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洲雖被十大仙門瓜分占據(jù),鼎峙而立,到底也有些三不管的無主之地,他們現(xiàn)今所處的村落,便是這樣一個地方。
這個村子位于滄月派與云海閣屬地之間,若在空中俯瞰,便會發(fā)現(xiàn)此處身處一個盆地之中,四周圍著高山,一條奔騰的江水縱穿而過,村子的位置就處在江水分支出的一條河道旁。
村子不大,大概十來戶人家,只不過此刻家家屋門緊鎖,看起來死氣沉沉。
沐昭走到一戶人家院前,見院中柴禾整齊碼放著,地上還散落著一些粟米及家禽腳印。她跨過籬笆走進去,透過門縫往屋里瞧,只見里頭打理得整整齊齊,不像長時間無人居住的樣子,試著推了推門,卻是紋絲不動。
她喊了一聲:“請問有人嗎?”
無人應(yīng)答。
泠涯用神識探查完整個村子,喚道:“昭兒,過來?!?p> 沐昭回頭看向泠涯,問道:“師父,他們?nèi)ツ膬毫耍俊?p> 泠涯神色凝重:“尚不知曉,我先送你去邙風城安置,晚些再來看?!?p> 沐昭卻不情愿,她皺了皺眉頭,說著:“我也要來?!?p> 泠涯不置可否。
此處妖氣彌漫,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壓制住,他還是察覺出不同尋常的氣息。除魔衛(wèi)道本是修士的職責,只不過沐昭修為低微,他怕出意外,是以并不打算帶她一同冒險。
沐昭見泠涯要走,沖上去拖住他的手臂央求:“帶我一起,好不好?”
話音剛落,兩個人同時愣住。
沐昭自發(fā)現(xiàn)自己對泠涯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之后,先是躲了他一段時日,直到后來想通了,才逐漸恢復(fù)正常。只是她心中別扭,與他相處時便多了一層小心翼翼,不再像從前那般隨意,這樣親密的舉動和撒嬌的語氣,已是一段時間沒有過了。
泠涯總以為她還在賭氣,又想著她畢竟長大了,確實應(yīng)該避嫌,對她的異常雖未表態(tài),到底心中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如今她故態(tài)復(fù)萌,竟叫他一時亂了心神,他察覺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一些,還未細究異樣,沐昭已經(jīng)放開了他。
他沒注意到,沐昭的耳根悄悄紅了。
沐昭調(diào)整了心緒,說道:“師父,帶我一起吧,倘若出了什么事,我還能從旁協(xié)助你?!?p> 泠涯輕聲解釋:“此地妖氣不同尋常,你身子尚未完全恢復(fù),先去邙風城等為師,待我處理好一切便來接你,可好?”
沐昭卻跺了跺腳,無賴道:“不好!”
泠涯耐下性子安慰:“聽話?!?p> 沐昭揪住他的袖子:“師父,你總不能一直護著我,總要叫我學著面對??!否則我日后該如何立足?”
泠涯見她滿臉乞求,半晌嘆了口氣,無奈道:“依你便是。”
沐昭計謀得逞,頓時笑得像只狐貍。
泠涯看著她的笑容,便總想起她前世安靜清冷的模樣,心中疼惜更甚,便心甘情愿縱著她。
“那我們接下來怎么辦?”沐昭又問。
泠涯望了望村后的群山:“先回船上?!?p> 這船便是他第一次帶沐昭出行時所使用那輛飛舟,外頭瞧著不過是輛普通小木船,內(nèi)里卻大有乾坤,既能騰云駕霧,又能水上行舟。
沐昭拔了一捧蘆葦,和紅綃坐在窗邊編織花環(huán),道可和至樂則蹲在一旁逗湯圓玩——湯圓便是天鈞老祖送給沐昭那只訛獸,如今尚年幼,還不能口吐人言,沐昭只當普通兔子養(yǎng)著。
泠涯負手站在窗前,望著遠處,愈發(fā)肯定心中的猜測。
此地被布了陣法,掩蓋了妖氣,就在西北方位的深林之中,他隱隱看見一股沖天而起的青黑之氣,瞧這架勢,必定是已成了氣候的大妖。
他心中奇怪——此地雖不在任何宗門勢力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到底也離云海閣轄下的邙風城不算太遠,如此濃厚的妖氣,竟是沒有一個修士察覺到麼?妖物修煉成大妖少則需要上千年,還需得躲過修士的視線,這妖物身在星海洲,是如何辦到的?
