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辛嚇得腿都軟了，身子直直地抵在門上滑下，就在這時，她身后突然伸出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她一把提起，她轉(zhuǎn)頭一看，木木地喊了一聲：“珷？”
珷臉色蒼白，一雙深眸正直直地看著她，道：“貴女身體受不住，該在驛館內(nèi)休息才是。”
妘辛擺擺手，倚靠著大門，說：“無礙，我母親呢？”
珷沉吟一下，道：“隨我來。”
他將妘辛帶到原本屬于華夫人的寢殿里。
昨夜歹人闖宮門，砸毀了無數(shù)屋舍，首當(dāng)其成的便是各夫人的寢宮，以及貴女宮室。如今，妘辛原本住的房舍已經(jīng)倒塌，而萊國侯寢宮也遭屠戮，能住人的竟然只剩下了華夫人母女二人的寢殿。
真是滑稽又可笑。
妘辛垂頭喪氣地跟在珷身后，珷背手閑適地走在前方，妘辛見他身姿并無異常，走路也不像有大礙的樣子，好奇地問：“珷，昨夜可曾受傷？”
誰知她這么一問，珷稍微頓了頓，微微側(cè)頭，道：“無礙?！?p> 妘辛蹙眉，可是昨夜自己明明看到他被砍到后背啊……
她心生疑慮，這珷，行跡詭異！
見她一直抬眸盯著自己瞧，珷挑了挑眉，問：“貴女還有何事？”
妘辛愣怔片刻，直言道：“珷，你甚美哩。”
今日的珷確實(shí)別有風(fēng)采，臉色雖然蒼白，但眼神依舊炯炯有神。他已經(jīng)將昨夜的白袍換了下來，今日穿了一件對襟黑錦緞長袍，黑色裘皮皮帶束腰，長身玉立，風(fēng)流倜儻，站在秋風(fēng)中，看上去比昨日精神英武不少。
話一出口，這下?lián)Q做珷愣了。
他輕咳一聲，在一處大殿的門口停住，指了指里面，說：“咳……妘夫人在內(nèi)，女眷在此，珷不便打擾。嗯……貴女，請便。”
說完，便匆匆離開，走路的步伐似乎還比之前快了不少。
妘辛看著他頗有些慌張的背影，抿了抿嘴，而后便提起裙裾邁進(jìn)寢室。
一進(jìn)門，一股刺鼻的苦味鉆入鼻腔，嗆了她一下。她快步走進(jìn)內(nèi)廳，便見母親正臉色蒼白地躺在臥榻上，身上蓋著錦被，露出來的左臂外衣染著鮮紅的血漬。
她嚇了一跳，趕緊走過去查看。
這時，倒在一旁的奴隸甲驚醒，看著她痛哭道：“貴女，都是老奴的錯！怪老奴行動遲緩，王后為了救老奴，肩膀生生挨了那賊人一刀，不過現(xiàn)已無大礙。若不是王子及時趕到，王后恐有性命之憂?！?p> 妘辛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無事，大家無事便好?！?p> 話剛說完，躺在床上的妘夫人突然睜眼，見妘辛臉色慘白地立在一旁，她動了動手指，示意她靠近說話。
妘辛將頭靠過去，只聽妘夫人有氣無力地說道：“有人要害我們妘氏一族……”
“什么？”妘辛低呼。
妘夫人突然用她那只完好的手死死地鉗住她的手腕，急急地說：“不要信……誰都不要信……”
說罷，又昏睡過去。
這一番話攪得妘辛心臟砰砰直跳，她垂眸思考，母親所說的“有人”到底是誰？
*
昨夜，萊國侯宮遭屠，宮內(nèi)奴隸貴族死傷無數(shù)。
不知何時，城內(nèi)謠言四起。有人傳言乃鬼方奴隸叛逃所為，也有人說是他國趁機(jī)來伐，反正各有各的理由，也各有各的說辭。
不過，這些妘辛卻不管，她此刻只想讓母親活下去。
妘夫人被砍那一刀著實(shí)不輕，傷痕深刻見骨，急需醫(yī)師救治?？勺鲀?、巫醫(yī)在昨晚都被盡數(shù)屠盡，萊國侯宮已經(jīng)無醫(yī)師可用了。
妘辛現(xiàn)如今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一面她要派奴隸出去尋醫(yī)師為母診治；另一面，她還要替母親執(zhí)掌朝堂。
誰讓萊國侯香火不旺，后宮皆女眷呢？
如今這緊要關(guān)頭，反倒只剩下妘辛這個年紀(jì)最小的，神志最清醒……
“那華夫人母女連尸首都沒見？”妘辛坐在高堂之上，詢問奴隸乙。她看著空曠的臺下，眼神放空。
這里曾是父親與城中小吏參政議政之地，如今……
她抬眼看了看這空曠的大殿——傳聞，當(dāng)年起這座大殿時用的四根巨木做柱，是當(dāng)年商王賞賜父親戰(zhàn)功顯赫的戰(zhàn)利品，從鬼方巨木森林而來，迢迢千里，跨越無數(shù)大河，最終落地于此。
現(xiàn)如今四根巨木還在，但萊國已是物是人非。
她嘆了口氣，奴隸乙以為她發(fā)愁如今的局面，出聲寬慰：“貴女莫急，實(shí)在無法，可向珷求救嘛，他乃男子，自然比我們多些辦法。”
妘辛瞥了她一眼，又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哎……這華夫人母女倆人倒是會躲，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萬一她們沒了，我該去哪兒尋樂子？”
“……”
