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望無際的細(xì)雨,如絲如線,將南方鄉(xiāng)下的群山,籠罩在一片朦朧當(dāng)中,其中一座高峰直入云霄,將天上的銀河引入凡塵,幻化成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溪水沿著山凹處源源不絕地流淌,形成一道淺淺的小溪,小溪上搭了座木橋,木橋兩旁散落著星點(diǎn)人家。
其時夏末秋臨,毛毛細(xì)雨下,周遭里靜悄悄地?zé)o一人影,聽得見微風(fēng)吹得樹葉簌簌作響的聲音,那是一棵既高大又茂盛的苦櫧樹,枝葉像蒲扇一般伸展,雨水沖刷下顯得更為翠綠。
蒲扇般的苦櫧樹下有一個黃衫少年,滿頭烏發(fā),圓臉寬鼻,手粗臂壯,兩道橫眉甚是濃密,一對圓溜溜的眼珠子,黑如點(diǎn)漆。
這少年一副農(nóng)家打扮,右手中卻持著一把長劍,長劍雖是木頭制成,他卻毫不在意,出招收招,臉上都是肅然神色。只見他挺劍遞出,身子凝住不動,皺眉思索了片刻,方才遞出下招,看來對目前所習(xí)的劍法并不熟練,可是姿態(tài)盡其灑脫,每招每式又使得十分干凈利落,想是習(xí)練的有些時日了。
忽然,他長劍遞出,余光一掃,偶見一頭雄鹿站在身后吃草,不由地大感新奇,只見那雄鹿體態(tài)豐碩,滿身梅花紋路,頭上一對犄角像兩根樹杈,卻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平日里他和山羊玩耍,那羊用犄角撞他,他就從羊背上跨過去,這頭雄鹿要比山羊的體型大的多,但他想應(yīng)該和山羊的性子也沒多大分別,于是靈機(jī)一動,便挺劍向那頭雄鹿刺了過去。
他與那鹿相距足有丈余,這一劍,意在威嚇,根本刺它不著,沒想到那頭鹿果受震懾“呦”地一聲退了數(shù)步,然后直勾勾地盯著他,一雙黑寶石般的眸子里流光涌動。
這少年名叫李星辰,十五六年紀(jì),他瞧著雄鹿水汪汪的大眼睛,也不知它在想些什么,走上兩步湊近鹿兒跟前,說道:“你定很氣惱我打擾你吃草對不對?”
他見雄鹿不答,又道:“我們比劃比劃,你要能打贏了我,這一片草原都是你的。”說著手臂一揮,好似這座大山上的一切物事都是他說了算。
不知是湊巧還是這句話雄鹿當(dāng)真聽懂了,只見它后蹄不住刨地,昂首揚(yáng)動著一對犄角,已作進(jìn)攻之勢。
李星辰見狀不敢怠慢,畢竟頭一回與雄鹿這般親近,而且它可比山上的羊兒大了何止一圈,犄角也更為粗長。當(dāng)下向右斜跨一步,雙手緊握劍柄,擋在胸前,只待它沖撞過來,便刺它一劍,料它經(jīng)受不住。
誰承想那花鹿和山羊橫沖直撞的習(xí)性全然不同,竟然能倏地跳起三尺來高,一躍之下一對犄角直向李星辰臉上撞了過來,這一下變起倉促,幸好他平日里有練武的習(xí)慣,身手還算敏捷,急忙側(cè)身躲避,才避開了這下撞擊,其時早把手上握著的木劍拋在了腦后,望著雄鹿遠(yuǎn)去的背影,只覺后背發(fā)涼。但見那頭雄鹿愈奔愈遠(yuǎn),馳上了遠(yuǎn)處的山坡鉆入了叢林之中。
此時山坡下有一群人簇?fù)碇惠v板車,在濛濛細(xì)雨中緩緩駛上山來,李星辰凝目眺望,認(rèn)出其中一個身穿格子布衣,頭裹紅巾的婦女,正是自己母親,于是將木劍插在地上,邁開步子迎了上去。
沒走幾步,卻見母親正在擦拭淚水,不由地呆在了當(dāng)?shù)?,只見她頭也不抬地瞧著板車,才發(fā)現(xiàn)原來車上躺著一人,只因相距太遠(yuǎn)看不清摸樣,三個推車的漢子倒看的清楚,他識得其中一位是父親的好友李伯伯,他面無表情的推著車,似乎也看到了自己。
待得母親和李伯伯走近,李星辰湊上前去,望見躺在板車上的人雙眼緊閉,臉色慘白,不是自己的父親卻又是誰?忙問:“媽!爹?爹他怎么了?”他母親四十不到年紀(jì),聽得孩兒詢問,剛要張口卻忍不住掩面落淚。
李星辰晃動著父親的身子,叫道:“爹!你醒醒啊爹!”李伯伯苦著臉,道:“你別晃他,快把你爹推到家中歇息!”
