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橋村(一)
宿臻從火車上下來的時候恰好是傍晚,將散未散的余暉把西邊的云霞染成了重重疊疊的紅,他拉著行李箱順著人潮走到出站口,本想打個出租車回家,誰知竟聽到有人在站外喊他的名字。
“宿臻哥,宿臻哥,看這里呀!”小姑娘的聲音在躁雜的人群中脫穎而出。
宿臻順著聲音看去,擁擠的人群中只看得見一個又一個黑漆漆的后腦勺,根本看不到聲音的主人,而且他也想象不到有誰會特地來這里等他。
畢竟他回來的消息,除了隔壁的大爺爺以外,誰也沒通知。
要么是他幻聽了,要么就是喊得不是他。
宿臻不怎么在意的收回視線,從市里的車站打車回去再快也要花上一個多小時,不管他怎么趕,回到家天一定都是黑的。
他還記得市里的出租車一向是不往他們村跑晚班車的,也不知道隔了幾年,這種莫名其妙的規(guī)矩有沒有改掉。
“哥,我都那么大聲喊你了,你怎么不理我呀?”伴隨著拽袖子動作的,還有小姑娘略帶委屈的聲音。
聲音聽上去有些耳熟,宿臻回頭看,發(fā)現(xiàn)人也挺眼熟的。
圓圓臉的小姑娘,剪了一個波波頭和齊劉海,襯的小臉越發(fā)的圓潤,一只手拉著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拽著她自己校服的衣擺,不怎么高興的嘟著嘴,像是在和他賭氣似的。
宿臻回過神來,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說:“我還以為是聽錯了,你現(xiàn)在不應該在上學么?”
小姑娘叫宿雪,是宿臻大爺爺家的孫女,按照輩分來說,是他的堂妹。是個高三生,明年就要參加高考,現(xiàn)在應該正在學校加班加點的復習,為來年的高考奮斗,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今天是星期五,我準備回家拿衣服,打電話回去的時候,爺爺說你今天回來,讓我和你一起回去。”宿雪是住校生,學校寢室就那么點大的地方,想要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放在寢室里,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每到換季的時候,她總要回家一趟,為了拿換季的衣服。
畢竟她手上沒幾個閑錢,也買不了幾件新衣服。
宿臻點點頭,帶著宿雪去找出租車。
還是和從前一樣,但凡聽到是往西橋村去的司機,都是搖頭拒絕的。
宿雪伸手戳了戳宿臻的手臂,小聲提醒道:“出租車都是不走那邊的,你應該去問那些私家車?!彼钢煸谝蝗Τ鲎廛嚴锩娴暮谏∞I車,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
“你之前回去,也是找私家車?”宿臻皺了下眉,又問道:“大爺爺沒有來接你?”
“爺爺有空的話就來接我,要是有事,我就不回去的?!彼扪┕怨缘幕卮鸬?。
她和宿臻是堂兄妹,兩人之間差了七八歲,也可以說是宿臻看著長大的,平日里她最喜歡宿臻這個哥哥,同樣的也最怕宿臻對她不滿意。
“小孩子總以為世界都是美好的,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你一個人的時候,要知道怎么保護自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不要等到真的受了傷,才說是自己沒有防備惹的禍?!?p> 宿臻一邊說,一邊發(fā)信息住在市里的父親,他還在火車上就想到如果打不到車,就讓他爸開車過來接一趟。
剛才多嘴那么一問,除了想要試試看,也還有往深里打聽的意思,畢竟把送上門的生意推掉的事情,還是很特別的,更別提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個例,而是慣例了。
不過打聽到一半,他突然想到宿雪還跟在他身邊,如果打聽不到什么,那還好,要是打聽到什么消息,把小姑娘嚇著了,那就不好了。
因為宿爺爺身體不好,宿承修也就是宿臻他爸這些日子一直都是待在西橋村,也就是今天回市里收拾東西,剛出門準備回村就收到宿臻發(fā)過來的消息,這可不就是巧了么!
過來的接人的宿爸爸秉持著沉默是金的原則,并沒有主動和宿臻說話。
不得不說,這讓宿臻感覺到了些許的放松。
如果不是接到爺爺病重的消息,他大概還會繼續(xù)在外面混日子,守著一家小店,掙著勉強維持生計的錢,絕口不提回家的事。
宿臻不是冷血心腸的人,也沒有和家里人鬧什么矛盾,躲在外面也實屬迫不得已。
猶記得十六歲那年的夜里,他像是鬼迷心竅一般,帶著家中的黑狗去了后山,原本他以為后山之行并沒有對他造成什么影響,然而日子久了,他才知道有些東西是在悄無聲息中慢慢改變的。
比如說,他身上多出來的繃帶狀的東西。
外人看不見,也摸不著,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繃帶,從一開始的白霧模樣漸漸凝實,最后變成了醫(yī)院里常見的醫(yī)用繃帶模樣。它從他的腳下開始,經過七八年的時間,由下而上的已經長到他的胸腹之間,特別是最近一段時間,蔓延的速度似乎是加快了,也許再過不久就能長到他的臉上,也不知道他到時候會是什么樣的光景。
天空漸漸被墨色渲染,市里道路兩旁的路燈早早的亮了起來,宿爸爸開著車從市里出去,轉到另一條沒有路燈的水泥路上,這幾年鄉(xiāng)下基礎建設做的好,原本的羊腸小路也加寬變成了水泥路,雖然依舊沒有路燈照明,但車在上面走比從前要好多了。
車內的燈也被打開了,宿臻和宿雪坐在后面,前面的副駕駛一向是宿媽媽的位置,哪怕她今天人沒來,也不會有人去搶她的位置。
宿爸爸在開車,宿臻因為坐了一天的車,現(xiàn)在正疲倦的靠在座椅上,閉目休息中,宿雪雖然上了一天的課,但那是早就習慣的事情,故而也沒有感到有多累。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才剛剛開始,宿雪是不習慣在車上睡覺的,百無聊賴之下便開始打量起她現(xiàn)在坐著的車來,她對汽車的了解不多,看著看著視線就落到宿臻身上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次回來的宿臻看上去有些奇怪。
在宿雪眼里,她哥宿臻通常情況下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對待親近的人他也是喜歡嘮嘮的,看上去是個脾氣很怪,不好接觸的樣子,其實真的接近了才會發(fā)現(xiàn)是個很好相處也很好欺負的人。
不過么!
那是之前的事情了。
他這次回來以后就好像變了,已經是不管表面還是內里都很難接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