“再者說，乙，什么男子女子？古有婦好助夫出征，今有女巫任作冊、祭司，哪來的男男女女。你同誰學(xué)的這些怪話？”
奴隸乙臉頰紅紅，支支吾吾道：“珷……是珷教乙哩。我要抬缸，珷教我以后重活可交由男奴去做，還說……我們女奴嬌弱，只需負(fù)責(zé)省力一些的活計便可。”
妘辛惱怒，秀眉一蹙，罵道：“呸！豎子之言，妖言惑眾！”
奴隸乙撇嘴不服。
妘辛斜眼瞧了她一眼，道：“乙，若你能抬缸，卻不做，久而久之，你的身體便會告訴你：‘是呀，我本就不能抬缸’，原本會的技能慢慢變得不會，那你會成什么樣子呢？”
“貴族？”
“……”妘辛大喊：“懶豬！”
奴隸乙不解：“貴女說話莫要繞來繞去，什么抬缸不抬缸的，乙會抬缸?！?p> 妘辛嘆了口氣，道：“我要說的就是，若我們不使用力氣，便會失去力氣。乙，你既然有力氣能做到，就要自己去做。依賴旁人，只會消減你的能力。不然哪天你的力氣真的沒有了，我們逃跑求生的本錢也就沒了，居安而思危呀！”
奴隸乙懵懵懂懂站起身來，道：“乙懂了。”
妘辛見她起身，問：“你要作何？”
“乙去抬缸！”
“……”妘辛將她一把拉住，道：“我現(xiàn)在是缺抬缸的奴隸嗎？我現(xiàn)在是缺幫我想辦法找華夫人的奴隸！”
經(jīng)過妘辛這么一提，乙記起昨天自己見到的一幕。
她說：“昨夜，追我的那幾個歹人中，我見有個穿華服的女人混在其中。一開始我當(dāng)是貴女，可聽著聲音卻不大像……”
華服？竟然是貴族打扮。奴隸身上大多穿麻布，像乙這等與貴女親近的奴隸，身上也只是穿了件棉布裹體。
妘辛挑眉：“那你聽著像誰？”
奴隸乙又思索片刻，道：“倒是像華夫人身邊的奴隸??！”
奴隸??？
妘辛沉思，若真是奴隸丁所為，那很有可能就是奴隸里應(yīng)外合叛逃出城了。
可是奴隸叛逃的目的不是逃跑嗎？他們?yōu)楹我缆救R國侯宮？
想不通，實(shí)在想不通。
正當(dāng)她愁眉不展之時，珷從殿外走進(jìn)來，身邊還跟著昨夜那名叫姜尚的老叟，老叟身邊跟著一個身穿錦緞華服的妙齡少女，便是邑姜。
妘辛見老熟人來了，笑瞇瞇地招呼他們，誰知姜尚卻拉著邑姜，鄭重地朝她行了一禮，喊道：“西岐太師姜子牙，拜見貴女！”
妘辛嚇得立馬從坐塌上彈起，急急跑過去扶起他，道：“老……咳，太師不必多禮?！?p> 姜子牙顫巍巍地站起身，問道：“不知貴女是否在尋醫(yī)師？”
妘辛眼睛瞬間亮了，急忙點(diǎn)頭：“正是，正是，想必西岐迎親隊伍有醫(yī)師吧？可否借萊國一用呀？”
姜子牙摸了摸胡須，道：“尚，就是為此而來?！?p> 妘辛抬抬手，動作行云流水，舉止間盡是貴族之氣，說：“好說，好說，太師請講?！?p> 姜子牙往旁邊走了幾步，閑庭信步道：“醫(yī)師西岐早已準(zhǔn)備就緒，只是需要貴女幫忙才可?！?p> 妘辛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笑嘻嘻，道：“莫不是要我答應(yīng)進(jìn)獻(xiàn)朝歌？”
此話一出，眾人表情高深莫測。姜子牙先是眉頭蹙了一下，而后又恢復(fù)到之前彬彬有禮；邑姜則是一臉驚訝地看向她。而珷，眉頭微動，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
妘辛滿意地看著眾人的表情，這些西岐貴族可能也沒想到，東夷貴女說話如此直接，連臉皮都不給他們貼，直接撕開直指要害。
妘辛勾起一側(cè)唇角，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本是邪氣的表情，放在她這張絕美靈秀的臉上，卻增添了古靈精怪的味道。
她說：“皆言西岐重禮，可我沒時間跟你們粉飾言辭。說白了，你們搜羅天下奇珍異寶，不過就是為了進(jìn)獻(xiàn)給商王。這我理解，你們自有你們的道理?？扇粝胱屛夜怨愿銈?nèi)?，那你們必須滿足我三個條件，缺一不可。”
姜尚和邑姜皆把目光放在了珷的身上。
珷臉上沒什么表情，或者說他本身就沒過多表情，一雙眸子終年刮著風(fēng)雪，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貴女請講?！?p> “第一，我要你們?nèi)熘畠?nèi)幫萊國恢復(fù)城郭秩序?！?p> “可?！?p> “第二，我要你們幫我母親診治，且留一半醫(yī)師居萊國。放心，不長留，他們教會我們的醫(yī)師便可歸鄉(xiāng)。”
“也可?！?p> “第三，我需華夫人母女隨我同行?！?p> “……”
珷哽住。
姜尚的臉色也是罕見的難看。
“若三點(diǎn)你們都應(yīng)了，我便隨你們?nèi)コ?，幫你救你那被囚于羑里的父王。若不肯……”妘辛冷哼一聲，道：“說實(shí)話，你們?nèi)舨豢洗饝?yīng)，也逼不得我。你們來的時候，應(yīng)該打聽清楚了本貴女的個性，大不了……咱們來個魚死網(wǎng)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