李星辰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雖不知為何如此,卻也大感不妙,“嗯!”了一聲,走到車尾,同幾位伯伯一齊推車前行。
不一會兒到得家里,李伯伯和另外兩位漢子將父親小心翼翼地抬放到了床上,母親和李伯伯與那二位前來幫忙的同鄉(xiāng)告謝之后,那兩人便拖著板車下山去了。
李伯伯幫父親脫去外衣,蓋上被子,走到廚房對李星辰的母親道:“阿嫂,你先照料著大哥,我去請劉大夫來。”他名叫李木材和李星辰的父親自幼一起長大,李星辰的爹爹大他兩歲,因此自小李木材便叫他大哥。
李星辰的母親名叫張翠花,打了盆熱水正待給丈夫擦拭身上的雨水,聽他如此說,忙從內(nèi)房取了一個碎布縫制的錢袋出來拿在手上,要往李木材的手里塞去,李木材決意推卻,說什么也不肯接,大步出門請劉大夫去了。
山里人家養(yǎng)牛放羊的居多,很少人家會有馬匹,李木材卻養(yǎng)了一匹棗紅馬,劉大夫雖住在數(shù)里外的市集,但有駿馬疾馳,來回便快的多,因此張翠花的情緒才稍有平定。她一面呼喚著丈夫的名字,一面撫摸著他的臉龐,愛憐橫溢之中纏著無盡的憂傷。
李星辰從未見過母親如此傷心欲絕,又見父親始終不醒,不由地心下大駭,問道:“媽,爹到底怎么了?”但見母親緩緩抬起頭來,含淚說道:“你爹讓人給打了,那人...那人...”
李星辰忙問:“那人怎樣?”只聽得母親說道:“那人可惡至極,又...又極其厲害...他...他一腳就把王婆婆家的大兒子給踢死啦...”說的神色驚懼,似乎親眼所見一般。
李星辰也“???!”地一聲驚呼,冒出一身冷汗。他識得王婆婆家的大兒子名叫劉康,兒時一起玩耍關(guān)系十分要好,沒想到竟會慘遭不幸,再向父親臉上瞧去,望見他仍自皺著眉頭,心情更增沉重,實(shí)不知父親傷的怎樣,但心底仍存著一絲祈望。
只聽母親敘道:“今早兒我和你爹趕早集回來路過李家村,看見一伙人在王婆婆家門前爭吵,其中一人對王婆婆動了手,把她推倒在地上,然后王婆婆家的大兒子?...”
“大兒子叫劉康,老二叫劉健。”李星辰見媽媽想不起他人的名字,便說了出來。
母親接著道:“哦!對!劉康就從屋里沖出來要打那人。”
“打誰?”李星辰問道。
“打那個把王婆婆推倒在地的人?!蹦赣H道。
“后來呢?”李星辰問。
“后來...”說到這里她臉上陡然變色,續(xù)道:“后來眼看著劉康的拳頭就要打在那人臉上,可是被那人抬起一腳踢出三四丈遠(yuǎn),連翻帶滾瞧是傷的不輕?!?p> 李星辰聽到這里不由地一聲驚呼,雖然前面聽母親說過,但仍是不覺一驚,道:“爹爹的傷也是那人所打么?”
