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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簫

第三十七回:石門一關(guān)數(shù)十載

玉京簫 江嶼湖 2880 2019-03-19 20:20:24

  抵達(dá)四方村時,已是夜幕初臨,四周萬籟俱寂,唯有風(fēng)吹草木之聲。

  四方村當(dāng)年被噬魂魔以魔氣包裹,拖入半幽冥界,故而他人才遍尋不得。直到魔氣散盡,才再次回到陽界,又為世人所見。

  只不過打那之后,此處便成了山精鬼怪魑魅魍魎聚集之所,偶有迷路至此或是大膽前來探尋之人,每每遭遇諸多怪事,漸漸地,便再沒人敢來了。

  沿著山路,一行人走到沐家祖墳處——才過去短短一年時間,墳前已是長滿了荒草。

  沐家如今在世之人,除了外嫁女,唯余四房兩叔伯。

  沐家傾塌之后,趁機(jī)吞并沐家產(chǎn)業(yè)者多,真心幫襯之人卻少,叔伯倆雖有心維護(hù)家業(yè),怎奈世事涼薄,人人都想來分這潑天富貴一杯羹,四房一家為了躲避這懷璧其罪的人禍,將所余家產(chǎn)統(tǒng)統(tǒng)變賣,遠(yuǎn)走他鄉(xiāng)另尋出路,一時間風(fēng)光無兩的云州沐家,真正成了昨日黃花,埋葬在這無人問津的小荒村。

  沐晚掏出一把劍,想將墳前的荊棘荒草割掉,怎奈人小力微,一時間累得滿頭大汗,沐昭在一旁幫忙,也被劃出一手的小口子。

  泠涯驅(qū)走附近幾個游魂野鬼,回頭瞧見兩個小人兒吃力地處理著墳上的荊棘,那沐晚揮著一柄比她還長的劍,看著好生危險。

  他微微蹙眉,走過來接過沐晚手中的劍,低聲道:“你們過去?!?p>  兩個人乖乖退到一旁,見泠涯憑空召出一團(tuán)紫色火焰,隨手一彈,那火焰便瞬間席卷了附近墳塋上的荒草,將其燒為灰燼,卻沒有蔓延到別處去。

  他走過來將劍遞給沐晚,道:“小心?!?p>  沐晚臉一紅,趕忙接過來塞進(jìn)乾坤袋內(nèi),心想:這泠涯真君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呢。

  沐昭拿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黃紙墳標(biāo)、蠟燭元寶,在每個墳頭點(diǎn)上,之后兩人跪在父母墳前叩首,低低訴說著這一年來的經(jīng)歷。

  泠涯站在不遠(yuǎn)處望著,恍惚間想起一些故人。

  黃紙燃盡升起渺渺黑煙,呼呼風(fēng)聲伴著兩個小人微帶哽咽的低語,將這山間月色襯得愈發(fā)荒涼。

  下山后,兩人又到村民埋骨處,將其余黃紙燒盡,算是為村中之人盡了心。

  一路上,沐昭一手拉著沐晚,一手緊緊揪著自家?guī)煾傅男渥?,不曾松開。

  泠涯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剛要說話,就察覺到一個鬼鬼祟祟的東西躲在暗處盯著他們,他眉頭一皺,照著不遠(yuǎn)處一塊石頭隔空一點(diǎn),那石頭頓時碎裂開來,露出后頭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眼睛冒著綠光,嘴里頭仿佛叼著什么。

  沐昭瞧見了,頓時喊到:“師父別傷它!”

  一旁的紅綃也吱吱叫起來。

  沐昭其實沒看清那是個什么玩意兒,只知道是個小動物,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倒把沐晚嚇一跳。

  泠涯卻是看清了,那小東西是個黃鼬。

  初靠近這個村子時,他便察覺出此地氣息雜亂,山怪精魅孤魂野鬼聚集,只是礙著他的氣場統(tǒng)統(tǒng)躲起來,沒敢冒頭。來了這半天,除了隨手驅(qū)趕了幾個無智無識的游魂,倒沒遇見什么,乍一見這么個小東西,也覺有趣,便沉聲道:“過來?!?p>  那黃鼬倒像是聽得懂人話一般,猶豫了半晌,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圈后,慢悠悠挪了過來。

  籍著至樂手提燈籠的火光,兩個小人兒看清了來物:又細(xì)又長,一對圓圓的小耳朵,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兩個小黑豆一樣的眼睛閃著精光——沐昭一樂,原來竟是個黃鼠狼。

  只見它嘴里頭叼著張皺巴巴的破紙,使勁昂著頭,仿佛努力要讓眾人看清紙上的內(nèi)容。那紙上畫著一團(tuán)黑糊糊的玩意兒,瞧不出是個什么東西。

  沐晚納罕道:“這畫的是什麼?怎么瞧著——”

  她剛想說,怎么瞧著怪模怪樣的,沐昭趕忙插嘴:“怎么瞧著像個人!”

  話音剛落,只見一道亮光閃過,白煙乍起,將那黃鼠狼團(tuán)團(tuán)攏住,片刻后白煙散開,來物已變作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

  沐晚驚住了,沐昭也一臉興味,她不過想起前世聽來的傳說,隨口一試,不想竟是真的。

  只見那小男孩低頭望了望自己,隨即一臉歡喜,撲通一聲朝沐昭跪下,脆生脆氣道:“謝謝仙子!”