正想著,忽聽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傳來,就在妖氣聚集的密林深處,騰起一陣巨大的黑煙,霎時間地動山搖,飛沙走石。
沐昭玩得正開心,突然被那驚天徹地的巨響嚇了一跳,扭頭一瞧,發(fā)現(xiàn)數(shù)里之外的深山籠在一片巨大的煙塵中,即便隔著很遠,仍能瞧出那處動靜不小,仿佛一個看不見的巨人正在大肆破壞,連地面都跟著震顫起來。
她趕忙去看泠涯,就見他神色凝重,尚未說話,一旁的紅綃忽然喊道:“快看!有人!”
沐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道飛速行進的劍光朝他們疾馳而來,明顯是有人在御劍飛行。
異變發(fā)生后,方才還鴉雀無聲的村子突然起了騷動,不知從什么地方鉆出一群人來,嗚嗚泱泱聚集了一大片,紛紛指著深山里冒著煙塵的方位抹淚,以頭搶地嚎啕大哭者亦不在少數(shù)。
那飛馳而來的劍光須臾到了近前,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御劍而來,少年穿著錦衣華服,長得頗為俊俏,他沖下頭一群人大喊:“快跑罷!那妖物太厲害,我們打不過!”
一群人聽罷,亂作一團,四散著朝村子里奔去。
少年看著下頭混亂的場面,臉上現(xiàn)出焦急神色,一扭頭,卻見兩個人緩步走來。
一個高大男子帶著個十四五歲嬌俏明媚的少女,二人均是顏色出眾,仿若畫中之人;那男子俊朗非凡,背著一柄玄色寶劍,周身著散發(fā)強大的氣場,而他身旁的少女,如初生梨花般清靈動人,一雙眼睛尤其漂亮,像那星夜里打碎的琉璃盞,盈盈閃動,竟叫他一時間看呆了
此二人,自然是泠涯與沐昭。
少年人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心中莫名驚詫。他雖看不出泠涯的修為,但憑直覺斷定,此人必定實力不凡。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跳下飛劍朝二人跑來,沖泠涯行了一禮,大聲道:“這位前輩,還請出手相救!”
沐昭一愣,心想:這又是哪里來的二愣子?
“出了何事?”泠涯問。
少年人抹了把頭上的汗:“那山中有個十分厲害的妖怪,我?guī)熜忠讶槐凰ё?,命在旦夕!?p> “是何妖物?”泠涯蹙眉。
少年急道:“那妖物的幻術(shù)極其厲害,我壓根沒看到她的真身!還請前輩救救我?guī)熜郑覀冸[神山莊定然結(jié)草銜環(huán),勉力相報!”
沐昭聽到隱神山莊的名號,登時來了興趣,不住打量那少年。
隱神山莊雖在十大仙門中只排第九,卻是誰也不愿得罪的角色,只因此門專攻煉器,修真界但凡數(shù)得上名號的神兵法寶,十之八九是出自隱神山莊之手。
泠涯道:“稍安勿躁?!?p> 他說著沖一個站在不遠處欲言又止的凡人老者微微點頭:“可否與我講講此間狀況?”
