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的人當(dāng)真?zhèn)€個淡泊名利,不食人間煙火麼?
在沐昭看來未必。
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只要拉幫結(jié)派,那便是政治行為。否則十大仙門為何各自盤踞領(lǐng)地,數(shù)千年來明爭暗斗不斷?那些沒有擠進(jìn)十大仙門行列的大小門派,削尖了腦袋想鉆進(jìn)來,無非是為了坐擁更多的資源。
而滄月派,暗地里同樣有著派系爭斗。
洪濤之所以如此猖狂無狀,縱容其子孫后輩為非作歹,一則因著他本身修為高,二則也是因為他身后的重家勢大。
若把滄月派比喻成一個集團財閥,那么這個集團的核心權(quán)力,便是掌握在各大持股的家族或個人手中。
洪濤身后的重家,便是舉足輕重的一支。是以洪濤擁有足夠的話語權(quán),對于那些無足輕重的角色,他掌握了生殺大權(quán),別人也不會為著所謂的“公道”、“正義”去得罪他,大多時候,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看看白柔的遭遇,整個事件中,她是最無辜的一個,滄月派上下卻集體失明,只給了她一個「夫人」的頭銜,讓她生活在瑯?gòu)址?,過著所謂錦衣玉食的日子。
對于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密室里,被當(dāng)作禁臠長達(dá)百年的受害者,這算什么補償?就算修士個個命長,百年時光不過眨眼,可活生生一個人被當(dāng)成豬狗一般囚禁起來,白柔心里當(dāng)真就甘心?
沐昭看著被強行拖來跪在大殿正中的白柔,心中充滿同情。
從前她看不起她,是因為她言行輕佻,也因為所有人都在私底下嘲笑她,沐昭便盲目從眾,對她產(chǎn)生了輕視之心。
洪濤黑沉著一張臉站在最上頭,像看一只螻蟻般看著跪在底下的白柔,她胸前還纏著繃帶,臉色十分憔悴,沒了往日的美艷。
洪濤冷冷道:“說,昨日發(fā)生了什么?錦兒是被誰所殺?”
白柔聽到他的聲音,顫了一下,像是十分害怕。
她低垂著頭,聲音十分虛弱:“我未看清,當(dāng)時我正與魔修周旋,受了劍傷,錦兒她……”她忽然頓住,像是不知該如何措辭,抬頭望了洪濤一眼,又趕忙低下,接著說:“錦兒與那魔修一道……只是那魔修忽然被一道劍氣斬殺,我尚未看清,便被震暈了過去……”
聽了這話,殿中眾人議論紛紛,雖然白柔說得含含糊糊,但大家都聽明白了——那重夜錦居然跟魔修一起對付自己個兒的老娘。
洪濤登時大怒,咆哮道:“胡說八道!你這個賤婦!喪門星!十八年前害死了我孫兒重影,如今又來害錦兒!我今日便將你點了天燈,用你的血來償我孫兒的性命!”
眾人大驚!
點天燈,修真界中最殘忍的一種手段,通常是用來對付奪舍的魔修——將人身上畫滿鎖魂符咒,吊在陣法中七七四十九天,受罰之人的生氣會隨著符咒被陣法吸走,直至油盡燈枯,而神魂則被封印在皮囊內(nèi),永世不得超生。
沐昭聽到“點天燈”三個字,嚇出一身冷汗,緊緊攥住泠涯的袖子。
泠涯回過頭,看到她蒼白的臉色,神色復(fù)雜,愈發(fā)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白柔卻慘然一笑。
她醒來后聽說重夜錦已死,便知自己的命數(shù)到頭了。
當(dāng)初因懷了重夜錦才僥幸撿回一條命,如今命運詭異地拐了個彎,又以相似的情節(jié)重現(xiàn)。她摸了摸小腹,知道里頭正躺著一個意外到來的小生命,自己卻再也無法護住他,心中又是苦澀,又是不甘,更多的……卻是怨恨。
元歸不爽已經(jīng)很久了,洪濤三番四次喧賓奪主,將自己當(dāng)成擺設(shè),不知道的,怕要以為他才是掌門。
他岔話道:“老祖息怒,此事尚未查清,還請交給晚輩處理,晚輩定會給您一個交代?!?p> 洪濤冷哼一聲。
元歸站出來對白柔道:“你細(xì)細(xì)說來,重夜錦為何會與魔修在一塊兒,你又為何出現(xiàn)在那里?不可有半點遺漏,更不許說謊,否則我也保不住你?!?p> 白柔低垂著頭默不作聲,隔了很久才開口:“門派大比前,我發(fā)現(xiàn)錦兒時常往外頭跑,與幾個外門弟子來往甚密。我知她一向瞧不起那些弟子,見她反常,便留了個心眼。昨日戌時我去給她送東西,發(fā)現(xiàn)她房門緊鎖,照顧她的小丫鬟說她已經(jīng)歇下了,我才去找彩秀,想讓她幫忙轉(zhuǎn)交,卻看見一個穿著外門弟子服飾的男子從她房內(nèi)出來……”說著抬頭看向掌門:“我知道外門弟子沒有令牌是不能隨意進(jìn)入內(nèi)門的,那男子身形詭異,別人仿佛看不見他,我這才悄悄跟上,一路追到后山一個山洞中......”
之后的事,便與沐昭所交待的八九不離十,基本能夠證明是重夜錦對沐晚懷恨在心,勾結(jié)魔修將二人擄到后山,想置她們于死地。
那些清楚十八年前那件事的長老,紛紛在心里感嘆爛竹出爛筍,重影自己不是個東西,生個女兒也如此不堪,對白柔的同情又多了幾分。
洪濤卻是如何也不肯接受這個事實,直指著白柔破口大罵,說她與沐家姊妹勾結(jié),聯(lián)合魔修害人性命,竟是執(zhí)意要將臟水往沐晚頭上潑。
沐昭氣得一張小臉通紅,反駁他:“白柔夫人是重夜錦的母親,若非事實如此,她還會故意陷害自己的親生女兒不成?”