只見母親咬牙切齒地道:“是的!正是那個惡人!”
李星辰怔怔地道:“那人是誰?長得怎生模樣?”
但見母親蹙眉思索了片刻,說道:“那人不像中土人,頭發(fā)曲卷,眼窩凹陷,我卻不識得,不過他身形和你李伯伯很像?!?p> 李星辰仔仔細(xì)細(xì)地聽了,將那人的樣貌特征謹(jǐn)記在心。
卻見母親嘆氣道:“唉,從未見過,不知哪兒來的惡強(qiáng)盜?!边^了半晌又道:“當(dāng)時王婆婆抱著劉康的身子痛哭哀嚎,別提有多難過?!闭f著也徑自向丈夫投去疼惜的目光。
李星辰見媽媽的眼眶又滲出了淚水,于是去廚房拿了塊手巾遞給了母親。他心中仍有疑問,父親怎地會被那人打傷?可是見到媽媽難過,便即不再張口,只待得母親拭盡了眼淚,說道:“你爹見那伙人蠻橫的緊,打完了人還想逃走,于是搶到他們面前攔住了去路,勢要討個說法,誰知...竟也受了重傷...”說到這里剛止住的淚水,突又涌了出來。
正在這時,忽聽得屋外馬蹄聲響,不一刻李伯伯便領(lǐng)著一個瘦小老者走進(jìn)屋來,那老者與母親招呼過后,徑自走到父親床邊坐下,伸手搭脈。只見他消瘦的臉上兩條彎彎的眉毛漸漸地湊到了一起,神色頗為凝重。
李伯伯道:“劉大夫,我大哥傷勢怎樣?”
劉大夫把著脈緩緩地道:“氣虛脈弱,內(nèi)傷甚重...”他話音甚輕,但字字在張翠花聽來,卻如雷貫耳,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說道:“劉大夫,無論如何請你醫(yī)好我的丈夫!咱家就算砸鍋賣鐵也要...”話未說完,身子已被劉大夫雙手扶起,他正要說些什么,噗通一聲,李星辰隨即也跪了下去。
劉大夫見狀,又伸出一臂來扶李星辰,說道:“張嫂不必行此大禮,老夫自當(dāng)盡心盡力?!?p> 李伯伯道:“劉老先生,今日午間我大哥和阿嫂趕集回來,路過李家村,見有惡人欺霸,挺身制止,此乃善舉,還請先生多多費(fèi)心。”言語之中仍是憤憤不平。
那老者看向李叔,道:“此事我在鎮(zhèn)上已聽說了,李兄弟為人正直,遇事敢于出頭,甚是令人欽佩,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這么一幫惡霸欺辱百姓!”
李伯伯滿腔怒火的道:“我這就召集村民找尋此人前去討個說法!”說完便要出門。
劉大夫一把拉住他衣角,他身材矮小,險些被李木材帶倒,李木材回頭一望,但見那老者正色道:“李兄弟且慢!莫要沖動!”
李木材微一猶豫,望見阿嫂看向自己的神情也是十分憂慮,便問:“怎地?”
劉大夫道:“我雖未見過那個暴徒,但也知那人兇狠得很,王大姐家的大兒子被他踢了一腿,恐怕下半輩子都走不得路了?!?p> 張李二人不約而同地驚呼了出來,李星辰卻略感安慰,心想:“原來劉康沒死?!?p> 李伯伯道:“先生去過王阿婆家了?”
那老者道:“你到我家時,我剛從王婆家回來?!?p> 李伯伯道:“那人只一腳便將王阿婆家的大兒子打殘了?”
那老者搖頭道:“是啊,我奉勸兄臺還是多加留意的好,那孩子的腰上淤青了一大塊,脊梁骨受了重傷。”
張翠花聽得他倆答話,連忙撥開蓋被,掀起丈夫的衣裳,赫然見得他的胸口也有一大塊淤青,不自禁地驚叫了出來。
劉大夫顫聲道:“這...也是那人踢的么?”他見張翠花默然不語,自然明了。張翠花見他一只枯瘦的手掌緩緩向丈夫的胸口移去,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見他的手在淤青處輕輕地按了一下,躺在床上的丈夫竟然嘔出了一口鮮血。
眾人大驚,張翠花忙取下頭上裹著的紅巾,給他抹去嘴角的血漬,只見丈夫緩緩睜開了眼睛。
李木材關(guān)切道:“森哥,你感覺怎樣?”