那老者便是村中村長,他知幾人是修士,便一直沒有離開,而是一直站在不遠處聽著,又不敢靠近。
聽了泠涯的話,他忽然跪了下來,哭著道:“求仙君救救我們村罷!”說著不住磕頭。
沐昭趕忙上前將他攙起,安撫住他的情緒,這才從老者口中得知了這個村子的故事。
此處名喚青山村,村民們原本隱居山中,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祖祖輩輩靠打獵為生。
有一天,從外頭來了個傳道的和尚,在山中建了座寺廟,從此住了下來。
和尚法號了因,為人謙和,樂于助人,且一手醫(yī)術(shù)超凡了得,村中人但凡有個頭疼腦熱,都會去找他。了因與人看病從不索求回報,又經(jīng)常幫村民解決一些大小瑣事,漸漸地村民們接受了這個外來者,也愿意去寺里聽他講禪,那個名曰「空木寺」的小廟,逐漸有了香火供奉。
村中人均是沒有修為的凡人,那和尚卻是個修士,村民們雖不清楚他為何會跑來這深山中修筑一座廟,守著這荒僻小村落寥寥數(shù)百人傳道授法,卻已然將他當成這村里的一份子。
寺中原本有一棵千年老桃樹,自來就長在那兒,不知是吸收了天地靈氣還是受到佛法點化,居然開了靈智,化形成人。
此后,村中便又多了一名女子,名喚桃夭。
桃夭住在寺院隔壁,與了因比鄰而居,每日雷打不動到空木寺聽他講禪,也時常來村子內(nèi)走動。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寺中桃花修煉成精,卻也不怕她。
一個和尚、一個花妖、一群淳樸的村民,就這樣相安無事地聚集在這個平凡的小村落,聽晨鐘暮鼓,看歲月緩緩流逝。
隨著時間的推進,村中老人漸漸逝去,年輕人又變老,孩童們紛紛長大,成家立業(yè)為人父母......人們繁衍生息著,青山村仿佛會永遠寧靜下去。
誰知有一天,了因毫無預(yù)兆突然坐化,桃夭瘋了般抱住他圓寂的肉身哭得撕心裂肺,狀若瘋魔。三日后,她化為原形,施法將空木寺封閉起來,盤結(jié)的樹根將空木寺整個包裹其中,并不斷往村中蔓延,眼看就要將村子吞噬。
村民們看著這番景象,無力阻止,只得無奈遷徙。
村中人不清楚了因與桃夭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那個他們祖祖輩輩生活了數(shù)十代的古村落,從此湮沒在深山中,與那段塵封的往事埋葬在一起。
村民們搬離后,不再只依賴打獵求生,漸漸與外界有了接觸。
不過奇怪的是,但凡離開村子去外頭謀生的人,全都會在一夜間忘掉了因與桃夭的事,也曾有人因好奇跑回村子的舊址探尋,只是但凡去過的人,回來都會大病一場,漸漸便沒人敢再去窺伺。
數(shù)百年過去了,空木寺、桃夭與了因的故事,漸漸變成一個傳說,當初的細枝末節(jié),只有村中一些老人才知曉。
青山村與桃夭達成協(xié)議,村民們世世代代遵守著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即絕不向外人提及空木寺的事,而桃夭則為這個村子的人提供庇護。村中至今還供奉著桃夭的娘娘廟和神龕,娘娘廟下藏有暗室,周圍布有隱匿陣法,用來幫村名躲避災(zāi)禍及其他妖獸的侵襲......泠涯與沐昭剛來時,村中人便是躲在那個暗室中,沒有被泠涯所察覺。
本來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了數(shù)百年,哪知幾日前忽然來了幾個號稱出自絕情谷的女修,不知從哪里聽說了這個故事,執(zhí)意要進山除妖。村中人極力阻攔,那群人卻是一意孤行,結(jié)果除妖未成,卻觸怒了桃夭!那群人一個沒回來不說,村子居然被結(jié)界所困——村民們發(fā)現(xiàn),村中人忽然無法離開方這圓百里之地的范圍了!
老者正說著,卻是異變再起。
只聽一陣巨響傳來,眾人抬頭眺望,又見兩道劍光疾馳而來,兩道劍光身后,一個高達數(shù)十丈的龐然大物不斷扭動,竟是一株巨型桃樹!
那桃樹揮舞著枝椏,將山石草木一片一片掀翻,空氣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飄起一陣薄薄的青霧,青霧漸濃,須臾便遮天蔽日,不可見人。
泠涯將沐昭拉到自己身旁,低聲道:“跟緊我?!?p> 霧氣將四周隔絕,只聽得到村里傳來一陣陣嘈雜的聲響,卻看不見人。沐昭祭出佩劍,跟在泠涯身邊,警惕注視著四周。
一個冷厲的女聲憑空響起:“好大的本事!我看在他的份上從未傷過你們,數(shù)百年來對你們也有求必應(yīng),你們倒好,竟敢勾結(jié)外人想取我性命?!”
近處響起撲通一聲膝蓋跪地的聲響,方才那老者的聲音傳來:“桃夭娘娘,那群修士并非我們找來的!請娘娘明鑒吶!”
女子冷哼一聲:“不管是不是你們找來的,那群不知好歹的小丫頭已經(jīng)去見閻王了!不過......有一個逃了,她偷了我的東西。半柱香時間,若交不出她來,你們統(tǒng)統(tǒng)給她陪葬!”