洪濤卻像條瘋狗,逮誰咬誰,他陰惻惻笑出聲,對沐昭道:“若要知真假,不若搜魂!你敢嗎?!”
此話一出,大殿中頓時落針可聞。
搜魂即搜查他人的神魂,一旦搜魂,任何秘密和謊言都將無所遁形。只是搜魂過后,被搜之人往往會變成傻子,別說修行了,自理都成困難。
一直默不作聲的泠涯聽了這話,一股怒意沸盈胸口,忽地釋放出一陣強烈的威壓,將眾人嚇了一跳。
他直直看向洪濤,聲音冷得像冰碴子:“師兄何意?”
洪濤看著他,冷哼一聲:“泠涯,我喊你一聲師弟,不過是客氣,你有什么資格來質(zhì)問我?真當(dāng)你能與我平起平坐不成?”
泠涯冷笑一聲:“不敢。只是師兄若執(zhí)意針對我徒兒,在下免不得要討教幾招。”
聽了這話,洪濤老祖怪笑起來:“泠涯師弟,果真猖狂!”
看到泠涯與洪濤針鋒相對,眾人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喘,掌門也感到一陣頭痛。
就在此時,一個渾厚如洪鐘的聲音傳進(jìn)殿內(nèi):“洪濤小兒,我徒兒沒有資格與你平起平坐,不知我可有這份資格?”
眾人大驚!
回頭一瞧,就見一個做文士打扮的中年修士慢悠悠走了進(jìn)來,方臉長須,一雙鷹眸閃著精光,可不正是幾百年沒露面的天鈞老祖!只見他身后居然跟著兩個和尚,一個年長,穿著粗麻僧衣,一個看著十七八歲,長相俊逸。
這一道二僧的組合,十分怪異惹眼。
沐昭也跟著回頭,一眼就看見了多年不見的虛塵。
泠涯趕忙走了上去,對天鈞行禮,喊著“師尊”。
天鈞笑瞇瞇將他扶起,道:“珩兒快起來?!?p> 「珩」是泠涯的俗家姓名,除了天鈞老祖,幾乎無人知曉。
沐昭手足無措站在一眾長老中,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卻見泠涯回頭對她道:“昭兒......過來拜見你師祖……”
沐昭鼻頭一酸——她怕泠涯不理自己,這才猶豫半天,如今聽了泠涯的話,趕忙歡歡喜喜走上去,準(zhǔn)備行禮。
天鈞老祖笑瞇瞇抬起頭,想看看泠涯收的小徒弟想長什么樣,卻在看到沐昭的臉時,忽然愣住,表情變得十分怪異,直直盯住她不作聲。
沐昭被嚇住,停住腳步,尷尬地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天鈞的眼神太具威懾力,仿佛將她魂魄看穿,她心臟砰砰直跳,忍不住將目光移到天鈞身后的虛塵臉上,卻見虛塵沖她安撫性地輕輕點頭,表情頗有深意。
看到天鈞的表現(xiàn),泠涯心中“咯噔”一聲。
對于沐昭的身份,他不過是猜測加懷疑,冷著她,只是出于受騙后的惱怒??扇翥逭颜娴某鍪拢侨f分不愿的,他以為天鈞的反應(yīng)是因為看出沐昭不對勁,識破她的秘密,心中焦躁萬分。
他回頭看了眼沐昭,見她小臉煞白,一雙小手揪住衣角,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露出少見的局促拘謹(jǐn),心中一痛。
他也自然也沒有忽略沐昭和虛塵的眉眼官司,忽然回想起九年前,沐昭第一次去滄月城的事——那次回來后她與他說起過虛塵,當(dāng)天晚上就病倒了,如今,將所有被忽略的細(xì)枝末節(jié)聯(lián)系起來,泠涯已經(jīng)篤定了心中的猜測。
虛塵法力高深,恐怕早就識破了她的秘密。
他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也不知以后該如何面對她。
只是,他不愿她被識破,更不愿她出任何事。
他喊了天鈞一聲,想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卻見天鈞忽然朗聲一笑,表情恢復(fù)正常:“這便是昭兒罷?來!”
沐昭一愣,咬著嘴唇看了眼泠涯,見泠涯對她點了點頭,才慢悠悠走過來,行了跪拜大禮,恭恭敬敬喊著:“師祖?!?p> 天鈞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將她拉起,從懷中掏出一個毛茸茸的小團子——竟是一只秀氣的小兔子,道:“這是訛獸,是我游歷中偶然得來,你們女孩子應(yīng)當(dāng)喜歡,拿去頑罷!”
沐昭接過,見那小兔子小小一團,正好鋪滿她的手掌心,心生喜愛,趕忙道謝:“多謝師祖?!?p> 天鈞呵呵笑著,泠涯卻在心中苦笑。
——訛獸,別名誕,形若兔,能吐人言,喜歡騙人,言多不真。沒有什么大的功用,但勝在數(shù)量稀少,長相可愛,且只生在云洲妖族領(lǐng)域極西之地,極難捕捉,往往被修士當(dāng)做寵物飼養(yǎng),價值不菲。
她看著捧著小兔的少女,想起她寫的《黃粱夢記》,又想起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她的童言稚語,純真無邪,竟全是騙人的,跟她手心里的小兔一樣,沒有一句真話。
江嶼湖
魔蹤現(xiàn)(四)又被屏蔽了,補充在【第一卷系鈴期解】最后一章,各位受累往后翻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