他見妻子的神情萬分憂急,當(dāng)下說話十分吃力,卻道:“我沒事。”
劉大夫見他們夫妻二人難分難舍,便拍了拍李木材的肩膀,將他叫到屋外。李星辰跟到了門口,見兩人到得一棵柳樹下止步,聽得李伯伯道:“請問先生,我大哥傷勢如何?”
那劉大夫搖了搖頭,皺眉道:“唉,肺已受損且肋骨俱斷...”他聲音越說越小,后面都聽不清了。只見李伯伯的臉上猶如寒霜。
兩人回到屋內(nèi),劉大夫告辭去了,李伯伯從家中拎來了一只老母雞說給父親補(bǔ)補(bǔ)身子,母親當(dāng)即宰了,做了雞湯,父親卻全都吐了,而且又噴了血,母親含淚收拾,父親一直安慰,李星辰在一旁默默地瞧著,忽見父親伸手呼喚自己便即走上前去。
只聽得他道:“辰兒,我怕是不成了...你...要照顧好你母親...”
李星辰始終未哭,心里始終存著指望,但聽得父親這般說,淚水止不住的泉涌。泣道:“爹,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會好起來!”
只見父親苦笑道:“我是好不了的了,劉大夫藥方都沒開,看來我是沒法可醫(yī)的了...”
李星辰道:“爹,是誰將你打成這個樣子?孩兒替你報仇!”
但見父親聽得此話后情緒非常激動,嘴角一撇,咳嗽了兩聲,噴出一口血來,李星辰見父親又吐鮮血,心下驚懼,大叫:“媽!爹爹又吐血了!”
只見父親伸手示意無礙,強(qiáng)忍著疼痛說道:“你...不...不要去找那人...”說著又咳嗽不止。
這時母親已從外搶了進(jìn)來,拿著手巾擦拭丈夫吐在被上的血跡。只聽得丈夫說道:“翠花,我走后...你和辰兒好好過日子...千萬...千萬不可去尋仇...”
張翠花點(diǎn)頭應(yīng)了,李星辰卻不知為何,自忖:“難道咱們受人欺辱,還要忍氣吞聲不成?”
晚間,李星辰睡在床上轉(zhuǎn)輾難眠,隱約聽得母親和父親的說話聲,卻聽不清楚在說些什么,熬到深夜實(shí)在困倦,便沉沉地睡了。
睡夢之中,忽聽到母親呼喚自己“辰兒!辰兒!”強(qiáng)睜睡眼,側(cè)耳聆聽,果是喚己,忙穿衣奔到了父母房中。但見母親手忙腳亂,大喊大叫:“辰兒!辰兒!這可怎生是好!這可怎生是好!?”
