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jīng)常在幼兒園和藥舍門口，看到一個六十多歲，頭發(fā)花白的老大爺。他身上常年穿一件灰色的破棉襖和破棉褲，都露出里邊的棉花，也不縫補。冬天還好，棉襖防寒。到了夏天，天氣熱得要命，也不換一換。
村里有些年長的父輩經(jīng)過街頭，會喊一聲：“戚爺，您老吃了？”
戚爺會笑笑說：“剛吃了，出來透口氣。”其實，很多人都看到他從早晨出來，一直到天黑，中午從來不回家吃飯。戚爺身材高瘦，滿臉皺紋，整天笑咪咪的，坐在街頭，也不說話，看著孩子們在身邊跑來跑去。
有時，戚爺會用手中那根梨木拐杖，教孩子們變戲法。那些戲法看似簡單，做起來難。例如，他將梨木拐杖橫放在兩手的食指和拇指間夾住不放，然后緩緩地轉(zhuǎn)動手掌，不知不覺，變成雙手向下夾住。有膽大的孩子，找來樹枝，跟著學(xué)。不過，沒有一人能做到。
于是，有人要求戚爺重新做一遍。戚爺也不拒絕，慢慢地又做一遍。孩子們還學(xué)不會，有的就干脆跑到戚爺身后，跟著做也做不來。我也跟著做了，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一天早晨，我興沖沖地又想去學(xué)。周大壯將我拉到一邊，悄悄地說：“石子塵，我跟你說，這老頭是一個彪子。你不能經(jīng)常去學(xué)，當心他把你抓走?！?p> “胡說八道?！蔽曳瘩g道，“你不傻，你是周大明白?！?p> “真的，我不撒謊。”
“真的？你說村里最近丟人沒有？”
“嗯，暫時還沒有?！?p> “那你擔(dān)心什么？”
“現(xiàn)在沒有丟人，將來誰知道會不會呢？”周大壯急道，“我還聽說，他找的老婆，是地主家的小丫頭?！?p> “地主是壞蛋，地主家的丫頭又怎么啦？”
“他們家沒有小孩。”
“沒小孩，你說他會抓小孩回家玩？”我聽后，有些半信半疑。
“對，所以他天天在門口等，只要誰落單，準保出事?！?p> “你知道他們家住哪里？”
“當然知道?！?p> “住哪？”
“東邊水井旁邊，北面第一戶人家就是?！敝艽髩焉斐鲇沂郑瑔柕?，“石子塵，今晚你敢和我一起去看看嗎？”
“去就去?！蔽也桓适救?，點頭答應(yīng)。兩人擊掌相約，傍晚一起行動。
當晚，我吃過飯，便跑出門來。母親問：”得勝，天要黑了，你出去做什么？”
我邊跑邊道：“救人。”
母親笑道：“你小子汗毛未干，能救什么人？”
我跑到大院，周大壯正藏頭藏腦，躲在幼兒園房頭。他見我過來，忙將右手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別出聲。我躡手躡腳，走到墻角，低聲問：“有情況？”
周大壯搖頭，小聲說：“暫時沒有?！?p> 我道：“還有小孩在嗎？”
周大壯道：“都走了，一個也沒留?！眲e抬杠，我倆不算。至少，我們心里不把自己當小孩。
我悄悄伸出半個腦袋，見那老大爺坐在墻角，拐杖倚在身體旁邊。他眼望前方，好長時間一動不動。周大壯忍不住，也探出頭觀看，奇道：“奇怪，他是不是睡著了？”我點頭說道：“嗯，應(yīng)該是?！?p> 周大壯道：“我們?nèi)ソ行阉?？?p> 我笑道：“吹牛，你敢去？”
周大壯道：“我不敢。你呢？”
我急忙搖道：“我也不敢?！?p> 這時，周大壯聽到父親喊他回家吃飯，立刻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跑掉。我不敢久留，急忙也跑回家去。第二天，我聽幼兒園的胡老師說，戚爺去世了。
我經(jīng)過大院時，就再也看不到那個笑咪咪的戚爺了。我心里清楚，戚爺雖然生活很艱難，但是戚爺?shù)木袷澜缫欢ê艹渥?。戚爺?shù)男θ莩錆M慈愛，就像春天的風(fēng)，吹過你的面龐。很溫暖，讓人安心。
月季花開，六一兒童節(jié)到了。
南面的大房子被裝飾起來，窗戶上都掛起臺布。西面的大門打開，陸續(xù)有老師和學(xué)生進出。大房子正中，第一排擺滿桌椅，那是老師們觀看表演的地方。后邊各班級一列列排開，全是小板凳。胡老師帶領(lǐng)小朋友們率先上臺，表演的節(jié)目是《聰明的小青蛙》。大家從左面上臺，男孩和女孩分成兩排，向右邊跳。周大壯跳了兩次，鞋帶跳開。他低頭系鞋帶，后邊的劉志高不小心，跳到了周大壯向身上，兩人一齊摔倒，引起臺下一陣大笑。
胡老師急忙過來，詢問他們有沒有受傷。周大壯和劉志高同時搖頭，胡老師鼓勵他們站起來，仨人一起跳著表演完，臺下傳來一陣熱烈的掌聲。
放暑假前，胡老師帶領(lǐng)大家，到西河邊玩。最后，在河岸上的一家門前，組織小朋友們一起照相。我穿著四個布兜的中山裝，站在中間，我身后邊是胡老師和戚老師。石豆豆和其她小班同學(xué)一樣，都坐在前邊泥地上。背景房屋，墻角的月季花，一朵朵開的正艷麗。照完相，胡老師說明天開始放假，都不用來上學(xué)。
放假啦，小朋友們都很高興。我和石豆豆一前一后，興高彩烈地從幼兒園放學(xué)回家。我進屋掀開門簾，看到屋內(nèi)炕上坐著一位六十多歲，面容慈祥的老奶奶。
母親招呼道：“得勝，豆豆，快叫姑奶。”
我和石豆豆異口同聲，大聲叫道：“姑奶好?！?p> “好，好?！蹦抢夏棠虧M臉笑容，伸手摸摸我和石子塵的的頭，笑道，“兩個都是聽話的好孩子?！?p> 母親道：“得勝，豆豆，姑奶要在咱家住幾天，你們說好不好？”
“好啊，好啊?！?p> “好啊，好啊。”
我和石豆豆異口同聲，拍手叫好。吃飯時，母親用兩個雞蛋做一碗雞蛋羹。我和石豆豆非常懂事，沒有一個人去吃雞蛋羹。那老奶奶發(fā)現(xiàn)后，放下筷子，嘆息道：“靜兒，你讓孩子們也吃?！蔽覔u頭說道：“姑奶奶，我們不想吃，你吃吧!”
飯桌上的盤內(nèi)，有白面饅頭，黑面饅頭，玉米餅和地瓜。我拿起玉米餅，吃得津津有味。
那老奶奶將盛雞蛋羹的碗拿起來，用筷子分給我和石豆豆。又拿起白面饅頭，一分為二，每人一塊。正色說道：“日子累，大人苦一點沒有什么，千萬別苦了孩子?！?p> 母親轉(zhuǎn)過頭，不讓人看到她眼中的淚水。生活不易，唯有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