著青銅匕,金屬的腥氣不斷鉆進(jìn)她鼻中,她說:“可東夷有東伯侯姜桓楚,西岐有西伯侯姬昌?!?p>  這兩位可都是盤踞一方的大諸侯,分別掌管著東夷和西岐的穩(wěn)定和民生。

  妘夫人冷笑一聲:“你祖父還曾被那商王假意封為北伯侯呢?!?p>  “北伯侯不是崇侯虎?”

  “哼……拜他所賜,母親的母族就是因這小人告密被滅族?!彼o緊抓住妘辛的手臂,痛心地說道:“妘兒,我本意無意讓你參與其中。鬼方已滅,我不想連你的性命都賠上!可……這大概就是我們妘姓女子的命運吧……”

  妘夫人頓了頓,咬牙說道:“朝歌,你必須去!”

  母親的指甲嵌入皮肉,妘辛很痛,她很想跟母親說,她不姓“妘”,而姓“辛”,是東夷的萊國侯之女。

  可母親卻聲音顫抖地繼續(xù)說道:“妘兒,你身上背負(fù)的不僅僅是你自己的命運,還有我們女巫祭司的命!”

  妘辛不解,她從未聽說過這些,她只知道如今的天下是大邑商的天下。

  天下三分,西岐,朝歌,東夷全部在殷商統(tǒng)治的鐵騎之下。西岐的諸侯王為西伯侯姬昌,東夷的諸侯王為東伯侯姜恒楚,這兩大諸侯王還要分別向商王帝辛進(jìn)獻(xiàn)。

  她覺得手中這枚青銅匕不是禮器,而是一塊燙手的炭火!

  她趕緊將其拋到小幾上,搖著頭說:“不,不,我一個小國貴女如何能跟殷商相抗衡?不!不!”

  說著她便跑出了母親的房舍,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拒絕待在那里,好像那里藏著什么洪水猛獸,頃刻就能將她吞沒。

  妘辛的拒絕是妘夫人意料之中的,女兒天性爛漫,喜愛自由,最討厭陳腐破舊的貴族制度,想讓她安安穩(wěn)穩(wěn)到朝歌比登天還難啊……

  她回想起女兒那張偏向母族的嬌顏,那高挺的鼻梁和白皙的皮膚都是妘姓氏族特有的標(biāo)志,比之殷商之地的女子,女兒的眉宇間更是多了一絲異族的風(fēng)情神韻。

  如此面容,進(jìn)獻(xiàn)朝歌卻不知是喜是悲……

  奴隸甲進(jìn)來,看見這個曾經(jīng)風(fēng)華絕代的妘氏女祭司一臉落寞的站在窗邊,行了一禮,說:“夫人操之過急了,貴女年紀(jì)尚幼,復(fù)族大業(yè)還需從長計議才是……”

  妘夫人咳嗽幾聲,看著小幾上的青銅匕,嘆了一聲,說:“姐姐從朝歌來帛書,帝辛已經(jīng)處死了姜王后,東夷和鬼方的女祭司一脈徹底失勢。若想重整女祭司一脈之勢力,只能妘兒進(jìn)獻(xiàn)朝歌了。況且我的時日也不多了……”

  “夫人!”

  妘夫人抬手,說:“我前幾日夜觀天象,太白、歲星、辰星、熒惑、鎮(zhèn)星齊聚聚奎,不出五歲,必有血災(zāi)降禍人間。這是關(guān)系到女巫祭司能否繼續(xù)下個千年的關(guān)鍵時刻,妘辛……只能妘辛去扛了……”

  奴隸甲面生不忍,說:“貴女太小,對她實在殘忍?!?p>  妘夫人抹了抹眼角,心酸地說:“欲成大事,必自己煉出一條血路,這是她的命啊……”

  月掛梢頭。

  妘辛跑回自己的房舍,回想方才母親對自己說的話,她只當(dāng)玩笑。

  畢竟成事在人,謀事在天嘛。

  她若不同意,刀架脖子上也只能苦叫“沒奈何”。

  奴隸乙已經(jīng)備好飯菜,今日飯菜與前幾天大有不同,竟然有豬肉和魚肉,奴隸乙見她回來,興奮地說:“貴女快看,那珷差人送來的,有魚有肉,還有菜!”

  萊國靠海,在海之陽,有魚并不新鮮,豬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過有菜就不一樣了,萊國土壤貧瘠,菜屬稀罕之物。

  只見奴隸乙用箸鉗起一個扁圓的有無數(shù)孔眼的東西,問妘辛:“貴女知道這是什么嗎?”

  妘辛看了看,一臉嫌棄地說:“這就是菜?菜比孔少,還不夠塞牙縫呢。”

  奴隸乙嘿嘿一笑,說:“珷身邊的奴隸說這叫‘藕’,一種生長在水里的菜,十分脆生,還解膩?!?p>  妘辛夾起一塊,半信半疑的送進(jìn)口中,嚼了兩下果然又脆又清爽。

  奴隸乙在一旁布菜伺候,問她:“妘夫人找貴女何事?”

  妘辛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繼而無所謂地說:“無事,不過是家常,不讓我招惹華夫人那對母女而已?!?p>  奴隸乙氣不過:“她們?nèi)绱舜醵?,不給她們點教訓(xùn)實在難咽心頭之火?!?p>  妘辛倒是不甚在意,她吃著噴香冒油的豬肉,點點頭,說:“此言在理,本貴女又不是什么以德報怨之人。”

  豬肉沾著鹽粒化在嘴中,妘辛覺得今日的豬肉分外美味,問奴隸乙:“今日庖人是誰?甚美味?!?p>  “珷哩?!?p>  “珷?”

  奴隸乙點點頭。

  妘辛撇撇嘴說:“我當(dāng)他只會砍長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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