李星辰探身望見父親胸口和被褥上滿是血跡,不禁心驚,張翠花見兒子醒了,忙叫:“快!快去請劉大夫!快去請劉大夫來!”見此情狀李星辰哪敢遲疑,趕忙搶出了門去。
黑夜之中,李星辰狂奔了數(shù)里,才想起自己并不知曉劉大夫住在哪里,急中生智,想起了李伯伯,于是轉(zhuǎn)身向李伯伯家撒腿狂奔。
萬分焦急之下,渾然不知疲累,不知奔跑了多久,終于到得李伯伯屋前,李星辰一個勁地拍打房門,但見屋燈點(diǎn)亮,一個高大的漢子走了出來,正是李伯伯,他聽得李星辰道明緣由,心急如焚,草草披上外衣,牽了馬匹,來不及先將李星辰送回家去,載著他一起飛馳,直向劉老者的居所而去。
半個時辰過后,冷月照映之下,一乘馬在泥土路上疾行,駕馬者是個高瘦漢子,他的身前坐著一個少年,一個身形矮小的老者坐在最后,他的雙臂將那大漢緊緊抱著,在噠噠馬蹄聲中生怕不慎跌落。
三人馳到房前,眼見屋內(nèi)漆黑一片均感奇怪反常,推門入內(nèi)卻沒上鎖,李星辰找出火石打著了擺在桌上的油燈,晃動的火光之中,只見母親委頓在墻角,而她的頭頂上方印著一塊殷紅的鮮血,不知是死是活,李星辰乍逢劇變登覺胸口如壓大石喘不過氣來,頭重腳輕,天旋地轉(zhuǎn),就在他立足不定即要昏倒眼剩一線的時候,只見李伯伯和劉大夫向靠在墻上的母親搶了上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李星辰漸漸地從睡夢中蘇醒,只覺周身溫軟,睜開眼來見是躺在自己房中,正要起身,忽聽得屋外傳來一陣清脆的女子聲音,聽聲音這女子應(yīng)該和自己一般年紀(jì),只聽她說道:“阿牛啊,你到底何時來找我?怎地又不知去了哪里?”他聽聲辨位,這女子似乎就在自己家里,當(dāng)下下得地來,走到門邊向外張望。
一張之下果見客廳的小木凳上坐著一人,身形勻稱,穿著花格布衣,面朝門外喃喃自語,卻不是風(fēng)華正茂的少女,而正是自己的母親,她頭上綁著一塊白色傷布,想是昨夜留下的傷痕。
李星辰見媽媽安然無恙,心里自是說不出的高興。正想叫一聲媽,卻見得母親又道:“阿牛啊,你我結(jié)親以后,我會待你的爹媽比我的爹媽更親熱,待你家的牛羊比我家的牛羊更仔細(xì)?!闭f著紅暈雙頰,舉止言行盡顯少女嬌羞之態(tài)。
她癡癡地望著屋外,渾沒發(fā)覺李星辰站在一旁,他忽見母親如此古怪,一時間不得其解。尋思:“阿牛是誰?媽媽要和阿牛結(jié)親?那可倒奇怪了...哦!對了,媽是在唱曲兒,唱的角兒要和那阿牛結(jié)親,定是這樣,我真糊涂,媽演的真像,我險些沒看出來!”他見媽媽饒有興致,一時高興便控制不住喝了聲彩。
沒想到母親竟被嚇地身子一顫,慢慢地轉(zhuǎn)過臉來,神色呆若木雞,只聽她說道:“你是誰?”
李星辰瞧她說的真切,不由地心中一凜,既驚訝又傷心,答道:“我是李星辰呀?”說著撲到了母親懷中卻見她一臉茫然。
張翠花似沒理會他自報姓名,撫摸著他的頭,柔聲道:“你怎么了孩子?”
李星辰聽得母親言語親切,軒然淚下,泣道:“孩兒眼見你...你...”話到此處無法再說下去,悲傷中忽然掛念起父親來,便問:“爹爹...傷勢如何?”
張翠花奇道:“甚么?甚么爹爹?你說我...是你的誰?”
李星辰道:“媽媽當(dāng)真不識得孩兒了?我是李星辰?。 痹捯魟偮渲灰娔赣H一雙棕褐色的眼睛不住在自己的臉上打量,表情甚是鄭重。她瞧了片刻,突然笑道:“傻孩子,我怎會是你媽媽?我...我還未婚配,怎...怎來得你這么個大兒子?”說到這里雙頰又是一陣紅燒。
李星辰一愣,隨即叫道:“我是辰兒啊!李星辰!你不記得我了嗎?...是爹爹給取的名,他說我出世的那天滿天都是繁星,因此給孩兒取了這名字,媽...你...當(dāng)真不認(rèn)識我了?!”