  沐昭樂了,她上輩子加這輩子,還沒被人喊過仙子呢,頓時得意起來,擺擺手道:“舉手之勞,不必客氣,快快起來罷?!?p>  泠涯見小徒弟一臉得意,卻還裝模作樣,輕輕笑出聲。

  那小男孩一轱轆爬起來,在自己身上左摸右摸,稍時掏出一粒圓圓的青果兒,遞給沐昭。

  沐昭一愣,問:“這是什么?”

  小男孩道:“霧仙果,給它吃!”說著指了指紅綃。

  沐昭接過來,左看右看,瞧著像個青棗,問道:“我不能吃麼?”

  那小男孩忙道:“萬萬不能!給它吃,能化形。”

  聽了此話,就連見多識廣的泠涯都挑了挑眉。

  沐晚卻是皺眉,岔話道:“既如此,你為何不吃,還要多此一舉?”

  小男孩聽了,朝著沐晚做了一揖,說道:“這位仙子有所不知,我不過一只普通小鼬,即便吃了此果,也只是少修五百年而已。它卻是只靈狐,天生開有靈竅,只要將這霧仙果煉成丹藥,吃了便能即刻化形。”

  沐昭聽罷,高興道:“那謝謝你了!”

  小男孩卻道:“那個……其實我還有一事相求……諸位仙君可否行個方便,將我?guī)胂山???p>  說著偷偷瞄了眼泠涯,聲音越來越小,心想著這位仙君長得仿若仙人一般,周身氣場卻是恁地嚇人……

  沐昭將果子收進(jìn)納子戒,道:“我都還沒成仙呢,怎么帶你去仙界?”說著沖小男孩眨了眨眼。

  其實她知道小男孩說的仙界便是修真界,只不過看他可愛,故意逗他頑罷了。

  泠涯低笑了一聲,伸手捏了捏沐昭的臉,淡聲應(yīng)道:“可。”

  霧仙果,他曾在典籍上讀過。此物長于懸崖峭壁之上,吸收日月精華,歷經(jīng)千年開花結(jié)果,萬分難得,這小妖將它贈與沐昭,除了報答她一句話的恩情外,定有他求。

  紅綃若能化形,也能給小徒兒添個助力,是以便痛快答應(yīng)下來。

  于是,來時路上五人,回去路上卻又多添了一只小妖怪。

  ......

  沐昭站在石門關(guān)前,回頭望了望來路。

  第一次過關(guān)是在半夜,彼時二人剛剛經(jīng)歷失去親人的悲痛,任是什么事都無法打動她們。

  再次過關(guān),她卻感慨頗多。

  泠涯望著遠(yuǎn)處層疊的山巒,低聲道:“放下執(zhí)著,體悟本心,方能成就大道?!?p>  沐昭知師父是想告訴自己:放下從前的悲痛,不要沉湎其中,止步不前。

  只是她所沉湎的,又何止是失去親人的悲痛?

  前世種種,一直環(huán)繞著她的謎團(tuán),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的秘密……無一不在困擾著她。

  大道為何,本心又為何,沒有皆數(shù)弄明白之前,人真的能放下麼?

  泠涯這句話,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

  自從遭遇瓶頸以來,他的心緒時常波動,曾以為已然放下之事,每每在他打坐冥想時顯現(xiàn)。

  如何才能放下?他也在問自己。

  正所謂石門一關(guān)數(shù)十載,澗草山花一剎那,再次回到滄月派,沐昭竟一改往日散漫習(xí)性,用心練劍習(xí)道,雖然礙于靈根駁雜進(jìn)益不快,卻也腳踏實地緩緩前行。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攬月峰四季輪轉(zhuǎn),如白駒過隙,數(shù)年時間匆匆而過。

  這年早春,還是乍暖還寒時候,一個少女輕輕踮起腳尖,折下一支梨花,放到鼻尖嗅了嗅。

  她穿著淺藍(lán)色絹紗襦裙,上著月白對襟袖襖,外頭披著同色系的軟毛織錦披風(fēng),一圈白色的風(fēng)毛將她一張小小的鵝蛋臉襯得愈發(fā)瑩白無暇,靈艷生動。

  尤其那雙小鹿一般的眼睛,清澈明凈,仿若一泓清泉。

  她站在梨樹下,便像那梨樹幻化的花妖,哪里還有從前那個面團(tuán)子似的小人兒圓潤童稚的影子?竟是眨眼間,便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轉(zhuǎn)過頭,沖泠涯喊道:“師父快看,梨花開啦!”

  泠涯坐在不遠(yuǎn)處的廊沿之下,正低頭調(diào)試著琴弦,聞聲抬起頭來,看到站在梨樹下的少女,竟感到一陣恍惚。

  八年來,他像養(yǎng)著一朵脆弱小花,像養(yǎng)著一個女兒,養(yǎng)育著這個心血來潮收來的小徒兒。

  竟是一轉(zhuǎn)眼,那個小小的人兒便已長大。

  八年時間,幾乎是朝夕相伴,他卻恍惚察覺不到她成長的影子。像是須臾間做了個夢,她便已經(jīng)長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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