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手里的動作不停,說:“巫說過,有青銅匕的就是天女。”
“巫?你為何有知道巫?”
妘辛好奇。雖然現(xiàn)在殷商掀禁巫之風(fēng),但很多地方仍無資格擁有宗廟祭司。這人既然知道“巫”,那是不是代表附近有大的城邑?
桀道:“巫便是巫,從我出生到現(xiàn)在一直都在。”
“那你從哪里來?”
“山中?!?p> “山中?”
妘辛嘆了口氣,對話無意。她決定吃完這餐,繼續(xù)上路。
烤雞噴香,只見桀從樹上摘了幾片葉子,而后擠成汁抹在雞皮上,烤雞的香味幽幽地散發(fā)出來,讓妘辛食指大動。
桀笑瞇瞇地看著她吃,但未動手拿其他肉。
妘辛好奇地問:“你不吃?”
他搖頭,道:“天女吃,我們不能一起吃?!?p> 妘辛思索了一下,問:“你是奴隸?”
他搖頭。
“那你為何不吃?”
“人不能與神通食。”
妘辛驚訝……
萊國無作冊祭司,她并不知道這其中的規(guī)矩,她挑眉問:“又是那個‘巫’說的?”
桀一臉天真地點了點頭。
妘辛了然,這倒是能說得通了,巫神一脈總是諸多規(guī)矩,比如,祭司時只能大祭司站立,其余人必須叩拜;再比如,祭祀只能交由作冊、祭司,旁人不得插手。
總之,林林總總,規(guī)矩森嚴。
妘辛笑笑,撕下另一條雞腿遞給他,俏皮地說:“吃!天女說的!”
一頓飯下來,妘辛大體搞清楚了自己所在方位。
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順河?xùn)|流,但實際上此地卻是距離萊國越來越遠,她落水這條大河竟然是自東向西而流!
真是……天神要你西去,絕不會放你東回!
妘辛暗道一聲糟糕,又問桀:“附近可有城邑?”
桀想想,道:“無城邑,有農(nóng)舍。”
“幾戶?”
“十幾?!?p> 妘辛點點頭,倒也算不小的村落了。
她剛才以為桀是山中哪個遺落的流民部落里的人。雖然商王四處征戰(zhàn),征服不少羌人,但還有很多羌人和鬼方殘部流落在深山之中。這些人因不肯歸順和投降而被殷地四處追殺。
一開始妘辛以為桀是這些人里的一員,還在擔(dān)心部落是否會接納自己。但當(dāng)她遠遠地看到山間平原上一座座小屋升起炊煙時,心中大定。
原來,她還是有些運氣的。
妘辛在桀這座小村里修養(yǎng)時,珷這邊已經(jīng)鬧翻天。
用來進獻的萊國貴女落水而亡,他們該如何向商王交代?
不僅是商王,西伯侯那邊該如何應(yīng)對?
姜子牙向珷進言:“王子,不如將萊國侯另一個女兒進獻。那女子雖才貌均不如萊國貴女,但尚且算是東夷正統(tǒng)。我們先以此為幌子,沿途再四處搜羅美女如何?”
珷握著手中兩枚玉璧,這是從妘辛跌落的水岸礁石上撿到的,之前她一直掛在腰間,從不曾離身。
玉璧潤白,白玉之間夾著一絲絲鮮紅的紋路,像極了白壁之間鎖了一道鮮血。
珷指尖摩挲著玉璧,點點頭,道:“便依姜公之諫?!?p> 月缺掛梢頭。
他抬頭看著樹梢掛著的那抹彎月,心中依舊無法接受妘辛已經(jīng)溺亡的噩耗。
如此妙人,竟然就這么去了?
斯人已逝,音容樣貌如猶在,她像是天邊劃過的流行,只在他生命力燦爛了片刻光輝,便香消玉殞。
倒叫他頭一次嘗到了心酸……
*
公元前1055年,十一月初冬。
西岐一行入住奄國。
大紅色的旌旗在烈烈寒風(fēng)中被吹得“啪啪”作響,銅戈泛著寒光,冷冷地直插云霄。
珷站在城下,朝東伯侯恭敬一禮。東伯侯則站在城門樓上,朝樓下比了個手勢,巨大的城門“轟”的一聲被慢慢打開,西岐一行浩浩蕩蕩進城修整。
東伯侯宮。
“王子一路辛苦?!睎|伯侯坐在大殿上首,抬手朝眾人舉杯。
王子和臣子分坐下首,而珷他們這幫客人則坐在另一側(cè)遠離東伯侯的地方。
珷聽聞舉杯與東伯侯隔空對飲。
剛放下酒尊,他便看到坐在他對面的一個女子一直在拿眼瞧他。
他向?qū)Ψ轿⑽Ⅻc了點頭,誰料對方竟然突然羞紅臉頰,用手帕急急捂臉,看上去甚是羞怯。
東伯侯將這副境況看在眼里,笑瞇瞇地詢問:“王子此番前去萊國,不知可否有收獲?”
聽到他的話,在場的幾人手上動作均是一頓,過了許久,珷慢慢放下酒尊,恭敬地說道:“原本我們是要將那美貌世無雙的萊國侯貴女進獻朝歌……”
東伯侯老神在在地看了一眼下首,看到在座的都是熟臉,淡定地問:“怎么不見那貌若天女下凡的萊國貴女?”