遠處傳來一陣哭喊聲,村民們聽聞此話,亂作一團。
泠涯釋放出神識注視著濃霧之中的狀況,眉頭越蹙越緊。
雖未曾與那妖物正面交鋒,但看她施展出這一手隔絕手段,對方至少是七階大妖。
妖與人的修煉方式截然不同,他們修煉速度奇快,分為十二階,七階便與人類元嬰修士差不多,甚至因本身天賦異稟,元嬰修士對上七階的大妖,未必能與之一戰(zhàn)。
泠涯后退一步,靠近沐昭傳音道:“昭兒,待會兒找準時機進玄珠里去,不要出來?!?p> 沐昭聽了這話,心中不服,撅嘴道:“我才不會后腿!”
泠涯低呵道:“聽話!”語氣竟顯出嚴厲。
沐昭將嘴一癟,雖知自己這剛剛筑基的修為不夠?qū)Ψ娇?,也知泠涯是為了保護她才叫她躲起來,可她并不愿做那個永遠被保護的人,小性子一起,便將泠涯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泠涯并沒有注意到沐昭的小動作,四周雖被迷霧所阻,他還是在桃夭說話時鎖定了她的方位,只見一道精純無比的靈力在他指間匯聚,須臾化為一團紫色電光,隨著他一指,朝著濃霧里飛去。
片刻之后,青霧中傳來一聲驚呼,隨后是桃夭充滿惱怒的聲音:“誰?!”
話音未落,濃霧像被稀釋一般,緩緩散開,漸漸露出四周的事物。
只見那老者還跪在地上抹淚,方才與他們說話的少年呈守勢站在不遠處,另一旁則站著兩個之前沒見過的人。
一個是身穿白衣,看起來二十出頭的青年,一個是與青年歲數(shù)差不多,著水綠衣裙,略顯狼狽的女子。
方才還晴空萬里的蒼穹,此刻聚集起一片如墨的黑云,身穿緋紅衣裙的女子站在半空中,正如臨大敵般盯著泠涯看。
沐昭從未見過長得如此美艷的女子,不禁有些呆愣。
桃夭在看到泠涯的一瞬,瞳孔驟然縮緊。
她因得到了因留下的秘寶,機緣巧合下才在短短數(shù)百年內(nèi)間將修為提升至七階,只是她一直不愿離開,固守在空木寺內(nèi),其實少有與人交手的經(jīng)驗。但她看得出來,泠涯修為與她差不多,且這個男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凜冽殺意,叫她心驚不已。
桃夭清楚,自己大概是遇到硬茬了。
“關(guān)你什么事?!”她恨聲問。
泠涯淡淡直視著她,并不答話。
桃夭知道,若跟這個男人打起來,她必定討不著好,她用余光打量起場中狀況,隨即注意到沐昭。柿子要挑軟的捏,她心下思量一番,驟然暴起,沖著跪在一旁的村長便抓去,瞧著竟是要取他性命!
泠涯冷聲道:“不知死活?!?p> 說著當即移換身形,要將她攔下。
不曾想,在即將抓到那老者的一刻,桃夭卻忽然拐了個彎,趁泠涯分神之際瞬移到沐昭身側(cè),一把將她抓起,隨即化為一蓬桃花瓣,連帶著沐昭一并消失在原地。
一切只在電光火石之間,泠涯看到沐昭陡然消失,臉上驟然失色。
虛空中傳來桃夭的聲音:“我無意傷人,只要交出東西,我便放了她!若交不出來,你們就等著給這小丫頭收尸!”
......
沐昭被桃夭掐著手腕,飛速往深山中飛去,她不住掙扎,心中大罵倒霉——怎么每次都是自己?!
桃夭箍緊她的手腕,疼得她“嘶”了一聲,她拿眼恨恨盯住對方,心想:果然美艷的女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桃夭并不理會她的眼刀,只冷笑道:“本尊不會傷你,但你也得乖乖的,只要拿到我的東西,我便放你與你那好情郎團聚?!?p> 沐昭聽了她的話,一張臉瞬間爆紅,大罵道:“你胡說八道什么?”
桃夭扭頭看向她,見她臉色驟變,忽然嗤笑一聲:“原來是妾有情,郎無意,真可憐?!?p> 沐昭氣極,連害怕都給忘了,她大喊道:“死妖怪!誰有情誰無意,你怕不是在說你自己?!”
這話卻觸了桃夭的逆鱗,她手上力量陡然加重,冷聲道:“牙尖嘴利的小丫頭,再逞能,信不信在你那好情郎尋來之前,本尊先剝你一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