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西橋村(九)
不同地方的喪葬習(xí)俗說到底都是殊途同歸,流傳至今,真正能為亡者做的事情不多,更多的是對生者的慰藉。
宿臻心中已經(jīng)肯定爺爺?shù)倪^世,與后山的東西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
然而亡者有亡者的去處,生者有生者的規(guī)矩。
在老爺子的喪禮完全結(jié)束之前,宿臻是沒辦法做出什么大動作的,只能在忙亂中找尋可以利0用的空隙。
現(xiàn)在的城市中大多是實行火葬,然后舉辦一個葬禮,葬禮結(jié)束后,一切就算是終結(jié)。
農(nóng)村則不一樣。
大多數(shù)農(nóng)村還是保留著過去的習(xí)俗,這些習(xí)俗在歲月變遷中消失、簡化又或是增加,不一而足。
西橋村是組建不到百年的村莊,村里人奉行的習(xí)俗,有些是當(dāng)?shù)厝说牧?xí)俗,也有些是來自外地的。宿老0爺0子的喪禮大部分是按照本地人的習(xí)俗,也有些是宿家長輩從外地帶來的,比如說走燈。
宿家的長輩從前是皖南地帶的人,他們那兒的人有許多奇特的習(xí)俗,走燈就是其中之一。在人逝世之后,需要做三天的法事,走燈在最后一天的凌晨三四點鐘開始,那時的天還是漆黑一片。
從靈堂出發(fā),走在隊伍最前列的是宿爸爸,他的手中捧著宿爺爺?shù)倪z像,黑色相框中放著一張黑白遺照,照片上的宿爺爺抿著唇,嚴(yán)肅的看向前方,眉宇之間帶著不明顯的焦躁。
宿臻看到這張照片時是困惑的,他分明記得宿爸爸之前準(zhǔn)備的照片并不是眼前的這張,但是隊伍馬上就要離開,沒有留下讓他詢問的機會。
原本的走燈習(xí)俗中,隊伍中的人手中拿著的都是白色蠟燭或是白色燈籠,簡化之后就成了線香。
宿爸爸身后跟著鼓手、鑼手還有喇叭手,這些人都是村里一些比較有聲望的長者充當(dāng)?shù)?,宿臻就護著手中的線香跟在他們的身后,而宿臻的身后跟著的就是村里的男丁和小孩,因著村里人較少的緣故,一條隊伍也是短短的。
走燈繞的范圍比較大,照著從宿家老一輩留下的規(guī)矩,這支隊伍是要從后山路過,轉(zhuǎn)上一圈后再回到村子里。
前一天,宿爸爸和其他人商量著,準(zhǔn)備只繞著村子轉(zhuǎn)上一圈,畢竟后山坍塌的地方太多,黑燈瞎火的捧著線香走燈,要是一不小心掉進坑里,摔斷腿那可就不好了。
理是這么個理,但說話的人不注意說話的方式,以至于到最后也沒能達成所愿,反而是讓人前一天去后山探路,人工趟出一條道來,還在路邊插了一個又一個的路標(biāo),雖然這樣也稍微降低了一些危險,但還是太麻煩。
星星點點的火光排成一列緩緩的向著后山移動,山林中被驚醒的鳥雀發(fā)出難聽的鳴叫,拍打著翅膀離開了巢穴。
冬天的白晝來的總比尋常要晚上一些,走燈的隊伍中,人們的視網(wǎng)膜中看不清前面的人,只留下黑色類人形的剪影,思緒稍微翻飛一下,再回過神來就會被嚇到,所以幾乎沒有人敢分神。
鑼鼓聲自始至終都不曾消失,然而隊伍中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離開后山之前,宿臻回頭看了一眼后山,被墨色籠罩的山林寂靜無聲,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后山,他說的是真正的后山,看一看了。
走燈結(jié)束之后,招呼村里人一起吃了一頓飯,接著宿家就只剩下宿家一家四口。
之前被宿爸爸捧在手里的遺像已經(jīng)被收起來了,堂廳中正對著門的那堵墻的右上角貼上了一張黑色的長方形紙條,紙條上用白色字體寫著宿爺爺?shù)拿帧_@個等到宿爺爺正式下葬以后,才會換成宿爺爺?shù)倪z像。
宿臻:“爸,爺爺?shù)哪菑堖z像是哪里來的,我從前怎么沒見過?”
宿爸爸愣了一下,遺像能從哪里來,當(dāng)然是從宿爺爺從前的舊照中找出一張,難不成還能現(xiàn)場拍么!
他是這樣想的,也準(zhǔn)備這樣的回答,話還沒有出口,他突然想到宿臻問這話的意思,難不成遺像還有什么問題不成!
“老爺子的單人照不多,就那么幾張,我找的是去年他在照相館拍的那張,有什么不對嗎?”宿爸爸轉(zhuǎn)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淡淡的反問著。
去年的照相館?
去年夏天,宿臻確實是和宿爺爺一起去鎮(zhèn)上的照相館拍過照片,但因為當(dāng)時是夏天,老爺子把頭發(fā)都給剃光了,頂著個光頭拍的單人照,而遺像中的那張,先不說表情的問題,就照片中花白的頭發(fā)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宿臻道:“爺爺去年夏天把頭發(fā)剃光了,拍照的時候是沒有頭發(fā)的?!?p> “嗯,沒有頭發(fā)。等等,沒有頭發(fā)?”宿爸爸的聲音都快要劈叉了,他突然想不起來自己挑選照片時的場景了,只記得剛才收起來的那張遺照上,他父親頭發(fā)花白的樣子。
一旁的宿媽媽和宿姜聽的一頭霧水。
還是宿姜腦子比較靈活,就著宿爸爸和宿臻的幾句對話中提煉出了重點,他問:“爺爺?shù)倪z像有什么不對勁嗎?”
聽到這話,宿媽媽也回過神來,她和宿爸爸是相信鬼神之說的,因此夫妻倆對望著,說不清心中是害怕多些還是畏懼多些。
“你們都說遺像出了問題,要不孩子他爸,你去把照片拿出來看看,看過沒有問題,再放回去,這應(yīng)該是沒關(guān)系的吧?”宿媽媽出了個主意。
也是,如果真的是遺像出了問題,不管他們在這里怎么討論都討論不出個結(jié)果,只有找出遺像,才能知道結(jié)果的呀!
至于把遺像拿出來有沒有問題,這個還真不好說!
宿臻起身,他想要去把遺像拿出來,但又不知道宿爸爸把遺像收在了哪里,只能拿眼睛瞅著他爸,等著他爸自覺的站起身來。
要宿爸爸說,就算出問題的是他父親的遺像,他也是不敢再去碰的,人活著的時候,再怎么危險也有個限度,可死去的人是不能再稱之為人的。只不過為人父母的,他忽略大兒子太久,難得兒子有點小要求,他當(dāng)然是要盡可能的滿足的。而且老爺子生前人善,死后也不可能莫名其妙的變成惡.鬼的。
老爺子的遺像被他放在他房間里的保險柜里,和他的那些重要文件鎖在一起。
打開保險柜的門,一眼就能瞧見黑色相框里的黑白遺照,照片上的人愁容滿面,生動不像是一張照片。