張翠花瞧這男孩說的真切,不似說謊,凝目又重向他仔細(xì)察看,忽然見到他衣袖袖口的縫線確是自己慣用的手法,不由地呆在當(dāng)?shù)亍?p> 李星辰見母親的神色搖擺不定,貌似要將往事記起,便滿懷期待的望著她,盼她認(rèn)出自己。卻見她臉色大變,好像是見到了一件極其可怖的事物一般,忽然伸手猛將自己推倒在地。
李星辰無比詫異,只見母親叫道:“我不認(rèn)得你,不認(rèn)得!你怎來到我家的?快,快給我出去!哪里來的野孩子,出去!快給我滾出去!”站起身來連連跺腳,瞧他依然坐地不動,又叫:“快離開我家!你再不出去我可要打人了!”話音剛落,便即尋找什么物事,要將他趕出房門。
就在這時,李星辰突感頭頂?shù)墓饩€一暗,一個高個漢子已走進(jìn)屋內(nèi),他二話不說便把李星辰從地上扶了起來,拍打他褲上的灰塵,張翠花雖不記得自己有過孩子,卻識得此人,向他嗔道:“李哥,這是誰家的孩子?居然跑到我這兒來胡鬧!”李星辰見媽竟然沒把李伯伯忘記,當(dāng)下稍感寬心。
李木材被阿嫂突如其來的追問,一時間自沒聽懂她話中的含義,不覺地目瞪口呆。正不知該當(dāng)如何,卻聽得李星辰在旁叫了聲:“媽...”他原以為母子二人是為了何事拌嘴,卻見阿嫂暴跳如雷,大聲叫道:“我不是你媽!你這個瘋瘋癲癲的野孩子還不快滾?。俊甭暽銋?,瞧模樣實(shí)是對李星辰痛恨之極。
此時李木材再怎么愚鈍,也能瞧出大事不妙,向阿嫂尷尬一笑之后,便即拉了李星辰的手大步出去,他擔(dān)心阿嫂再追出來,是以腳下不停,一直帶著李星辰走到遠(yuǎn)處的林中溪邊,才將他手松脫。
李木材站在溪邊,抬頭望著溪水從山谷流淌下來,宛如一條銀色絲帶隨風(fēng)飄動,等到李星辰哭聲止了,才問方才情由。
李星辰一字不落的將醒來以后發(fā)生的事情說了,李木材聽后不住嘆息,低聲道:“阿牛是你爹的小名兒,你媽傷心過度,還道李大哥...大哥還活著...”他是個粗獷漢子,說到大哥時仍是忍不住地語塞。
李星辰見他傷心欲絕,一只粗大的手掌不住擦拭淚水,忙道:“我爹他...他已經(jīng)...?”實(shí)不愿再說下去,身旁湍急的水流,如同他欲哭無淚的淚水。
李木材呆了一會兒,知道終究不能瞞他,眼下便將昨夜李星辰昏迷后的事情都和他說了。
說道他和劉大夫趕到之時,大哥已沒了氣息,幸好鄉(xiāng)下人家住的是泥土草屋,不然阿嫂自尋短見,這一下撞在石壁上,恐怕送了性命,他與劉大夫擔(dān)心阿嫂醒來見到大哥尸身再生變故,因此連夜便將大哥連同沾上血跡的衣被,一起埋葬在了后山的亂墳之中。
李星辰跟著李伯伯來到父親墳前,但見濕土未干,雜草叢生,不由地放聲大哭,跪倒拜叩。
李木材含淚不泣,站在發(fā)小墳前,想到昔日與李大哥在一起的快活時光,實(shí)是心如刀絞,恨不得立時尋到打傷大哥那人將他千刀萬剮。想到此處,低頭朝李星辰瞧去,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待在當(dāng)?shù)?,樣貌十分狼狽,一見之下胸中一股怒火莫名而起,咬著牙恨恨地道:“星辰,你定要為你爹爹報仇!”
李星辰聽他又提到了爹爹,哭了一陣,說道:“爹說,說...”他見李伯伯神色嚴(yán)峻,不敢直言。
李木材看他欲言又止,忙問:“你爹和你說了甚么?”語氣很是急切。李星辰卻說的特別委屈,道:“爹說不可找那人尋仇...”