珷提了提氣,沉聲道:“還未向東伯侯稟報此事……那貴女……那貴女溺水而亡了?!?p> “什么?!”
東伯侯驚訝了許久,過了好一會兒才緩和過來,遺憾地說:“想來是萊國侯想念女兒才會將她帶走了。皆言萊國侯對此女甚寵,行獵問政皆攜于身旁。本以為能是個英姿颯爽的妙人兒,可誰知……哎……”
東伯侯滿臉遺憾,聞?wù)咭姶私猿鲅詫捨?,盛贊東伯侯仁義。但珷和姜子牙卻在暗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待宴席散盡,二人回到寢殿內(nèi),珷冷冷地說道:“這東伯侯有問題?!?p> 姜子牙點點頭,贊同道:“一個小小的萊國貴女罷了,至于令他一個掌管八百里諸侯的東伯侯惋惜長嘆?”
珷看著小幾上跳動的火苗,冷哼一聲:“至不至于,等看我們讓那華夫人母女頂替時,他作何反應(yīng)吧!”
方才珷提到妘辛溺亡時,那東伯侯驚訝的時間太過長久,一般人在真正驚訝時,表情不會維持許久,明明一瞬間便可做出來的反應(yīng),他卻拖了個長久。
這其中若沒隱情,那他這么多年的仗就白打了!
指揮戰(zhàn)爭便是指揮人心,善兵者,不但會排兵布陣,對于敵人的心理也會拿捏的神準(zhǔn)!
姜子牙看著他冰峰一般的側(cè)臉,欣慰地點了點頭,原來的王子又回來了!
想起那萊國貴女,他便是一陣后怕。她還未進獻朝歌,便已經(jīng)攪得王子寢食難安,若她真登上了鹿臺,指不定還會鬧出什么幺蛾子呢!
果然天佑西岐,如此妖女竟然溺亡而去。
姜子牙難得好心情,回屋看了幾卷竹簡,便熄燈睡下。
可遠在小山村里,正被他想“死”的萊國貴女,正抱著一床被子,蹙眉思考。
巫那老叟還坐在外間哭鬧:“你便給我卜一卦!卜一卦!”
她掏了掏耳朵,不耐道:“不!就不!”
她跌水事出突然,身上除了青銅匕篆外,別無旁物。指導(dǎo)占卜的竹簡更是沒有帶在身邊,這讓她如何卜?
可那老叟不聽,繼續(xù)軟磨硬泡,道:“你不給我卜,明日我便將你獻給壯??!”
妘辛不信他,輕蔑道:“壯丁來抓美人,與我何干?!”
誰知巫幽幽地哼笑了一下,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那壯丁前幾日得了信兒,正幫奄國四處搜羅美人呢!”
“嗯?”
“你若不給我卜,我便將你賣給壯??!”
“……”
那日桀將她帶回村落,受到了村民的夾道歡迎。
這座村子百年難得見一個生人,加之妘辛人美,歡迎的人自然絡(luò)繹不絕。
大家也不像萊國城內(nèi)的城民,行事多少注意禮節(jié)。這些村民可不管這些繁文縟節(jié),一個個恨不得緊緊地貼著她的臉?biāo)烂厍啤?p> 好在桀不讓她們看,像老母雞護崽一般,用利劍將這些人趕走。
桀將她托付給掌管祭祀的巫,便匆匆離開了。原來他并非村中人,自小被巫收養(yǎng),成年后便搬到山腳的一座小木屋里獨自生活。每天會提著食物來找巫,但大多數(shù)這兩個人都是各過各的,互不打擾。
妘辛對他們兩個人的關(guān)系頗為好奇,一次問巫:“桀乃你子?”
巫唬了一大跳,連忙擺手:“不可亂說!巫從未娶妻哩。”
“可你將他養(yǎng)大?!?p> 巫笑笑,不甚在意:“桀在村中長大,他是被人放在木盆里漂流到此,乃山神禮物。”
妘辛撇撇嘴,不信他這毫無根據(jù)的浪漫山野故事,道:“山神可不會生子?!?p> “……”巫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說:“子無男人吧?”
妘辛虎著臉道:“你怎知?!”
巫憐憫地看著她,心道,如此浪漫的山野故事你都不解風(fēng)情,哪個男子會找你?
他懶得理她,便兀自低頭曬起草藥。
巫醫(yī)術(shù)了得,妘辛剛來時,額上、脖頸全是見肉傷口,可敷了他幾塊翠綠翠綠的草藥后,傷口竟然漸漸結(jié)痂變好。
妘辛看他屋內(nèi)有成卷的竹簡,好奇地問:“巫懂醫(yī)術(shù),可否教我?”
巫瞥了她一眼,不屑道:“子拿什么換?”
妘辛摸了摸頭發(fā)和衣服,從里面掏出一柄銀釵,道:“一柄銀釵?!?p> 本以為這巫還要推辭幾番,誰知他一雙枯槁干癟呃手立刻伸過來,將銀釵拿走,而后說:“可。你先隨我來,我交與你幾卷竹簡慢慢看。”
妘辛:“……”
她問他:“巫為何不推辭幾番?”
“我為何要推辭?你聰明又有銀釵,我為何還要推辭?”
妘辛輕咳一聲,道:“嗯……顯得你有本事。”
“教會你我豈不是更有本事?”
“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