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燭火“噗”了一聲,焰心在油碗里隨風(fēng)跳舞,像一只翩翩起舞的小人,攪亂人心。
珷看向妘辛,見她目光坦蕩,嘴角微勾,一臉狡黠。
他微微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柄短匕,將肉菜切成碎末,推到她面前,道:“貴女請用?!?p> 說著他便起身,誰知妘辛卻一把拽住他的衣袍,而后迅速抱住他的雙腿,賴道:“這就要走?不喂我?啊——”
“你……”珷這一張冷臉難得出現(xiàn)一絲裂痕。
西岐重禮,男女大防,像妘辛這等不知男女有別之人,他還是第一次見。
簡直……簡直不知羞恥!
他看了看四周,大堂空空蕩蕩,因他們二人皆不喜人服侍,便打發(fā)了奴隸回房用餐,誰知一時之間堂上竟無人上前替他解圍。
他垂眸,妘辛正笑嘻嘻地望著他,嬌眸藏水,云鬢微墜,一派天真。
他認(rèn)命地長嘆一聲,剛要開口,奴隸乙突然從外面沖進(jìn)來,大喊:“貴女!貴女!”
奴隸乙慌慌張張闖進(jìn)來,卻見堂上二人抱在一起,驚了一跳,趕緊捂住嘴想要跑出去。
妘辛叫住她:“出了何事?”
奴隸乙低著頭背對著他們,說:“華夫人……華夫人回來啦!”
妘辛緩緩地看了珷一眼,意味深長道:“我當(dāng)她們母女屬鼠,早就鉆洞,躲到地底了呢!”
“……”
*
妘夫人休養(yǎng)的內(nèi)殿今夜?fàn)T火通明,就連支撐大殿的四根巨柱上的那一層又一層的燭臺,都被點燃燭火。
燈火通明處,妘辛立在妘夫人身旁,脖頸修長,儀態(tài)端莊,像一只仙鶴俯瞰著水中小蟲。
華夫人發(fā)絲散亂地跪坐在地上哭訴:“我與嫦兒躲到農(nóng)舍中,如今才敢出面,姐姐勿怪?!?p> 妘辛聞言嗤笑出聲,華夫人母女面露尷尬。
不過妘夫人沒什么精力應(yīng)付她們,只問了幾句“過得可好”、“可否受傷”,而后便放她們下去歇息了。
華夫人與嫦辛忌憚妘辛,自然不敢開口詢問寢室一事,反倒是妘辛一改常態(tài),積極幫二人張羅寢殿事宜。
她還是將母女二人帶回妘夫人原本的寢宮,這寢宮自從被她們母女搶奪后,便重新裝飾了一番,誰知住進(jìn)來還沒多久,便出了屠宮一事。
華夫人見屋內(nèi)擺設(shè)沒有變動過,心下大定,對妘辛道:“妘兒,早些回去歇息吧,我與你姐姐說會話?!?p> 妘辛點點頭,竟然聽話的乖乖離開,不過在離開前,她看似無意地說道:“也是,想來華夫人應(yīng)該與姐姐徹夜長談才是。”
華夫人趕緊叫住她,問:“為何?”
妘辛神秘一笑,指了指高高的屋梁,道:“夫人有所不知,這寢殿在賊人屠宮那晚,死了一個奴隸……就被吊在這根梁上……風(fēng)一吹,還晃晃悠悠……”
“??!母親我不?。 ?p> *
妘辛安排的房舍,華夫人母女即使百般不愿,最后只能妥協(xié),因為萊國侯宮確實找不出像樣的屋舍住人了。
最終,華夫人在“跟妘辛一同居住”和“住在死人的屋舍”之間選擇了后者。
算是明智。
夜已深沉,夜空繁星閃爍,紫微星下,妘辛躺在臥榻上與奴隸乙商量“大事”——逃跑大事。
奴隸乙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妘辛問:“有話要講?”
“……乙見貴女與那西岐二王子走的頗近。”
妘辛點點頭。
奴隸乙不贊同道:“貴女喜歡珷?”
“自然是……不!”妘辛不屑道:“此人當(dāng)我是嫦辛那般不懂男女之事的稚子,他也不想想,若是我真如嫦辛那般,膝下早已兒女成群了!”
萊國侯之女中,妘辛最美,身份最尊貴,自她年幼,前來求娶者不計其數(shù),男子花言巧語的手段她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珷這點小手段在她面前,著實有些班門弄斧。
奴隸乙不解,問:“那貴女為何與珷這般親近?貴女已經(jīng)不是稚子,應(yīng)該注意男女大防?!?p> 妘辛挑眉,道:“不過為了你我日后逃跑,尋個便利罷了。你不要操心這些,我交與你辦的事情如何了?”
奴隸乙點點頭:“一人五十壯貝,全部招認(rèn)?!?p> “五十?!”
妘辛心如刀絞,痛心疾首道:“五十壯貝,可供你我吃上三年有余!你竟一人發(fā)了五十?!”
奴隸乙眨眨眼:“諾,一人五十,一共五人,真費(fèi)錢?!?p> 可不費(fèi)錢么!
為了華夫人那對母女,她可真是下了血本!
“……”妘辛心痛得手抖,慢慢起身向外走。
奴隸乙問:“貴女去哪?”
妘辛回頭,惡狠狠地看著她,道:“我怕同你待在一起,會時時刻刻想把你賣了換貝!”
“???”
*
妘辛那邊正在為五十壯貝痛不欲生,而珷的寢殿內(nèi),姜子牙正與他商量朝歌獻(xiàn)女一事。
“王子為何改變計劃?”