李木材聽后仰望藍(lán)天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你爹是怕你再受牽連...”說罷臉色稍緩,陪同李星辰走下山去。
行到山腰,李星辰要回家,李木材道:“大哥突然離世對阿嫂的打擊屬實(shí)不小,以至性情大變,這幾日還是別去打擾的好,你先去伯伯那里暫住幾日,晚些時候我?guī)╋埐饲叭ヌ酵隳赣H?!?p> 李星辰應(yīng)了,便和李伯伯一同到得他的家中歇息,李木材有一女兒名叫雪兒,和李星辰一般年紀(jì),她見到星辰很是歡喜,拉著他閑聊近日來發(fā)生的趣事,李星辰見她天真浪漫,活潑開朗,心情自也樂觀了許多。晚間伯母做好了飯菜,李伯伯不及吃飯,當(dāng)先帶了一份給阿嫂送去,回來時李星辰聽他說母親一切安好,這才放心入房。
推門進(jìn)內(nèi),只見雪兒正坐在床頭,對著油燈織衣,長發(fā)斜垂遮住了臉龐,她名叫雪兒,肌膚亦如白雪,一雙小腳在火光的照映下竟如寒霜般雪亮,李星辰乍見之下不禁呆了,一顆心驟然砰砰亂跳。
雪兒抬頭見他傻站在門口,眼睛笑的彎成了月牙,喜道:“星辰哥哥,你看我這條披帛織的好不好?”她芳齡豆蔻,不知避諱男女之嫌,日間聽父親說星辰哥哥要在家中暫住,則是說不出的歡喜。
李星辰卻覺男女授受不親,心中正暗罵自己,怎會一見雪兒的腳丫就生出非分之念。當(dāng)下走上前去,再也不去瞧她,低頭只見一條白絨絨的披帛在她指尖滑動,不由地想起了母親,鼻子一酸,說道:“雪妹心靈手巧,自是織的不錯?!?p> 雪兒聽他夸贊很是高興,面帶微笑,手上不停,道:“這披帛是我用羊毛織的,媽媽說用絲綢和麻最好,可我沒有絲綢,也不喜歡麻太粗糙,你來摸摸這羊毛暖不暖和?”說著將披帛捧到李星辰面前。
李星辰伸手輕撫,果然觸手溫軟,微微一笑,卻顯得十分拘謹(jǐn)。
雪兒見他一直站著有些拘束,便道:“星辰哥哥坐我邊上來?!?p> 李星辰從踏進(jìn)李伯伯家中以來,一直未進(jìn)雪兒閨房,他心中甚覺不妥,叔母二人卻并不在意,聽得雪妹如此說,也只好硬著頭皮坐在床沿。
雪兒笑道:“你坐那么遠(yuǎn)干嘛?到我身邊來?!?p> 李星辰望著她,欲言又止,內(nèi)心深處始終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互相拉扯,僵持了片刻,雪兒指著身側(cè),撅嘴道:“星辰哥哥,你再不過來我可要不理你了!”
李星辰一呆,只好挨著她坐下,雪兒見狀一雙滿月般的明眸,又彎成了月牙。只聽她道:“星辰哥哥,我知你心情不好,可是世事難料,我也很難過?!?p> 李星辰聽她說的慎重,心緒為之一顫,心想:“雪妹小小年紀(jì),竟也如此通情理。”正自心存感激,向她臉上瞧去,她卻側(cè)頭笑道:“這條披帛再有兩日便可織成,我將它贈你,你喜不喜歡?”
李星辰又是一呆,心道:“雪妹畢竟小我一二歲,怎么可能明白我的心事...”便道:“喜歡,喜歡,我定然倍加愛惜?!?p> 雪兒瞧他說的誠懇便即轉(zhuǎn)過頭去,臉上一紅,不再言語。
當(dāng)夜,雪兒敘說了很多見聞趣事,李星辰卻大都沒有聽進(jìn)耳里,心不在焉。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他朝雪兒瞧去時,雪兒已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他合衣靠在床邊,靜靜地望著窗外的一輪殘?jiān)略S久未眠。
姑蘇攬?ji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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