來萊國前,他們原本計劃趁夜將妘辛擄走。
可不知為何,王子臨時更改計劃,令西岐損失慘重。
珷冷哼一聲:“那晚,除了西岐,還有另外一伙勢力想要貴女性命?!?p> 姜子牙蹙眉:“難道是朝歌……”
珷看向窗外,夜色深沉,一抹倩影出現(xiàn)在回廊之中,他看著那抹婀娜剪影笑笑,道:“看來這貴女,比我們預(yù)想的有價值不少。”
姜子牙思襯半晌,道:“其母乃巫神一族遺脈,其父乃夏朝姒姓后人,又與東夷關(guān)系重大,她一人身上系了三方勢力,放眼整個殷商之地,也少有她這樣身份特殊的貴女。若為西岐所用……”
回廊那抹倩影消失無疑無蹤,珷舒了口氣,并不作答。
此事他早已想到,若是能為己所用,當(dāng)然最好,可是……
珷咬了咬牙,想到自己方才碰的釘子,道:“此女頗肖其母。當(dāng)年妘夫人便被稱為鬼方妖女,最擅迷惑男人心智。以我這幾日的觀察,此女比起其母,手段更甚?!?p> 姜子牙看了他一眼,咳了一聲,狀似無意地提醒道:“咳……那王子還是小心才是……”
我看你已經(jīng)要著了她的道了……
此話姜子牙自然是不敢直說,他只求王子以江山社稷為重,兒女私情實乃王侯貴族之大忌。
他又道:“莫忘了,夏亡于妹嬉啊……”
妹嬉,夏朝最后一代妖妃。傳聞夏朝首領(lǐng)夏桀,起初對其寵愛有加。
但其后征戰(zhàn)時又得二女寵之,從而冷落妹嬉。妹嬉因愛生恨,勾結(jié)商朝伊尹,助商湯滅夏立商。
珷聽聞,勾了勾唇,回想起妘辛剛才用餐時的模樣——
妹嬉,妘辛……
她倒是有幾分當(dāng)亡國妖妃的資本。
不過……
珷轉(zhuǎn)身道:“皆言妹嬉亡夏。不過莫忘了,她也助商得了天下。算起來,她也是殷商開五百多年基業(yè)的大功之臣呢?!?p> 姜子牙一愣,想了一下,輕笑道:“王子所言極是?!?p> 就在屋內(nèi)二人商量如何利用妘辛這枚棋子時,前院的華夫人寢宮內(nèi)突然傳出一陣凄厲的喊叫聲。
珷神色一凜,立刻提劍沖出臥房。
待眾人趕到華夫人寢殿外時,卻見妘辛正在拍門,一臉焦急。
珷走上前詢問:“發(fā)生何事?”
妘辛搖搖頭:“不知。”
眾人拍門,過了許久,嫦辛披散著頭發(fā),身上只著一件內(nèi)袍,從殿內(nèi)沖出來,口里不住念叨著:“鬼!鬼!奴隸的鬼魂來了!”
妘辛問:“什么鬼?”
嫦辛驚叫:“奴隸丁,奴隸丁來索命了!”
妘辛問:“奴隸丁為何索命?”
“因為,因為母親殺了她……”
“嫦辛!”華夫人突然在屋內(nèi)爆喝一聲,才堪堪止住嫦辛話頭。
待妘辛再問她時,她卻只是搖頭流淚,緊閉雙唇不再出聲。
過了一會兒,華夫人衣著得體的從殿內(nèi)走出。
見妘辛、珷、姜子牙等人皆等在屋外,沖眾人得體一禮,道:“嫦兒發(fā)噩夢罷了,打擾各位清夢屬實不該?!?p> 妘辛挑挑眉,假意關(guān)切地說:“華夫人,我剛才聽姐姐說道奴隸丁。對了,丁不服侍夫人,去了哪里?”
誰知她剛提“丁”字,嫦辛又是一激靈。
雖然轉(zhuǎn)瞬即逝,但這一切卻被妘辛看在眼里,心中不免冷哼。
聽到她的疑問,華夫人嘴角僵了一下,道:“嗯……丁已失蹤多日,我們也在尋她?!?p> 妘辛掃了她們母女一眼,目光冷冷,帶著審視,二人的身體在她冰冷地目光中,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珷突然開口,道:“既然如此,我們便不打擾夫人休息了,先行告退。”
他說著告退,卻伸手將妘辛也拉走了。
妘辛一臉莫名地被他拉到后院,一把甩開他的手。
姜子牙見狀趕緊告退。
妘辛見他明明白發(fā)蒼蒼,但離去時腳步飛快,嘆道:“這老叟……腿腳怎么比我都快?”
珷抿抿嘴,道:“貴女不該解釋一下剛才發(fā)生了何事嗎?”
妘辛眨眨眼,將裝傻充愣發(fā)揮到極致:“妘辛不知呢?!?p> “不知?那貴女手中為何提著一團(tuán)白布?貴女莫當(dāng)別人都是癡傻之人!”
“啊……珷為何要罵自己?”
“……”
妘辛看著他要?dú)獠粴獾哪?,憐憫地勸道:“珷,你又贏不過我,為何總要挑釁?”
“……”珷咬牙切齒道:“牙尖嘴利,好男不跟女斗!”
妘辛嘿嘿一笑:“斗不過我,便要坦誠一些。”
“……”
珷征戰(zhàn)多年,乃西岐勇士,想他投降,并非易事。
況且他還從未投降于任何人……
可他才來萊國三天,竟然敗給了妘辛三回,說出來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